石生财眯着小眼睛,故意装着傻笑,也不计较,指指周维炯说,别描了,越描越黑!
周维炯是个心思缜密的人。陈兴朗比周维炯年纪大早毕业,在笔架山农校教过书,虽说时间短,也教过周维炯。陈兴朗是公开的共产党员。他公开了自己的身份,却没有人相信,都说他是“陈疯子”,疯言疯语,别跟这样的人一般见识!陈兴朗叹气说,啥世道?真是可笑!于是也不教书了,就去行医,利用行医,走村串户,到处宣讲共产主义,真真假假也发展了不少党员。那时候国共两党还没有决裂,周维炯把自己伪装起来,对于陈兴朗就没有那个必要。
坐下来后,石生财对王玉兰说,我这个大哥脾气不好,我得让着。大哥跟我说过多次了,说王小姐家是武汉的,父母在我们学校当教授,可是真的?
嗯。王玉兰一直微笑,也不多说,只嗯了一下。
周维炯说,你不是想利用玉兰小姐的爸妈为你谋取利益吧?
你这说的,你咋能把我看成唯利是图的人呢?不是因为你我才认识王小姐吗?这么说来,我就不好说话了,一张嘴你就想到我有目的。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目的?要是活着都带着目的,那多累呀?
哎,说的也是。但是我们看看,从历史角度来说,地主老财跟穷人交往,哪一点不带着目的?他们之间有没有目的的交往吗?种地主的田地得交租,为了吃一口饭得给他们干活,我甚至怀疑为什么让穷人活着,就是为了更好的剥削。
石生财听着不搭理,只管喝茶。
王玉兰说,维炯,你这是诗歌还是文章?说的太好了,很有哲理。但话说回来,你们俩之间还是少说,再说了,这些事只有在演讲的时候说。
还是王小姐有见地嘛。石生财说,人活着就是为了荣华富贵,要是没有了这些,活着也没有什么意思。天下有多少穷人,有多少富人,那都是上天安排的,是定数。你想一想,人的手指头伸出来能一般长吗?再说回来,今天吃饭,我们每个人都能吃的一样多吗?王小姐是女生,要是吃一样多,那不成了王母娘娘了?
这么一说,王玉兰一口饭几乎呛出来,大家不再争论,看来一时谁也说服不了谁。吃过饭,各自回学校。
组织上找周维炯谈话,是谁个谈的在档案里没有记载,有的说是董必武,有人说是董汉儒,还有人说是毛泽东。其实毛泽东跟周维炯谈话不可能,因为毛泽东在一九二六年冬已经回到老家搞农民运动。那时候在武汉居住的共产党员有恽代英和董汉俊。恽代英没有接触过周维炯,只有董汉俊接触过。在有关书籍中记载,董汉俊根据中央指示召集过外地在武汉的共产党员,要求他们回去搞好农民运动,呼应中央对敌斗争。现在共产党走到了生死搏击的关键时刻,国民党与共产党分裂那是早晚的事情,我们要做好准备。按说这么一说那可谓是有识之士,从哪儿传出来的,谁也无法考证。但是好像党内有预感,知道山雨欲来风满楼。
董汉俊是这样说的,我们对敌斗争要从公开转向地下,我们要争取掌控武装。维炯,你要利用你跟漆家的关系打入民团。漆德玮不久也会回去,掌握民团武装待机起义,像毛泽东同志学习,成立农民割据武装。
周维炯不再犹豫,准备起程回家。此时董汉俊又说,王玉兰另有安排,你就别再多想了。同时我听说你跟漆德玮的妹妹……也要处理好关系。
周维炯实在不想说,也无话可说。走在路上,他的心思早已飞了回去。在外四五年,身体在长高,如今已经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但是他娘还在家里种地,吃不饱饭,还落得一身毛病。他娘的腿疼病不知道好了没有,只要是天气寒了,就得卧在床上。德玉是个好姑娘,圆圆的脸蛋,红红的嘴唇。周维炯放寒假回去过年,漆德玉在周家,回来时给她带了一块玉石,虽说很便宜,漆德玉也当成宝贝,还埋怨说买这么贵重的东西干啥?说罢就把周维炯的脖颈抱住了,到了晚上他娘早睡了,周维炯拉着漆德玉到厨房,一边烧水一边讲武汉的事情,漆德玉听得津津有味,还不时发问,凳子哥。哦,对了,周维炯小名叫凳子。漆德玉喊着亲切,漆德玉说,听说蒋介石是个光头,是的吗?周维炯说,是的呀,跟鸡蛋壳那么光。漆德玉又问,听说他的小妾是个大美人,是吗?周维炯说,傻妹子,人家那不叫小妾,叫夫人。漆德玉好像瞧不起,说,这样的人也叫夫人呀?周维炯不知道她要干啥,只能嗯一声。
漆德玉坐在锅门口说,这么说来和尚也能当皇帝了?哦,俺爹说过,朱元璋就是和尚出身。说来也不怪,听说蒋光头还是什么帮会的人物,帮会不就是土匪吗?这样的人也能领导中国?
周维炯大笑,笑过之后说,你说的这些我们都没想过,你说出来,听着蛮有道理的。但是事实就是这样。所以说,共产党反对他。现在矛盾一触即发,为了稳住他不让他搞摩擦,共产党一让再让。这个家伙代表资产阶级利益,他认为共产党软弱可欺,还在磨刀霍霍,我们得提高警惕。
漆德玉说,就像两个人打架,哪能不伤人的?有道是打架无好拳,吵嘴无好言。要是共产党与国民党干起来了,肯定会死不少人。到时候,还不是老百姓遭殃?死的人太多,就是打赢了,值得吗?
你说的这些我们共产党人都想过了,我们一再退让,但是蒋介石不依不饶。假如共产党不拿起枪,就会有更多的四·一二惨案。周维炯说,这就叫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不是民要反,是官逼民反。德玉,你在家你是知道的,国民党不顾老百姓的生死,啥都找老百姓要,老百姓吃糠咽菜还受剥削,这样下去,国家还有希望吗?说实话,我们人人都想过好日子,他们能让我们过好日子吗?不说其他,就说那个易手顺,听说疯了,也不知道死在哪儿。他就是逆来顺受,到最后咋了?一个小女儿还被石三姑活活的祭窑了,还有那个小男孩……这个社会太黑暗了,我们就是要在这黑暗中点上一把火,给我们的国家照明!
周维炯说得铿锵有力,挺着胸,直立地站着,仿佛面对的不是漆德玉,而是国民党反动派。漆德玉听不懂,但是她十分激动,觉得周维炯十分挺拔,像一颗大树,她睁大眼睛对周维炯说,哥,不管你做啥我都支持你,死我们也要死在一块。说过,周维炯抱着漆德玉坐在大腿上,一边抱着一边温柔地把脸贴在一起。
周维炯回忆着,那时候蒋介石还没有翻脸,现在不一样了,在上海翻了天,屠杀了多少同志,现在公开反对共产党,还说什么“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这不仅仅是毒辣,里面透出对共产党的害怕,对工人运动的担心,对共产主义的恐惧。周维炯又想到家乡,德玉辛苦了,在家侍奉老娘,这个恩情我得想方设法报答呀。
想起漆德玉,脑子里不自然地又冒出了王玉兰。人真是怪物,越是压抑越是想,越是想忘记越是忘记不了,这是咋回事呢?王玉兰送他到蛇山边,前面是滔滔的江水,无数帆船像树叶在江里来回飘忽,她指着黄鹤楼旧址说,维炯,过江就是汉口了,蛇山这片废墟,不禁令人哀婉叹息,“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维炯,我爱你,一千年一万年我都爱你。黄鹤楼没了,我心里却有一座黄鹤楼。我对你的情就是那白云,只能陪伴着感情这座楼了。你忘了我吧,亲爱的维炯,就是组织不安排,我也另有任务……我知道你是男人,是个够汉的男人,但是德玉妹比我更适合,我把我的爱人装在心里就行了。我知道你说过,我是柏拉图。柏拉图有什么不好呢?周维炯与王玉兰紧紧拥抱,过了一会儿分开,王玉兰擦掉眼角的一滴泪水,笑着说,上船吧,亲爱的!拜拜,我的爱人!说过,转身走了,头也没有回,走了。
玉兰说的对呀,就是组织不分配任务我们俩能走到一起吗?周维炯似乎有点模糊,从人格平等的角度说,或从尊重女性角度说,一夫一妻制是好的,但是要是一个女人有两个男人爱着,一个男人又爱着两个女人,咋办呢?这个问题在古代解决的很好,为什么不采纳呢?哦,那是父权时代,我们要为女人想一想。这般一想,周维炯知道自己的痛苦不是别人给的,也不是制度给的,是欲望给的。男人这种怪物,可以压抑,但是不管什么时候也难以压制痛苦,只能让痛苦陪伴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