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薅秧的妇女一边乘凉一边听着朱刁小讲的故事，心里十分难过，都有一种凄凉的感觉，这些故事离那个时代不远，有些人甚至还听说过，都是些真实的东西，但是大家听了仍然感到毛骨悚然，心惊肉跳。石生财太可恶了！妇女们咬牙切齿痛骂，觉得石生财就不是东西，没有人性。骂完了，有人提议唱歌，唱《八月桂花遍地开》，唱完之后，大家仍泪水涟涟，矮子说，朱刁小，你在县里工作，你就不知道石生财留下王珍珍安的是什么心吗？
我咋不知道？朱刁小一看大家对他讲的故事感兴趣，有一种男人的自尊，显得很骄傲，于是就把他在县打残办听到了，一股脑儿倒了出来。
朱刁小说，石生财这么仇恨共产党，让王珍珍留下来，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打击国民党残余势力办公室（简称打残办）主任吴三多说，依我看，一定是让王珍珍潜伏下来等待着第三次世界大战，没想到被我们逮住了。
大家都认为吴三多说的对，但是又都觉得不可思议。要是这样，那就审吧。审去审来王珍珍就是不交代，一句话也不说。吴三多也佩服王珍珍的骨气。越是这样越是值得怀疑，我们都是做过地下工作的，这点小伎俩还能瞒得住吗？如今王珍珍已经不可怕，逮住了就完蛋了。和王珍珍一起逮捕的还有石虎。石豹跟着石生财跑了，石虎为啥没有跑呢？得审问。吴三多说，要想破案，必须扫清外围。哪些是外围？吴三多说，第一，得撬开石虎的嘴。石虎是沾满鲜血的魔鬼，他也知道共产党的政策，更知道自己的下场，估计很难撬开。石虎还有人没有？那个妓女，对，那个妓女。可惜了，妓女就是妓女，爱财，带着金银财宝跑了。也确实跑掉了，没想到跑到土匪窝里去了。听说土匪把她给轮奸了，觉得又老又丑，不过财宝挺多的，就吃了枪子。那帮土匪被解放军清剿了，土匪头子王卓青交待的。石虎还有人没有？经过调查，也没有查出。那么对待这个石虎就是块难啃的骨头。吴三多讲，石虎杀害女红军陈宜清，就这点也不能活。依照我的仇恨把他零刀碎剐也不解恨。听说也吃过陈宜清的肉，畜生！畜生不如！找到陈宜清的骨质没有？其他队员说没有。吴三多流着泪说，陈大姐，我们得给你报仇，但是没有骨质怎么办呢？有一个曾经在金刚台战斗的小同志叫吴运发，现在也已经三十多岁了，对吴三多说，吴主任，陈大姐是革命烈士侯向东的妻子，侯向东战死，我们掩埋的，我们这里还有陈大姐的衣物，带着埋在她丈夫一起吧，也算是纪念。陈大姐也曾经说过，我们是信仰马克思主义的，不相信有灵魂之说，这样做，也算是告慰陈大姐的在天之灵了。
吴三多说，陈大姐，我们都知道，只要是战斗在大别山的人都知道。那一年，大雪封门，我带着几个人在苏仙石打游击，被小炮队团团包围了，牺牲了七个人，只剩下三个人，我们跳到大峡谷里，峡谷里有水，只听到悬崖上一阵枪声，沿着峡谷，漂到四顾墩，来到陈大姐家。她二话没说，赶紧给我们找衣服。有人会问，那么大的雪，峡谷为什么有水呢？那个峡谷是温泉，越是冷天越是冒出热气。雾气腾腾，上面的人看不清，我们才躲过了一劫。哪知道刚安顿好，就听有人来，说是小炮队进村了。陈大姐说，别怕，屋后有个草垛，草垛下面是地窖，你们吃点东西，到那里躲。我们就下去了。是个地窖，是窖红薯的，还有几个红薯。我们都静悄悄的。一会儿，果然来了几个人，推门就骂，土匪婆，你男人死了，又找男人没有？陈大姐骂，找你个头呀。男人死了，就不能活了？那个小炮队的也是饿了，就问，有东西吃的没有？陈大姐装着说，要饭要了一点米，你们要是要都给你们吧。有个小队长说，我们等石队长来了再说。另一个说，蔡队长，走吧，你没有闻闻，这屋里能蹲吗？到处都有臭味。那个蔡队长赶紧用袖子扇，嘴咧着说，算你狠，我们走！陈大姐那种镇定到现在我还记得，要不是她，我吴三多也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不，还有好多同志都被陈大姐救过。可是陈大姐有难却没有人救她，这是为什么呀？
那个小战士说，我们要为陈大姐报仇，要公判石虎，要让他跪在陈大姐的坟地上受刑！
吴三多说，这些都好办，只是敌人的阴谋还没有揭穿。那个小战士说，吴队长，得双管齐下，不妨采取走群众路线的办法，在调查之中宣传陈大姐的事迹，宣传敌人潜伏下来的阴谋，教育群众，让群众醒悟，只有这样才能对得起陈大姐的英灵，烈士的鲜血才不会白流。
吴三多说，对呀，还是你小吴说得对呀，我们从肉体上消灭敌人不是办法，从灵魂上消灭敌人才是最彻底的。我得到启发，直接提审王珍珍。王珍珍实际上没有血债，处在杀与不杀之间。争取她，让她做石虎的工作，我们就不难得到真实情况。从另一个侧面说，我们也就征服了世界。下一步，我们的任务就是对他们实行改造。这项任务很大，很艰巨。我看，你这个小同志很有水平，可以担任宣传部长，你暂时接任，待我报上去研究后再说。
提审王珍珍，她是本着必死的决心的，但是这个女人显得很高贵，直视着说，你们问吧，我什么都说，只有一个要求，就是枪毙我的时候不要那么多人观看。吴三多说，你杀害过我们的同志吗？王珍珍说，我没有，但是，我也没有救过。
有个问题，不是肉体，是灵魂的东西了。吴三多问，你对我们共产党怎么看？
王珍珍摇着头说，不了解，也不理解。你们为什么要闹事呢？你们难道就不怕死吗？
吴三多说，我们怕死，我们也是爹娘养的，也是血肉之躯，也知道疼，也知道痛苦，也知道爱，也知道同情，但是我们不闹革命，就会有更多的人死。我们是为了劳苦大众，是为了祖国，是为了子孙后代。
王珍珍说，其实，我有时挺佩服你们的，你们有理想有抱负。听说你们是共产共妻，看来是国民党故意歪曲的。要是还有轮回，我决定不当小妾，就是死也不当小妾。
那么你想通了？吴三多说，想通了就交代潜伏的还有哪些人？
潜伏，啥叫潜伏？王珍珍好像第一次听到。
就是特务，那个记录的小吴补充说。
就像你们一样在山里藏着等待时机的到来吗？王珍珍问。
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但是也不全是，吴三多说，你们还有其它任务吗？
王珍珍已经失去往日的风度，她有点烦躁，大喊大叫，你把我枪毙了吧，我真是受不了啦，我不想活了。
吴三多把桌子一拍，厉声说，想死还不容易吗？你要知道，潜伏，那是照我们学的，你们那点伎俩还嫩点呢。老实交代，只有老实交代才有希望。我们也不打你，也不骂你，也不像你们那样用酷刑，我们就是让你游街，让群众批你，揭发你。石生财杀害那么多人，他跑了，你就是替罪羊！
王珍珍什么都不怕，就是怕游街，这次算是彻底垮了，她全身颤抖，哀求着说，你枪毙我吧，算是求求你们了。我从来没有求过人，今天是第一次，也算是最后一次。你就开恩吧。
你谁也不用求，只有老实交代，求谁个也没有用。吴三多说，游街，那是肯定的，直到你老实交代为止。
那你们让我想想，行吗？王珍珍说，我得有时间，给我几天时间吧，要是我想不起来或者不配合，你们再让我游街也不迟呀。
吴三多沉吟一下说，需要多少天？
三天，三天怎么样？
吴三多走了几步，心想，三天也行。三天，足够了，有三天时间，我们的同志也能在群众中了解一些眉目，到那个时候，也可以印证。于是说，行，你就慢慢回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