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眼寒芒刺背。
苏幼宁谨慎地低头,不再与这人视线相接。
他肯定不是阳城县的人。
那种滋养在天家富贵中,从小养尊处优,气势凛人的气质苏幼宁只在一个人身上看见过——谢忱。
谢忱将来是登朝入相的命,这个男人肯定也不一般。
密密的脚步声远了,一屋子的人才大口喘气,仿佛重新活过来一般。徐淑娘额头透出密而小的汗珠,白色的汗珠混着妆粉变成奶白色。
“幼宁,这人真吓人啊。”徐淑娘内心发愿,只希望这辈子都不要再见到他。
苏幼宁轻拍着她以表安慰。
“那我们先回去了。”年长者点头。这几个都是被王翠找来扒棺材钉子的。
“辛苦叔叔伯伯了。”王翠亲自送出去,脸上挂着欣喜的泪水。
讨债的人进去,估计要呆很长一段时间了,王家的债悉数免了。不过很奇怪……
“二娘,我们都是问了好几个人才过来的,你说他们怎么速度这么快?好像有人通风报信,专门给他们带路过来的一样。”苏幼宁假设了一下,“噗嗤”一声笑出来。
哪儿会有啥人“通风报信”和“带路”的?
周围几户邻居都对王家的事置之不理,刚刚挪柜子的动静那么多,也没个人出来问一声。
“呼。”
苏幼宁深吸一口气,心道了结就好。
王翠从外面送了人回来,感激道:“幼宁,走,我给你拿布去。你今天来不就为这个嘛。”
她身上拿着钥匙,向王杨布行走过去。
“这样一来,布行也可以开业了!”徐淑娘拍手叫好。
今天得了个巧,布行门上贴着停业的条子,也没有别人。整个店只有苏幼宁一个人,王翠索性把门关上,从里面上了门栓。
“来,我给你看个好的。”她冲苏幼宁招手。
一裹被包得严严实实的圆柱形物体被王翠抱了出来,一整匹布重得厉害,徐淑娘赶紧上前搭了把手。
黑色充满神秘,勾起人的好奇心。
外头的黑布脱下,里头的布五光十色,通过阳光的反射散发着光芒。
苏幼宁摸着料子,是丝质的。
“这是用来做什么的?”苏幼宁一时想不出来。
“做裙衫和大袖都成。”王翠叹了口气,“不过阳城县里穿大袖的人少。”
大袖花费布料多,且容易脏。在京城那种天子脚下倒比比皆是,可是在阳城县里不会有人用这种珍贵料子。
“这个叫鲛云纱,不是我们做出来的,是杨声用方法好不容易得来的一匹。”王翠笑看着苏幼宁,眼神充满深意,示意她把这东西拿去。
苏幼宁退后几步,“你在想什么呢?这鲛云纱看着就贵重。哪里是我这样下地的村妇用的,你还是给我拿一些黑白两色的布匹是正经。”
苏幼宁有底线,绝不趁人之危。
王家这次的确是遇见了市井泼皮,可她也没做出什么逢凶化吉的事来。
“那这两匹布我就不收钱了,你再和我说别的,以后你来我就当不认识你。”王翠把柜台上的银子“啪”一下拍了回去,
随后她出门去叫了人来送布。
苏幼宁无奈摇头笑着,“随你随你。”
大不了下一次多买几匹布照顾照顾生意就成了。这种东西都是有来有往的。
二人拿了布,向牛车去。
苏幼宁商量道:“家里牛没了,奶看了这么久都没看见合适的。实在不行,就给家里买一些铁农具。”
“那可贵!”徐淑娘瞪大眼,“再看看吧,反正还早,家里没有牛,但不是找来帮工嘛。今年的收成不会差。”
苏幼宁看着二娘的动作一滞,方才前面那个一闪而过的身影看起来实在是太像谢忱。
难道今天他也进城了?
或者说,刚刚在灵堂正好赶来的官兵其实是他叫的?
谢忱身上有些苏幼宁不知道的本事,她不深究,可也相信谢忱能够做到。
这也好几天没见他了。苏幼宁低下头,算了,回去再说吧。
牛车上安稳,现在阳城县做生意的牛车全部改了。上头做了一层布垫子,底下是干草,然后是实心棉花,坐在上头保管舒服。
“听说啊,这是一个老太太想起来的。她的牛车大家都提前订,每天都有要坐她车进城的。其余的人看见不就着急了吗,也开始去订这种垫子。城里头卖垫子的那段时间挣了不少钱。”徐淑娘和苏幼宁笑说着。
一路上说话,过得倒也快。
到家时满天的黄云,暖黄色仿佛把世界笼罩。
镖行的人抱着布送到了门口才走。
“哥儿,五十钱,来,你拿着。”苏幼宁把钱给到人手上,“回去就别拿王翠的了。”
她送了自己家两大匹布,怎么还好意思让她出镖局的钱。
人打发走了,段氏一瘸一拐出来。
“奶,你咋啦?脚崴了?”苏幼宁扶着她在旁边坐下。
段氏身上一大股药酒味,熏得人头发晕。
老人指着旁边的鸡笼子,“那个……鸡今天没回笼子里,差点跑了。我去追鸡,摔了一跤,没事儿。你们在城里头东西卖完了?”
徐淑娘冲着那头威胁道:“今晚就杀了你们吃肉!”还让娘因为追鸡摔伤了。
段氏听了发笑,都这把年纪了又不是小娃娃,摔一跤还真要杀鸡来报复回去啊?
“都卖完了。”苏幼宁把段氏的脚抬到自己身上慢慢摁住,化解里头的淤血。
整个脚包都肿得有拳头大,估计好几天不能下地。
“奶,这几天你别下来走动了,有啥叫我和二娘就行。”苏幼宁说着从身上把钱拿出来,“你猜,今天赚了多少?”
三张银票接连放在桌上,并排看得段氏眼花。
段氏不敢置信地拿起一张对着天空仔细瞧着:“这、这是银票?”
她活了这么一把年纪,还是头一回看见银票!
“这是多少钱啊?我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字也看不明白。”段氏笑呵呵的,递给苏幼宁要她解释。
“奶,城里头有好几家票行,都可以拿着银票去换钱。这种啊,是一张一百两的。这里总共是三百两。”苏幼宁就知晓段氏要问从何而来,她先堵住段氏的嘴,“你甭管是从哪儿来的,反正是咱们家的钱。这十多两,是我和二娘卖领子的钱。书院先生还说了,让我们隔一段时间就拿过去,放在书院里,然后卖得了的钱他就拿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