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刀的土匪看着拿枪的土匪说,哦,跑不掉,山上有我们的人。
石三姑确实没跑掉,因为屋里还有几根金条,还有几箱银元,同时还有丝绸等贵重物品,把这些东西装好,让两三个家丁扛着,此时石薄嘴已经交代。石薄嘴以为石三姑早已走了,找到少爷带着小炮队回来,到那时还不扒了几个土匪的皮?这般想就没有想到石三姑想着财产。几个土匪都是老江湖,听到后赶紧眨巴眼,有一个跑到前院对着那个拿着皮鞭抽打易手顺的大哥说,大哥,这是个傻子,打死他也不管用,算了,管家交代了,那老婆子从后门跑了,我们得赶紧派人追,晚了,完蛋了。那个叫“大哥的”说,这小子不顶事,打了几下在屁股上攮了一锥子,晕过去了。是个家丁,也不顶事儿。你,你,老二,你带人去追,别等跑了,我们弄不到银子,小炮队来了没有好果子吃。就这样,那个叫“老二的”是一只眼,人称“独眼龙”,是金刚台水洗洞的土匪。这伙土匪打家劫舍,方圆百里都知道。独眼龙带着几个兄弟出了石圩子直接跑到北山,到处找也没有找到出口。独眼龙说,看来还在洞里没有出来。刚说呢,只听北山坎子下面忽然灰尘突起,呼啦一声开了一个大洞,门上全是青草。原来做得这般巧妙!独眼龙守在东门口,笑弥嘻嘻地就把石三姑捉了。临走还说,多谢你家管家。
万贯家财一下子成了穷光蛋,石三姑大发雷霆,找来石薄嘴,问他为什么要出卖她。石薄嘴说,三姑,这是敌人的离间计,你还不懂?再说了,敌人就是想除掉我;把我除掉了,谁还给你出主意想办法?
石三姑失去了许多财产,已经气得半死,但是,这个石三姑有一点好处,就是气得再糊涂也不昏聩,似乎还很清醒。她看着石薄嘴说,好,你说是土匪的离间计,那我问你,土匪咋知道我在洞里还没出来?
是呀,土匪都不知道我咋知道呀?石薄嘴哭丧着脸说,都是碰巧!或许是土匪计划好的。你想想三姑,他们既然要抢,就不知道包围我们水圩子吗?三姑!当时圩子里的人都吓得不敢出声,有的躲在柴房里不敢出来,只听到砰砰枪响,只有我和易手顺守着,我要是胡说,还至于挨一枪吗?
石三姑想想也对,现在正是落难的时候,论亲近还是石薄嘴,也就相信了。嘴里吸吸几下说,就问你一句,薄嘴,那你说今后咋办?
今后?石薄嘴痛得直流汗,强忍着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听土匪说,到处都在闹事,什么红枪会、白老会、青帮会、自卫队、还有小炮队,都组织起来了,我们也组织一个小炮队,还怕土匪不成?哎哟,石薄嘴终于忍不住,叫。
石三姑相信石薄嘴忠心,对土匪所说将信将疑,不再说话,让人给石薄嘴包扎。这个时候半死不活的易手顺已经拖到屋里,石三姑看见全身流血,有点心疼,亲自从座椅上下来查看,吩咐,也给易手顺医治。
石薄嘴是绝顶聪明的人,对于石三姑的小小举动似乎感到威胁,于是哭着对石三姑说,我就是您腿前的一条狗,现在跑回来了,这条腿也废了,子弹还没有取出来,希望三姑看在昔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让我回家休养吧?
石三姑还没有说话,石薄嘴又发誓说,三姑,我石薄嘴生是您的人死是您的鬼,别说挨了一枪就是十枪八枪甚至打死,我也不会背叛,不像易手顺受这点皮外伤就晕过去了。
另一个跟石薄嘴最要好的人石觉哉,这个时候认识到石三姑在迟疑,看看石三姑的眼神,似乎对石薄嘴有点可怜,于是就说,我们可没听到管家说什么,就是挨了一枪,还咬着牙骂土匪。
这般一说,石三姑眯着眼睛说,好了,也包扎好了,让他们背着你赶紧找医生治疗吧。哎,真倒霉!不过嘛,要建立小炮队也是应该的。我们这儿离金刚台近,要是再来土匪,也可以自卫。
经过这么一折腾,石三姑也坐不住了,她不再叫石观音,又改叫石三姑。石三姑没有相信易手顺会出卖自己,更何况易手顺不知道水牢有出口。但是要是断定石薄嘴就是软骨头,也有点多疑。薄嘴毕竟跟自己有鱼水之欢,虽说薄幸了,但在物质上还是很关照的,每年也有很多赏赐,家里也很富裕,这样的人能叛变吗?但是土匪是这样说的,再说了,山洞是薄嘴组织人挖的,逃离计划也是他制定的,用排除法,也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天富走时提起过石薄嘴过去的事情,说他忠心没问题,就是有点贪,当个管家,还在地租的利息上做文章,这是不应该的。这般一想,又不能不令人怀疑。怎么办呢?石三姑在琢磨。
过了半个月,石三姑把情况告诉了石生财。石生财刚回来,年轻,在县大队当队长,手下有十多个弟兄。石生财问清了情况,思考了一下说,易手顺忠勇可嘉,石薄嘴嘛,有点贪生怕死,要是他出卖的,也不是不可能,但是没有证据,也不能随便怀疑,像这种事情也不多,也不必动他,毕竟他在管理上有一套。我听说,他账目清楚,很多人都怕他,在石圩子也吃得开。至于谁是内奸,我看也不必要去找。目前,金刚台这伙土匪不足为虑,这伙人就是土匪,没有政治目的,迟早要完蛋!现在闹得最凶的是黑杀党,这伙人煽动群众,到处闹事,不是抗粮就是抗税,自然灾害又多,好多人没有饭吃,他们就拉那些人入伙,那伙人都是不怕死的,白天看着,你也不知道谁是黑杀党,到了夜晚,都蒙着脸,带着袖标,闯到大地主家,要钱要粮,在十里八乡影响很坏。
那你们就把这伙土匪剿灭呀?石三姑说。
石生财表面上尊重这个妈,但是心眼里很讨厌,因为他多次讨要钱,石三姑就是不给,这次被土匪袭击了,石生财心情很复杂,既有可惜的一面,也有幸灾乐祸的快感。他知道石三姑性急,就摆出架子吹大话说,几个毛贼,消灭还不容易?在我手里,就如同碾死一只蚂蚁。不过嘛,那些黑杀党不好办,他们在哪里,你根本不知道。至于山上那几个害虫,等我闲了,瞅准时机,带人给他老巢端了。目前不可能,正值春天,树木发芽,山上到处都是蛇,再说了,金刚台绵延数百里,要是黑杀党打游击,到哪儿找?时间地点都不利。说到这里,石生财就想到石三姑有了利用价值,等将来自办小炮队,石三姑的钱财,还有人马,都是自己的家底了。于是又说,你说的办个小炮队,我看不必要,小炮队是官方办的,你就办红枪会,一来维护地方治安,二来也能与土匪对峙,是个好办法。
石三姑回来后立即想到易手顺,觉得这人老实,到红枪会比较合适。这么想,一下子想到易手顺的伤,就对石虎说,你带一袋米跟我一趟,我们去看看易手顺。
易手顺虽说是石三姑的长工,因为他娶妻生子,按照石家祖训,得给一点田产和房屋,算是自立门户。但是,拥有田产和房屋的都得叫石家为东家,还得到东家帮助干活打杂。易手顺自从生下一个女孩叫“小辫子”之后,家庭还是很贫穷,几乎吃不上饭,每年的春荒,石莲花就拿棍要饭,要来的米面淘一淘晾晒干,或做成饼,留到青黄不接的时候吃。到了秋天还得要饭,要回来的留着过冬吃。好在石莲花要饭有经验,易手顺只能守在家里——一方面照看小辫子,另一方面给石家打工糊口。这次石家发生这么多事,石莲花还没有回来,小辫子在家帮爹看门,易手顺躺在床上不能动弹,小辫子还小不会烧锅,石家送一点饭来小辫子先吃,然后给爹吃。小辫子虽说还小但是很懂事,到了晚上还端着水给她爹擦身子,饭送来了,小辫子只吃几口就说吃饱了,留着给她爹吃。易手顺又吃了几口,笑着看着小辫子坐在旁边舔嘴,知道她饿,就忍住不吃,对小辫子说,爹吃饭身上疼,小辫子,你吃吧。小辫子知道她爹心疼她,就说,爹,我不吃,爹吃了好得快,要是好了就能做饭我吃了。易手顺骂,傻孩子,爹真的不能吃太多,吃多了把伤口撑坏了更疼呢。这时候小辫子才相信,端起碗把剩下的吃了,还用小手把碗一个饭米一个饭米赶到嘴里,对碗舔了又舔,才放下。
小辫子想妈妈,坐在门槛上,门槛是泥巴做的,坐在上面凉冰冰的,舒服。看着远方,有小燕子从南方向北方飞,小辫子就唱:小燕子,往北飞,见到妈妈带个信,就说小辫子会唱歌了,小辫子想呀想呀想妈妈呢……到了秋天,燕子又从北面向南飞,小辫子又坐在泥巴门槛上唱:小燕子,穿花衣,妈妈骑着小燕子,快飞快飞,飞到家门口,小辫子就要见到妈妈啰……也没有人教,自己在那编着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