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姨太是死了还是离家出走了,对于石虎来说是个谜但是也不是一点也不知道。石虎好像记得二姨太与石生财打了一架,双方都拔出枪。石豹插在中间说,都是一家人。这么一说,石生财让步,于是就偃旗息鼓。石生财当时最怕的就是二姨太。那时候还没有三姨太四姨太。二姨太走了,三姨太四姨太来了,石生财最怕的好像还是二姨太。二姨太不仅长相特别,而且性格刚烈。三姨太有一点二姨太的影子,但是三姨太太温柔了。
为啥老爷没有带三姨太走呢?石虎回忆,在武汉的那天晚上,老爷抽着粗粗的大烟,坐在靠椅上眯着眼睛,一只手支撑着头,心绪复杂,情绪低落,半天也不说话,也不看三姨太。其实他坐牢回来已经是落水的凤凰,但是在三姨太眼里他还是只老虎。三姨太好像很怕,一句话也不说。大奶奶说,三姨太要去我就不去,两个孩子也不去。这么一说好像把三姨太隔开了。真是人到关键时候就显出亲疏。大奶奶有什么好?不就是给老爷生了几个孩子嘛?三姨太没生孩子,不见得以后就不生孩子。再说了,三姨太跟着老爷只半年,半年时间里老爷忙着剿共,三姨太虽说跟着,但是不到半年又来了一位四姨太,两个人就分开了。剩下的七八年时间都在监狱里,你叫三姨太咋生孩子呀?
石虎这么想着,觉得三姨太可怜!老爷也真是的。老爷好像就喜欢二姨太。老爷经常说,二姨太是我从土匪手里抢过来的,野是野了点,鼻梁高,很有味道。我说你不是恨土匪吗?咋又喜欢土匪了呢?老爷说,你不懂,土匪和土匪也不一样。还说,你吃过苏仙石的臭豆腐吗?那叫闻着臭吃着香,就像吃鱼,有腥味才鲜呢。说实话,要是我,我就喜欢三姨太。三姨太多好啊,外表温柔,内心刚烈。记得老爷被捕了,三姨太一个人骑着马连夜跑到开封,找这个找那个,到处打点,别说是个女人,就是男人能做到吗?对,记起来了。老爷逮起来了,大奶奶跟没事一样,还说这下好了,让那个婊子还浪!随后就找那个看家的外号叫“胡子”的风流去了。三姨太整天盼着老爷回来,用私房钱还在武汉买了一套房子,说是等老爷回来了就不回商城了。老爷坐牢,大奶奶就变卦了,过继给三姨太哥哥的孩子又领回去了。只是很不幸,那孩子闲不住,舞刀弄枪,不小心把自己砍了一刀,伤口发炎,三姨太到处找郎中治疗,最终命薄,没有救活。孩子死了,大奶奶恨死了三姨太,说三姨太命不好,克子,孩子就是沾了三姨太家坏运气才死的,老王家命运中就应该绝后,只可惜把一个好端端的孩子也牵累进去了。对,就在那个时候大奶奶跟三姨太不和的,也是那个时候三姨太埋下了许多不幸的种子。
石虎回忆着,有一年下大雪,进山剿匪不小心被土匪打了一枪,刚好打在胸口上。三姨太知道了,亲自到家看,给好多钱,还有一些东西,其中那只美国产的军用小水壶,一直带在身边,这次被捉住了,就把水壶埋在湖北与河南的交界处。哎,可惜了,要是带回来,就是死了也跟水壶在一起。但是不能带回来,那只水壶,绿漆虽然掉了,露出明晃晃的铁,但是坚硬,好看,带着一定会被他们没收。可是他还是想错了,他们不是老爷说的土匪,他们好像不抢东西。他身上的百十块钱都没有没收。问了,那个看门的小兵说,他们有纪律,不准虐待俘虏。真搞不懂这群笨蛋!
石虎还在那回忆。哎,三姨太也太傻了,你说当时你要是争取一下也许就没有今天的下场,我知道老爷也很犹豫,因为他也不知道咋办,要是能顺利通过各个关卡,到香港那个陌生的地方生存也是问题,老爷也没有决定是留下来还是走,但是老爷知道留下来一定没有好下场。回想起来,老爷把自己喊到隔壁说,这一去也许再也难以相见。要是一起走目标太大,危险肯定很多;留下来必死无疑,最多也是垂死挣扎。因为现在不像当年了,我手里没有兵,也老了,再说了,钻山沟也不是我们的强项。现在摆在面前的只有一条路,就是分散走,那就要看各自的造化了!石虎,你跟石豹都是我的左膀右臂,我总想你们都跟着我,但是,三姨太还年轻,需要人保护,你就考虑考虑吧?过了一会儿,老爷叹口气说,你想一想,我剿匪,剿了半辈子,如今要被土匪打死,你说这是报应还是咋的?我当时就说,你这样把三姨太留下来,不是被共匪砍头吗?你也是最恨共匪的,到头来你的女人被共匪砍杀,你忍心吗?老爷好像很不安,一会儿起来走走,一会儿又坐下来,还没有坐下,又掂起茶杯喝水,抓住的是烟灰缸,于是又放下烟灰缸,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支烟,手颤抖着在那抽。我赶紧给老爷点烟,老爷抬起头,我惊恐地看见他满脸的锈斑。他真的老了,好像秋天的树叶在风中瑟缩。我说,老爷,要不你给三姨太带着,我呢,陪大奶奶在这里等,等你在那边安顿了,再来个信我们就去。老爷抬头斜了我一眼,嘴张张没有说出来。老爷实在是坐立不安,显得焦虑万分,烟还没有抽完又站了起来,走到门旁边向外张望。好像武汉也不平静,到处都在闹,老爷很害怕,赶紧退到屋里,叫石豹把门关严实。老爷把烟蒂甩了,对我说,你跟三姨太在这儿等,我们立即动身,要是能活着到香港,就给你们来信,到那时你们再去怎么样?刚才说,老爷似乎又反悔了,还没有等我回答又补充说,这样,你跟我走,石豹留下陪着三姨太,不能留在这儿,也走。我给他们一条路线——从武汉出发经过湖南贵州一直南下,虽说山多土匪也多,但比遇到共产党要强,或许能到香港。我们呢,从这里出发绕道四川,再绕道广西,到广州,南下香港,或许在香港还能聚在一块。这个时候,大奶奶出现了。这些年,虽说老爷受罪,大奶奶可没闲着,过的很逍遥,这般逍遥就心情愉快,心情愉快人就容易发胖。大奶奶最明显的是下巴,成了双下巴。说起话来,那下巴一块肉仿佛就要掉落,让人很担心。大奶奶还不觉得,还要抬着手做出辅助动作。大奶奶说,石生财,你凭良心不,日你妈,我嫁到你家享过一天福没有?我就是一只老母鸡也有蛋下完的时候,你想把我甩掉,是吗?你还想带着那个骚狐狸,是吗?我问你,到了香港,你以为还像在商城吗?谁来养活你,谁给你钱?我告诉你石蛮子(这时候大家才知道石生财小名叫石蛮子),你走吧,老娘还真的不走了。就是共产党来了,咋了?老娘又不是没有被共匪逮去过,老娘不是照样活过来了?就是那个骚货,还敲诈我三根金条,现在想来还难过。石虎想,这是哪跟哪呀?大奶奶说的是猴年马月的事情?但是,那天老爷没有吱声,静静地听着,看着,一句话也没有说。我从来也没有看见老爷这么憋气过,我们都为老爷难过。但是没有办法,老爷不知道咋的,忍住了。当时我就想,难道老爷念叨的是情意?也许吧。我们都很佩服老爷,觉得老爷对待自己的亲人真好。现在想来不是的,他有说不出的理由。要是大奶奶没有生那么多儿女,要是儿女都没有在跟前,要是大奶奶没有掌管这家的财产,我想老爷的性格一定会做了大奶奶。但是老爷没有,他叹口气说,你回屋里去吧,让我安静,想一想,行不行?显得十分可怜!大奶奶走了,我有点赌气,就跟老爷说,还是我留下来陪三姨太吧?老爷听了,一愣儿,嗯了一下,盯着,紧抽几口烟,把烟蒂往地下一甩说,也许,这也是一种办法,或许这种办法要比出走还好。你留下来保护三姨太,我也算仁至义尽了。现在,我们都是泥菩萨过河,还这样讲究不是好事。也许你们留下来是对的,世界上的事情本来就没有个定数,有道是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听说第三次世界大战即将爆发,你带着三姨太在山里打游击,招兵买马,还有我老家那边的财产做后援。跟你们说,几个穷鬼折腾不了几天。你想想,李自成都把北京占了,最后不还是败了?
石虎听着,没有吱声。
石生财站起来重重地拍着石虎的肩膀说,你的心意我知道,虽说是你婶娘,但你们岁数差不多,要是我死了,你就代我照顾好她。
石虎赶紧趴在地上说,我咋敢有那份心思呢?
石生财想笑又笑不出来,看着咬牙说,你在山里打游击,你帮我注意二姨太。
什么?二姨太!石虎还是第一次听石生财提起二姨太,但是石虎搞不明白,老爷提到的这个二姨太是指哪个二姨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