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后，塔萨。
一场暴雨过后，乌云四散，草浪翻滚，微凉的风徐徐滑过地面，草原的秋天又来了。
半坡上，四方四正的汉家院子里，白衣女子正低头分拣药材，斑驳的阳光将她的身影照得半明半暗，几缕乌黑的发丝散在脸颊旁，衬得她温柔娴静。
“娘亲！灵花姐姐又欺负我了！”四岁的小丫头一面跑一面高声告状，身后追着一个凶神恶煞的少女。
“苏念儿你给我站住！谁让你在我碗里放虫子的？”
“笨蛋灵花，那不是虫子，那是‘曲曲草’，长得像虫子而已啦！”小丫头跑到白衣女子身边，冲灵花做了个鬼脸，“你和我娘亲学了那么久的医术，竟然连草药和虫子都分不清楚，唉，真是太失败了！”
“什么？你……你竟然敢嘲笑我！”灵花简双手叉腰，恨不得将这个小鬼头拎起来好好修理一番。
显然这种状况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心念无奈地扳过小丫头的身子，板脸道：“娘亲跟你说过多少遍，不可以嘲笑别人，快和灵花姐姐道歉！”
“娘，她就是笨嘛，你上回说的那些药材，我半柱香的时间就记住了，可灵花姐姐用了一炷香还不止呢！”
这件事无疑又戳痛了灵花的心窝子，说起来这孩子的确天赋异禀，她自认为自己在医术上还有一些天赋的，可偏偏这个小丫头对药材简直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一些药理也是一点就通，着实是个小神童。
虽然神童很难得，不过顽劣的神童就比较讨厌了，这孩子满脑子都是歪点子，还经常故意捉弄人，她真是想不通，师傅秉性纯良温厚，苏公子少言寡语，这两人生出来的孩子怎会如此顽劣？
“苏念儿！”灵花目中有火，直直地瞪着小丫头，过了一会，她似是想到了什么，拍了下脑袋，“哎呀，明日就是勇士大赛了，这么大的事情我怎么给忘了，不和你这小鬼说了，我得去喊上卓日客，明日一大早就下山去！”
说完，她便转过身去，大摇大摆地出了院子。
一、二、灵花在心里数到三的时候，身后果真传来了小姑娘清脆的讨好声：“灵花姐姐，你等等我！”
心念只觉得怀里一空，就见丫头狗腿子似的跟在灵花后面，一面认错一面讨好：“灵花姐姐，我方才是跟你闹着玩儿的，我保证以后再也不往你碗里放虫子了，你方才说要带卓日客哥哥去看勇士大赛，你也带我去嘛！我现在长高了，也强壮了，绝对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对了，你今是不是擦了云香，身上的味道太好闻啦……”
“真的吗？”灵花知道此招必然奏效，笑得十分得意，“带你去也不是不行，既然你这张小嘴如此伶俐，那就再夸夸我呗，夸得姐姐高兴了，说不定就答应了。”
“灵花姐姐善良大方，雪玉可爱，貌美如仙，蕙质兰心……”
脆生生的童声中，一大一小两条身影消失在视线的尽头。
心念摇头笑笑，继续手边的活计，正要弯身去捡一株草药，一只大手突然从后面绕过来，将她拥在怀里。
熟悉的味道立即将她包裹，心念轻轻一笑，柔声道：“你今日不是去帮阿古拉筹备勇士大赛了吗？怎么这么早便回来了。”
男人将头抵在她的肩上，声音温润，言语简单：“想你了。”
心念脸色一红，转过身来，与男子四目相对，两人互望着彼此，情愫渐起，就在那一吻即将落下时，心念忙伸手捂住了他的唇，“青天白日的，小念儿和灵花说不定一会就会回来，夫君还是收敛些得好。”
男人微微眯起眼睛，捧着她的脸道：“夫人现如今怎么如此害羞，犹记得当年宫门外，你可是紧紧地抱着为夫，哭天喊地说要嫁给我的，还趁机占了一个病人的便宜。”
这段记忆果然让她的脸色愈发红润了，五年前的一幕又清晰无比地飞入脑中……
那日，在苏璟决定放手后，她立即向着朝德殿发足狂奔，途中大雨倾盆，她浑身尽湿透却喜悦无比，她的努力没有白费，远在天边的两个人，终于冲破了最后一道阻碍。
就在她快要喜极而泣时，眼前的一切顿时将她扯下深渊，只见那个熟悉的身影死气沉沉地倒在雨水中，远远望去，一丝生机也无。
她颤颤地跑过去，抱住他冰冷的身体，眼泪珠子般滚落下来。
她发疯似的大喊，空旷的殿前广场一个人也没有，回应她的是只是电闪雷鸣。
“你不能死，苏执我求求你，求求你快点醒过来！你醒来我就嫁给你！……你说过要娶我的，你不可以骗我……苏执……苏执……”
她一遍遍地喊着他的名字，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甚至忘了自己就是个医者，然而害怕和无助让她第一眼望过去，就直接给他判了“死刑”。
“傻瓜。”怀里的人微微一动，缓缓睁开眼睛，“还没娶你，我怎么敢死呢？”
她浑身一震，不可思议的喜悦从眼睛里溢出来，然后也不顾他还发着烧，就低头吻了上去。
…………
那副画面让心念至今想起都两颊红透，她瞪着他，板起脸孔道：“你还好意思说！明明好好的一个人，还故意装死，就想看我笑话是不是？”
“傻瓜，苏执似笑非笑地望着她，“我当时是真的发烧晕倒了……”
那双漆黑的眼眸里似有星光闪烁，心念怕自己再多看他一会就要失控，于是揪住他的鼻子，转了话题：“小念儿如今已经快5岁了，可性子愈发顽劣，你这个当爹的不打算管管吗？”
“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纵着些也无妨。”
就知道他会这样说，心念无奈地垂下眼皮，须臾，又想到了什么，抬眸望着他道：“对了，听阿古拉说，扶桑又有身孕了呢，真希望她这回能如愿生个女儿，先前两个小子着实把他们娘亲给折腾惨了。”
“嗯。”他不在意地应了一声，然后手臂一勾，将她揽入到怀中。
心念靠在他胸前，一只手与他十指交扣，轻声道：“苏执，人人都说多子多福，你不想儿女成群吗？其实我们……”
话至一半，男人猛地低下头去，用一个悠长的吻堵住了她的嘴巴。
“念儿，”离开她的唇，苏执望着那双情潮还未褪去的眼睛，认真地道：“生小念儿的时候你遭遇难产，若是没有巫医相助，性命难保，那个时候我就跪在这里乞求天神，愿用我的命去换你安好。索性我的祷告没有白费，你们母女终是平安，从此我便向天神起誓，此生绝不会再让你遭受生产之痛。”
“你才是傻瓜，彻头彻尾的傻瓜，”她笑中含泪，手指轻轻拂过他坚硬的下巴，抵达眉心中央，“我哪有这么脆弱。”
苏执握住她的手，一点一点吻**眼角的晶莹：“念儿，那种痛，我一辈子都不要再有了，此生，我有你，有小念儿就足够了。”
立秋之后，草原的白昼越来越短暂，只是在院子里小坐一会，天色就一一点点黯淡下来。
心念靠在爱人的怀里，目光凝结在悠远深邃的星空，任往昔的一幕幕在脑海中轻轻滑过。
天边，月色茫茫，一片星河流淌，她目光闪动，微微扬起嘴角。
是啊，此生，我有你们就足够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