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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靖2023-06-28 11:054,230

  

  随着岁月的流淌,我也慢慢长大。身体长高了,问题也多起来。为什么石生财把美丽的王珍珍抛弃了?这个问题是从奶奶那里撒播的种子,种在我这不大的心田里,岁月浇灌,种子发芽了,长出了叶子,开着紫色的花,什么植物,是个谜团。更为谜团的是这个王珍珍还有哪些不为人知的故事,那个该死的石生财到底到哪儿去了?因为四九年的春天来得十分突然,好像没有结冰就已经花开满地了,春风刮到大别山的时候,中原大地到处都在插红旗,只有台湾那个孤悬海外的弹丸还看不到红旗,难道石生财逃到孤岛去了吗?

  “石生财就是跑到台湾去了。”这话不是我奶奶说的。我听到这话想问奶奶,她已经去世了。奶奶也是个谜。她本来是一位大地主的小妾,王珍珍也是小妾,从女人的角度,两个人没有区别,但是王珍珍为什么游街,最后落得自焚呢?而我奶奶却没有,听我爹说,好像一辈子都很幸福,直到死,那一张雪白的脸还是那般安详,除了手里攥着一个本子,也没有留下遗嘱。难道我奶奶没有遗憾,王珍珍的遗憾是什么,是杀过红军还是残害过百姓?

  问题像一个个蘑菇,在气温适宜的时候不时地从我心窝这块荒地冒出来,有些已经老去,有些还在长大。我问过“见多识广”的一撮毛,他说也没有听说太多,也许他爹知道多些,还跟他讲过。一撮毛又说,说到石生财只能用一个字:星宿!

  为什么这样说呢?一撮毛说,石生财一共有四个老婆,大老婆在家里守着,小二不知道什么原因走了,小三嘛,就是这个王珍珍,长得漂亮,那是你奶奶说的,俺爹就没说过,好像俺爹也参加过批斗。也是听说长得漂亮,自告奋勇参加的。批斗会上他没有动手,不是不敢打,也不是不让打,只是感觉那女人好可怜,一双眼睛好像现在的鲇鱼山水库,俺爹说,他就怀疑,鲇鱼山水库就是照着王珍珍的眼睛造的,真是能淹死人!王珍珍也不叫,一句话也不说,手背着,困得结结实实。王珍珍走在前面,后面跟着小孩,俺爹不算小孩,但是也只有十几岁,跟在后面,就见到妇女比较多。她们都怀着仇恨,眼睛充满迷惑,指手画脚,表现得很积极,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往她那张白纸脸上吐吐沫,吐沫星子像一条条鞭子,卷曲着抽过去,躲都躲不掉。旁观的都感到恶心,闻着腥臭,躲得远远的。口水把王珍珍的蓝布褂打湿了。那些妇女劲头大,口水吐尽了,觉得不过瘾,还跟上来扇耳刮子。俺爹看着,觉得人类就是这样,越是同类越是争斗,越是亲近越是厮杀。王珍珍好像没感觉,低着头,闭着眼睛,一句话也不说。那些人还在私下议论,俺爹也听清了,好像说这个女人是伪县长的三姨太,就应该死,应该叫她吃“花生米”。俺爹跟在后面说,好像没听说过她作恶。旁边的人听到了,立即转过头,怒目而视,问,你是她的姘头还是她的小叔子,要不就是得过她的好处,肯定是狗腿子!俺爹吓出一身冷汗,赶紧解释说,没有,没有,误会了。旁边的人说,给石生财当小老婆只有三种解释。第一种就是死,被石生财打死。第二种还是死,被老百姓打死。第三种不死也褪层壳。现在没有让这个婆娘吃花生米就够便宜她了,也算是党宽大。接着就喊,毛主席万岁!中国共产党万岁!人民万岁!跟着大家齐喊。喊过之后,看看大别山金刚台,山上的松树也赞同地点着头,只有猫在山里的猴子,跳到树上看热闹,因为太远也看不清楚,急得抓耳挠腮,跳来跳去。松间的瀑布哗哗地流淌,已经盖过一阵阵喧嚣,在不停地奔驰,好像无心留意这一路的风景,还有被风刮得东倒西歪的怒吼。此时,批斗的人群抬起头来才知道已经晌午,太阳像一把尖刀祭在头顶。高潮过去了,剩下的就是懒洋洋的玩笑。吴三多队长见此情景说,这样吧,今天游街已经取得伟大胜利,批斗会还要继续,现在已经晌午,让罪该万死的恶霸婆回去好好反省。然后又说,谁去把她的绳子解开?俺爹这时候就有点傻,居然自告奋勇!

  朱刁小跟别人说的。他说没想到那么瘦那么瘪的女人,手掌那么细滑,好像棉花瓤子,不,像丝绸,攥着滑腻腻的,柔软得像发面馍馍。朱刁小找不到具体可以形容的词,实际上王珍珍的手就像王珍珍的手,只有这样形容才最为贴切。但是朱刁小忘了。忘了还忙乎着到处寻找形容词,笨蛋!于是乎朱刁小又把王珍珍的脸搬开,王珍珍没有反抗只是疑惑地笑笑。这一笑不打紧,被警察看到了。上前对王珍珍就是一脚,骂,死到临头了还这么骚!然后对朱刁小骂,滚!不争气的东西,阶级立场哪去了?朱刁小心智清醒了,赶紧跪下,对吴三多哀求。吴三多很生气,鄙夷地看了一眼说,滚。你这样的人要是搁在解放前,早嘎嘣了。你不是当官的材料,要是当官一定会死得很难看。回去吧,从哪里来就到哪里去,也许还能善始善终。朱刁小也不再哭了,站起来收拾东西回到老家,当了大队干部。朱刁小还不老实,还不知道总结教训,还在想“发面馍馍”。我估摸着朱刁小就是狗尾巴草,别看头耷拉着,要是来风了,照样摇头晃脑。回到大队就以为自己很了不起,不仅认为见过世面,还认为是天上派下来的神仙,把知道的一股脑儿倒出来,添油加醋,加以完善,居然成了很好的作品,像说大鼓书,走哪讲到哪,人家抓住了他的疼脚,告到公社,大队干部也没当了,又落魄到小队,当了个小队队长。

  朱刁小在我们这儿也算是见过大世面的,但是在我奶奶活着的时候他就不敢吹。他当大队干部的时候到生产队检查工作,碰见十多个妇女都在田里薅秧。傍晚四五点钟,太阳还很紧,水田里像蒸笼,妇女防辐射只能戴着帽子,一点风星也没有,热得顺头流汗。朱刁小见她们总是擦汗,有的还把怀改开了,春光乍现,不经意间爆出半个奶子,红红的白白的,这时候朱刁小又把持不住了,起了“坏心”,干脆不走了,站在田埂一棵水藤瓜树下舔着嘴唇张望,还喊,妹子,上来吧;二嫂子,这里凉快着呢。上来吧,活是干不完的,工分也不是一天赚够的,白馍馍也不是按工分分配的……来吧,来吧。田里的妇女听着朱刁小声音浪荡就来气,靠近田埂有个矮个离朱刁小最近,冷不防从秧田里向上喷水,朱刁小吓了一跳,赶紧躲开,矮个妇女就撵上岸,回头看看,秧田里笑成一片,不好意思说,你们还傻在田里干啥,快上来凉一凉,朱连长来了,他批过王珍珍,知道得多,让他给我们讲讲,快活快活。

  这么一吆喝,都上来了。走近了,她们就变得文明多了,开始打嘴仗调戏朱刁小,朱刁小从大队长降到小队民兵连长,有点不光彩,这帮妇女心狠,专打死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矮个笑呵呵地问,你这“大队长”咋有时间到田畈来呀?朱刁小笑着说,想你们喽呗。你不是想我们,是想奶子了。来,我是王珍珍,喂你一口。嗲声嗲气。说着骂着开着玩笑。朱刁小装正紧,骂,一个个都他妈的臊泥味儿,哪个男人喜欢?

  矮个顺手从田边殴出一把臊泥,糊了朱刁小一脸说,王珍珍喜欢你,你也喜欢她,可人家是伪县长的小妾……你咋回来了?这么一说,朱刁小答不上来,一边洗脸一边说,别胡说,别胡说。

  咋胡说了?一群妇女活像蜘蛛精,还把朱刁小围住了,质问,你说说看,要是说不清楚,这里有的是臊泥,让你臊去。

  朱刁小没办法就说开了。他说,你们知道不?要是十年前,敢这样说吗?要是石生财知道了,还不崩了你!你有十个脑袋也开花了,都他妈的开成瓢了。知道不?那个小四,就是石生财的小老婆,如花似玉,是吴承轩的闺女。在潢川上高中,一笔滔滔。扎着两条大辫。石生财到潢川开会,让学生献花才知道是一个县的。石生财就跟吴承轩的闺女勾搭上了。吴承轩本来想把闺女送开封上学,还没有来得及石生财就找上门了,厚着脸皮说要娶做小。吴承轩说,闺女还小,又在读书,还准备送到开封。石生财表现得很大度,点头说,你是党员又是区委委员,又是这里的豪门,方圆百里都以你为典范。国民党信仰中山先生的“三民主义”,既然你不同意,那就算了。只不过嘛,你家闺女同意!!要是你家闺女吴玉兰同意,你不同意,那可就违背了“三民主义”喽!吴承轩胆小,吓得筛糠。吴承轩知道石生财是有名的“屠户”,心狠手辣,啥事情都能做出来。吴承轩说,县长大人亲自登门,鄙人无比荣幸,无奈小女还在上学,等学业完成再问一问她本人意见,若同意,我这把老骨头也就不那么干涉,县长大人大量,也不能催逼太紧呀?石生财穿着长马褂,跃上白马,临走还用鼻子哼了一声。

  这天傍晚,北风刮得呜呜叫,外面很黑,对面见不到对面人。大约吃晚饭时,从金刚台上来了二十几个不明身份的人,装着要饭的,都穿着市布褂,灰不拉几,背上都扛着布袋。吴承轩感觉不妙,已经晚了。是土匪,是土匪,真是他妈的土匪!吴承轩让孩子和几个老婆从后门地下通道逃跑了。刚藏匿好东西,正准备走,土匪已经砸开门,到了面前。土匪把吴承轩绑在院子的一颗枣树上,先用火在屁股上燎,裤子烧着了,丝绸衣服,火星钻肉,那疼呀,吴承轩像杀猪一样嚎,后来又弄来柴禾,在柴禾上浇上油,正准备点火烧呢,听见有放炮的声音。有一个放风的跑回来对着那个坐在椅子上的人说,大哥,不好了,石县长的小炮队来了,咋办?那个蒙面人犹豫了一下,马上作出决定说,扯风。跑了。吴承轩害怕得要死,临走,这些人太慌张,居然忘记对吴承轩开枪。走出院子,双方就接上火了。乒乒啪啪,放了一阵枪才算安静。来到屋里才知道救自己的是石生财的侄儿石豹,在小炮队当队长,也是石生财的警卫。另一个队长叫石虎,下乡派夫去了。石豹盒子炮往桌子上一掼说,来了多少人?吴承轩屁股疼,不能坐,半跪在地上,哎哟哭着说,不知道。旁边一个跟班的说,我看也就二十几人。石豹牙咬着瞪着眼说,这帮土匪,石司令说了,得一网打尽,免得以后又投了共。要是投了共,事情可就麻烦了。小六子,我们打死了多少?小六子说,好像三个。嗯。很好,很好。也算是一次练兵。你们有伤亡吗?小六子说,报告石队长,我们有四个挂彩了,已经弄到县治疗去了。石豹说,那药费……说着眼睛斜着向这边看。吴承轩立即明白,赶紧接过来说,石队长,我出四根金条。

  四根?石豹眼睛勾着,一下子变小了,看着吴承轩,像薄薄的尖刀。

  不,吴承轩赶紧改口说,加一倍。

  石豹呵呵笑了,站起来说,你也赶紧去治疗吧?有这些钱以后你也可以招纳一些人看家护院嘛,现在穷鬼闹得凶,不是上山当土匪就是下山祸害百姓。土匪还好些,只是要钱,那些共匪就不仅仅是要钱了。你想一想,你们那些田地,哪一个不是几代人辛辛苦苦积攒起来的?说没说要分,凭什么?司令说这就叫没有王法。没有王法还了得?那不都乱套了?司令说了,要斩草除根!不过嘛,你是司令的岳父,怎么能收你家的钱呢?不行不行。

  吴承轩哭笑不得,但是还是感谢他们打跑了土匪。钱,还是要给的,只是又加了一份厚礼带给石生财,当然也少不了石豹的。临走,吴承轩还跟石豹央求,一定要美言,一定要美言呀。只是小女还小,等大了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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