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游没料到苏执会突然出现,他不过是想给这小丫头一番教训,方才靠近她时已收了七成力,却不料苏执这一掌接得十分不留情,险些将他震出内伤。
“真是有意思,向来清心寡欲的执王爷这是唱的哪一出,竟为了个丫头不惜与楚某为敌。”见心念小猫似的躲在苏执身后,楚游不怒反笑。
苏执淡淡道:“你要在我府上杀人,是不是要问过我一声。”
前面的人不动声色地走开,心念暴露在一道灼人的视线里,她瞄了一眼怒意未平的楚游,又调转视线,不知所措地望向另一个人。
已在府上住了好几日,再见他,竟然是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场合,她讷讷地看着这个自己搞出的烂摊子,心中十分懊恼。
“对我的灵宠痛下杀手,还毁了我一件新袍,”楚游冷哼一声,目光牢牢锁住面前的女子,“这账是算到你头上还是你家王爷头上?”
心念被“你家王爷”四个字说得有些面红,偏又有一丝窃喜从心底腾起,她偏过头,凝目望向身侧的男子,正与苏执视线相接。
那双幽黑的眼睛深邃如迷,诸多情绪交织其中,她却猜不出一样。
心念垂下头去:“此事与王爷无关,我不知道那虫子是公子养的,心念在这给公子赔不是了……至于衣裳,我一定浣洗干净后亲手送至公子府上。”
浣洗?楚游仿佛听了个笑话,“你不知爷的衣服向来只穿一次?”
这丫头实在孤陋寡闻!但凡茶馆里坐过几回,说书先生都能将他奉于传奇,五花八门的事迹说得是不带重样儿。不过再如何夸谈,他楚游的三项原则不管在哪个版本里都如出一辙:不穿同一件衣服,不医同一个病人,甚至连姑娘,也从不碰同一个。坊间为此还戏称他为“三不公子”。
“这个……”心念困难地看着他,“我的确不知道。”
楚游白眼一翻,差点背过气去。
她为什么要知道这个?心念暗暗撇嘴,可想到灵宠和新袍都是价值不菲的东西,她拿什么赔呢?
情急之下只好盘算起自己唯一的家当了,“皇后娘娘曾赐我一只玉镯,品相很好,要不我拿这个赔你……”
楚游只当耳朵被棉花堵了,头疼地望向苏执:“既然这丫头赔付不起,那这笔账我可要算到王爷头上了。”
“东西我会命人送去你府上,不过,我有必要提醒楚大夫,在兰妃娘娘的案子了结前,你不能碰与本案有关的任何一个人。”
协议达成!想到那个他惦念已久的宝贝,楚游笑意盎然。
“你若无事,我便不送了。”苏执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
错身而过,楚游在他耳旁低笑:“没想到平日里求而不得的千年血参,今日你为了个丫头竟肯割爱于我,兰妃娘娘的案子虽错综复杂,你却小心将自己给绕进去了。”话毕,一道白影腾空而起,跃过高高的院墙,顷刻便已不见。
心念糊里糊涂地看着烂摊子被收拾干净,连忙欠身赔罪:“多谢王爷为心念解围。”
苏执冷冷地道:“不必。”。
“谢王爷方才救命之恩!”算起来,他已经救了她两次了。
“不必。”
心念讷讷地望着楚游离去的方向:“那我,还要不要去楚大夫府上赔罪了?”
“不必。”
哦。
心念张张嘴,又闭上,她还是不要说话了。
“兰妃的事中秋之后再议。”猜到她想问什么,苏执快速地说完,转身离开,仿佛不想再多看她一眼。
……
来到马厩,没见到随易,苏执径自将‘骁燕’牵出。
马儿通体黝黑,壮魄有力,个头要比寻常马匹大上不止一圈,虽被圈在马厩中,凛冽的气势却是令人望而生畏,看到苏执,‘骁燕’抖了抖长鬃,四蹄也不安分地捣着地,兴奋地斯鸣几声。
苏执松开绳,刚要上马,容枫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王爷这是要出门?”
“容妈何事?”
“是这样,再过几日便是中秋了,老奴已拟好了家宴的菜式和列席名单,请王爷过目。”容枫双手呈上册子,“与往年大致相同,扶桑姑娘我已遣了月宁去请,楚公子行迹不定,却也是为他备着席的。”
苏执粗略地扫了一眼,将明细递还给容枫:“家宴的事,容妈做主便是。”
“王爷,还有一事,老奴要请王爷定夺……”话还未完,就听‘骁燕’不耐烦地嘶吼几声,马蹄也焦躁地反复啄地。
苏执伸手拍拍马嘴,示意它安静下来,“何事?”
容枫沉吟片刻道:“宫里来的那位姑娘如今已暂住府上了,王爷是否趁着中秋宴见上一见?”思来想去,她还是将心念提到了嘴边,纵然心里对她万般疑惑,可这样一直晾着,反倒是越发不安了。
苏执跃上马背,点头应了一声,直奔近郊别院而去。
……
听闻‘骁燕’熟悉的嘶鸣,院门被人从里推开,女子碧纱罗裙,娉婷而出,“恭候王爷多时了。”
苏执点点头,将马儿拴好,径自进了里间。
屋子不大,却陈设有致,简洁素雅,墙上挂着三把古琴,案上点了松檀香。
苏执取下一把琴放于案上,随手调了一个音。
“王爷手上这把琴还没有换弦,故而音色混钝了些,”女子斟了一盏茶递给苏执,“王爷请用茶,扶桑这里没有上等的竹叶青,唯以这山菊替代了。”
苏执接过杯子淡淡道:“扶桑近来可好?”
“多谢王爷惦念,扶桑终日与琴为伴,闲适自在,甚好。”扶桑浅浅一笑,转身从屏风后抱出一把古琴放于案上,“前些日子,扶桑闲暇之时于市井小馆中淘了这把琴,想请王爷替我品鉴。”
苏执的目光聚在新琴上,瞧得极为仔细,琴身质地古朴,造型端正,琴弦根根轻盈,用手一拨,清透纯美的音色顷刻回荡于屋中。
“是把好琴。”他将琴放到案上,难得地赞许。
“既然能入得王爷的眼,也算它的福分。”扶桑折腰行下一礼,垂眸道,“王爷至爱的‘九霄’因扶桑而毁,扶桑始终心怀愧意,难得寻到一把不错的琴,自是不能同‘九霄’相比,却也算扶桑的一点心意,王爷若能收下,也算是消解一些扶桑的愧疚之心。”
苏执摆摆手示意她起身,“你我之间无须客气,本王是惜才之人,一直将你视为至交,至交赠琴,岂有不收之礼。”
“王爷对扶桑的好,扶桑无以为报,但求这把琴也不要辜负了王爷的抬爱才是。”
扶桑低头望着案上的松檀香,虽知他每回来此都只是与自己切磋琴艺,心底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有所期待。
她知道,自己那颗沉浮已久的心早在被他救下的一刻就已倾然交付,然他性情孤傲,身份又是尊贵无比,岂是她一个孤苦艺女所能妄想的?若说这些年来能一直得到他的垂怜,除了超群的琴技,怕也就是那份其他姑娘少有的自知之明罢了。
苏执没有留意到扶桑的眼神,一心只在琴上,可平日里奏琴最爱点的松檀香,今日却觉得味道呛得很……
指尖不由得下了些力,调子也跟着快起来,偏偏任脑子怎么放空,那个白影就是挥之不去,他深吸一口气,索性闭上了眼睛……
“王爷有心事。”
“何以见得?”他没有抬头,继续弄琴,心却一沉。
“从琴中得。”伴琴多年,她早已习惯从他的调子中感知他的孤独,揣摩他的心思,行云流水间那微妙的一顿,自是逃不过她的耳朵。
“琐事而已。”苏执不再解释,将琴搁置一边,脸色也冷了三分。
扶桑抱过琴,小心用桑叶拭着弦,虽疑惑他今日为何分神,却也不敢多问,只是悠悠地转了个话题:“扶桑今年新酿的‘落青梅’已成,不如拿与王爷品品?”
“本王府上还有要事处理,美酒就留到中秋罢。”不知为何,他有些烦闷地打断了扶桑,说完就起身出了门,似乎想到了什么,又折回身,将案上那把古琴抱于怀中,这才唤了‘骁燕’过来。
扶桑一颗心莫名揪紧,他向来张弛有度、沉稳练达,做事更是喜怒不形于色,而今日种种……
猜不出究竟是何原因,扶桑微微一叹,目送‘骁燕’载着那个挺拔的背影绝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