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斑鸠也参加了戴小凤的婚礼。婚礼并不隆重,隆重的是人。来了许多大人物。各地的绅士地主都来祝贺,送了贺礼也没有吃饭就走了。因为形势不容乐观。土匪是小事,好多土匪都是菜鸟,是画在纸上的素描,飞不起来,但是土匪填上了颜色就变成了鲲鹏。啥叫鲲鹏?庄子解释说,“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而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於南冥;南冥者,天池也。”好像长了翅膀,飞上天还盘旋着,嘎嘎叫,让人揪心。这些土匪,不论是菜鸟还是填上颜色的飞鸟,在石生财眼里都跟笔架山上的土匪一样,迟早都会悬挂在城门头,成为老百姓的谈资,成为石生财提拔晋升的资本。到最后,都是死鸟!
有个土匪很特别,就是老斑鸠。快五十岁了,带着毡帽,穿着长袍,手拄着拐棍,带着大儿子也来了。与人打招呼,石生财一愣,想起来了,这个土匪是戴家护院的,自从消灭了笔架山的土匪,老斑鸠就跑到龙头凹了。对,龙头凹还是自己的老家,那里住着大奶奶和两个少爷。老斑鸠为啥跑到龙头凹呢?哦,知道了,这就叫故土难离。哎呦,忘了,这个老斑鸠还跟自己沾亲带故。好,今天是喜事,只要这个“东西”不闹蛋就饶恕他,等以后再说。一个穷玉米棒子还敢闹革命,听说还投靠了周维炯。这个周维炯也不是东西,你说你狠他比你还狠,杀笔架山三个当家的,我采取了诱敌之计,说到底是个骗术,没想到周维炯比我还能骗,居然打入县民团,还当上了班长,严官金死了也是活该,看来就是我不引诱他也是死,只不过是个早晚的问题。这个老秃驴完全是个马大哈,咋就不小心呢?要是我,他的阴谋能得逞吗?不知道死活的家伙,要是敢在我的队伍里撒野,我逮住了非扒皮抽筋不可。不,看在武汉相识的份上,就不扒皮抽筋了,把头砍下来放在笼子里,挂在城门口,杀一儆百。就像今天,让天下的土匪都看一看,他们的下场。喝着土匪的血,真过瘾。
招待的当然都是大员,这些人都是资源,将来都能用得着,只是有一个人没有喝着我的喜酒——那就是严官金。很可惜!严官金也说了,等到我娶二房,他还想当证婚人呢,这下,对不起了,只能知情不能感情了。
趁着石生财出去送客的当儿,老斑鸠拿着文明棍来到戴小凤面前。戴小凤头上还顶着红盖头,按规矩拜堂前就应该挑掉的,咋现在还没有呢?老斑鸠想不通,看了看,还是走到戴小凤跟前。戴小凤坐在床上,豪华的红木三拉床。第一拉是床厅,有一米宽,两头带着两张椅子,也许是洗过脚坐在椅子上聊天的。第二拉是床房,上面放有古玩玉器,还有一些抽烟用的工具,如烟袋、烟灰缸等,当然还有夜壶,还有放鞋的床榻,总之,就像登堂入室。第三拉也是最后一拉,才是真正的床。上面挂着水红色蚊帐,是睡觉的地方。在床上方,雕刻着鸳鸯戏水,四大美女,牡丹石榴,银杏白果,象征多子多福,富贵长寿。从堂屋到房屋都用红地毯铺出来的,墙壁上都贴着本地画家画的如意吉祥的图案,老远看,呲牙咧嘴,手舞足蹈,仿佛是魔鬼。
戴小凤听出是老斑鸠的声音,就问,是你吗?你咋敢来呀?
我这不是好好的吗?老斑鸠说,今天是你的大喜日子,他不敢动刀动枪。小姐,我今天来,一是喝你的喜酒,二是告诉你个好消息。他回来了,现在是师长。解放商城的那支军队,形势发展十分喜人,有五百多条枪了。他们打了南溪,转道安庆霍邱,所向披靡,还有一千多人没有枪,使用的是大刀片子。周师长跟我说,你家有钱,拿出一部分,以后定当感谢。
原来是来要钱的。戴小凤心想,要钱也得看时候呀。不过,老斑鸠人很诚信,戴小凤一直把他当长辈看待。戴着盖头,戴小凤不想说话,老斑鸠知道难为,说过之后,正准备告辞,戴小凤说话了:说啥感谢的话,我戴小凤也不是要他一个大师长感谢的,再见面,别一枪嘣了我就是了。戴小凤说过话,老斑鸠还没走的意思。戴小凤又说,我给你一封信,你等着,带给我爹,也许会想办法的。哎,他还好吗?
说这话,戴小凤把盖头拽了过去,找到笔,没有纸,就在红纸上写了两行字,递给老斑鸠。老斑鸠说,好啥,革命很艰苦,时刻都有掉脑袋的可能,白天隐蔽在树林里,到了晚上才出来,哪是人干的活?再说了,武器很差,没吃没喝的,不是娘们儿干的活。不过嘛,这世道穷人不拿枪也是个死,索性死也死个痛快。最近刘峙又调来不少军队,想合围,红军主力让我们这些赤卫队打穿插,跑信息,配合作战。说实话,红军真会打仗,指战员作战个个勇敢。春天,我们消灭三里坪岳葫芦,那家伙比笔架山土匪还毒,鬼精鬼精的,他事先知道了我们的行踪,我带着四十多人,到了山谷,被包围了,我带头冲。那家伙,拿着长枪瞄准打我,不知道怎么的,子弹到了我面前就拐弯,啾啾,都飞了。岳葫芦的士兵贪生怕死,赶紧后撤,到了另一个岔道碰见了三连一排的人。说是一个排,实际上只有十多人,排长丁大卫,端着枪就冲了上去。岳葫芦看见这么个红毛野人,吓得哇哇叫。我们以少胜多,差一点捉住了岳葫芦。俘虏的士兵,最后投靠了我的赤卫队。有一天晚上,我们又谈到此事,那位赤卫队员说,你不知道,我太崇拜你了!你是不是会妖术?那子弹为啥打不中你呢?当时你吴团长带头冲上来,我身边有一个兵,端枪就是一枪,吧唧,像没吃饱饭放屁,落到水塘里,吧嗒,翻个水泡没了。从那以后,只要说是打仗,他就问有没有老斑鸠,不,吴团长,要是有,那只手就抖,手就不听使唤,直愣愣盯着你,好像崇拜明星。直到你冲上来,对着他屁股就是一脚,他才把手中的枪甩掉。
戴小凤听着,咯咯笑,笑过之后说,老斑鸠,你也不要吹了,你的本事我能不知道?你要知道保重就好了,也没有人为你担心了。
小姐,你不知道,那天,我带着一个高高的帽子,胡须留得长长的,拿着文明棍往前冲,真有神仙相助。老斑鸠高兴地喊,凤丫头,你不知道,我把棍一指,敌人就倒一个,别提多过瘾了。
好了,老杂毛,别说了!石生财进来了,对着老斑鸠说,你参加共匪,我要是逮住你,看,墙上有一把刀,就会剁下你的头,挂在城门上。
行呀,今天我是送上门来的,老斑鸠把头伸着说,砍呀,我老斑鸠是怕死的人吗?我不怕死为何拿死来威胁我呢?要说那城头上几个人我还真怕呢?因为我把他们的头骗到这里来了,因为他们跟我结拜了弟兄,还有那个严官金严屠户我也怕……
好了师父!戴小凤看见石生财那双眼睛慢慢变小,眯成了一条线,那张脸逐渐舒展笑容,虽然戴小凤知道,老斑鸠在暗示,也在说着一个又一个重大事件,不管是关于石生财的,还是关于周维炯的,甚至是关于红军的,这些随意道来的事件,是老斑鸠冒着生命危险来告知的,这一点戴小凤已经看出来了,但是为了老斑鸠的安全,戴小凤还是说,师父,感谢你来喝喜酒,也感谢你教我骑马。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走吧,石县长看在我的面子,也看在今天大喜,饶了你。我不希望看到不愉快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