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佩霞看着儿子脸上那副不为所动的深沉和显而易见的疲惫，心知肚明这个话题再谈下去只会引发更深的抵触。
这是她唯一的儿子，她最了解他骨子里那份固执和叛逆（虽然如今被岁月磨砺得深藏不露）。
心中那点“恨铁不成钢”的愤怒和对儿子伤情的心疼交织在一起，让她有种无处发力的憋闷感。
她只能强行压下涌到嘴边更严厉的话语，将炮火转向更容易攻击的目标。
“行了，这事日后再说！”林佩霞声音冷硬地挥挥手。
她那保养得当、涂着昂贵裸粉色蔻丹的手指不耐烦地敲打着病床的合金护栏，发出清脆而压抑的声响。
“我现在就想知道，安保森严如铁桶的玫瑰园，昨晚怎么就成了摆设？！刺客竟然能摸到核心区的主宅？！还差点要了我儿子的命！” 她的目光如利刃般扫过张岳和陈铭，最终狠狠钉在张岳身上。
“张岳！你们安保部门都是吃干饭的吗？！拿着那么高的安保预算，就给我看这个？！一群废物！”
张岳的头垂得更低了，不敢有丝毫反驳。
穆宇的情况，确实是他们保护不力的铁证。
“妈，”穆宇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倦意，替林岳解围，“这事不全是他们的责任。对方是职业佣兵，装备和手段都超乎预期，这次是个意外。”
“意外？！”林佩霞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陡然拔高，“再大的意外也不能成为借口！安保漏洞就是漏洞！我看他们是安逸日子过久了，骨头都松了！” 她怒火难消，目光在张岳和陈铭之间来回扫视，忽然想起方才在门外听到的只言片语。
她锐利的视线再次锁定张岳，红唇勾起一丝冰冷而危险的弧度，缓慢却清晰地吐出疑问：“等等……你刚才是不是在外面说什么……‘起因是西山别墅那位’？嗯？”
她刻意模仿着张岳当时的语气，那涂着鲜艳唇膏的嘴角弯起一个讥诮的弧度，纤长的手指优雅地将耳侧一缕精心打理过的卷发拨到耳后，完美切割的钻石耳钉在灯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寒光。
“张岳，别在本夫人面前玩文字游戏。说清楚，‘西山别墅那位’，是不是就是那个被你主子‘金屋藏娇’了四年的顾小姐？她的不安分，终于惹来杀身之祸，最后连累到我儿子头上了？是不是？！” 她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向张岳，也直指穆宇刻意回避的真相！
穆宇心头一凛，正要斩钉截铁地否认——
“呵，”林佩霞却已经冷笑一声，打断了他的意图，那双洞悉人心的凤眼仿佛看穿一切，“你也不必急着替你那个‘心头好’辩驳！我还没老糊涂到耳聋眼瞎！”
她的声音陡然沉下来，带着上位者不容置疑的审判：“顾婉！那个被你看管在西山别墅四年，当金丝雀养着的女人！她倒真是个扫把星！当年搅得穆家鸡犬不宁，现在居然又引来这种祸事！”
“关了她四年，看来一点长进都没有！反而变本加厉！连累你的本事倒是越发见长了！”
林佩霞越说越气，想到儿子因为这女人受伤，心中的厌恶几乎要溢出。她猛地站起身，对着病房门口侍立的保镖厉声下令：
“来人！去西山别墅，把那个姓顾的女人给我‘请’过来！立刻！马上！” “请”字咬得极重，充满了反讽的意味，“我倒要亲自‘问问’她，这四年闭门思过，究竟悟出了什么‘道理’，需要引来职业佣兵‘照顾’！”
……
与此同时，西山别墅内。
顾婉正盘腿坐在柔软的地毯上，背靠着恒温调节的玻璃墙，身边散落着几本专门为顾小小买的彩色绘本。
顾小小窝在她怀里，指着其中一本太空探险书上的奇异星球，奶声奶气地问着“妈咪，这个小怪兽真的会放彩虹屁吗？”
顾婉耐心地回答着，眼角眉梢带着平时罕见的、真实而柔软的温和笑意。
这种时刻是她在这座华丽牢笼里为数不多的慰藉。
手腕上的智能监测腕环无声地闪烁起代表紧急呼叫的暗红色光晕。
负责监控西山别墅内顾婉活动的王管家出现在门口，尽管态度依旧恭敬，但眼神深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
“顾小姐，林佩霞有令……请您去一趟‘翠雀’医疗区。”王管家的声音有些发干。
“穆夫人要见我？”顾婉挑眉，有些诧异。但随即联想到昨晚的混乱和穆宇的伤，心下瞬间明了几分。
她本能地将疑惑的目光投向门外负责“看守”她的张岳，却看到他正通过腕式通讯器接收着什么指令，脸色极其凝重，几不可察地对她点了点头，眼神复杂。
“穆总受伤了，”张岳走近几步，语速极快，声音压得很低，“夫人在主医疗室，非常……生气。” 他着重强调了最后三个字，暗示着风暴的等级。
为什么突然要她去？是发现了昨晚刺客的真正目标是她？还是想借机发难？顾婉的心沉了一下，她倒不怕林佩霞，只怕这个女人疯起来会波及小小。
她轻轻蹙眉，看了一眼怀里还沉浸在绘本世界里、对即将到来的风暴浑然不觉、正偷偷用手指戳绘本上外星人脑袋的顾小小。她眼底深处闪过一丝冰冷的锋利，稍纵即逝。
无论如何，绝不能让小小卷入这种肮脏的漩涡，更不能让他看到他妈妈被那个疯女人羞辱的样子！
顾婉收敛心神，对着怀里的小人儿露出安抚的微笑，声音轻缓而柔和，与他日常交流时完全用的是他熟悉的、温暖的语气：“小小，妈咪现在需要出去处理一点大人的事情。”
顾小小抬起头，大眼睛眨了眨，带着点懵懂和依赖：“那……小小要在这里等妈咪回来吗？太空探险的书还没讲完……”
“乖，小小就在这里，”顾婉温柔地亲了亲他的发顶，捏了捏他软乎乎的小脸蛋，“先把这本探险故事看完，妈咪保证很快回来。”
她顿了一下，声音里带上一点孩子能理解的、非常具体的担忧：“记住哦，千万千万不要一个人跑出咱们西山别墅的门。不然妈咪回来找不到你，会非常非常着急的！妈咪会迷路的！”
这个叮嘱蕴含着只有顾婉自己才明白的沉重——这道门隔绝的不仅是物理空间，更是她为儿子勉强撑起的一方相对“安全”的小天地。
一旦踏出，外面的刀光剑影、人心鬼蜚，都可能瞬间吞噬掉他的纯真。
这个孩子，是她在这世上最深的牵绊。
四年前，当她发现自己怀孕，正是她人生最黑暗、完全被穆宇彻底掌控、没有任何反抗余地的绝境。
那时，她有过绝望的念头。但最终，也许是夜深人静时回想起在研究所工作时，隔壁儿科病房里那些因失去孩子而崩溃的家属撕心裂肺的哭声……也许是骨子里那点不肯向命运完全低头的倔强……
她最终用近乎玉石俱焚的强硬姿态，用自己和孩子的命做筹码，赌赢了穆宇那一丝丝可笑的“责任”或者说“占有欲”，硬生生保住了这个孩子。
所幸，小小是她灰暗生活里唯一的亮色，是贴心的小暖炉。在这座冰冷压抑的金丝雀笼里，小小用他全部的天真和依赖，给了她活下去、并时刻想着冲破牢笼的真正动力！
为了这个紧紧依赖着她的“小肉圆”，她什么都可以做！
“我知道啦，妈咪！” 顾小小用力地点点头，小手紧紧抱住那本绘本，“小小不会乱跑！就在这里看小怪兽放彩虹屁！等妈咪回来给我做……糖醋小肉圆！” 他亮晶晶的大眼睛充满期待。
顾婉这才露出一个真正舒心的笑容：“好，妈咪回来就给小小做糖醋小肉圆！”
张岳站在一旁，看着顾小小那鼓鼓的、透着健康红晕的脸蛋，因为期待美食而更加可爱的样子，心里也不由自主地软了一下。这孩子确实可爱得让人心都化了。
出于这点对“小肉圆”的怜爱和好感，加上他清楚林佩霞此时的状态有多可怕，张岳跟在顾婉身后离开西山别墅时，趁王管家不注意，用极低的声音飞快地提醒了一句：“顾小姐……夫人现在情绪非常……激烈。” 他斟酌着用词，“您……多加小心。” 这已经是他能做的极限了。
顾婉步伐未停，只是微微侧头瞥了他一眼，神色平静无波，淡淡道：“我知道。”
她当然知道。她这位名义上的“婆婆”，对她“被软禁”的身份没有丝毫认同，四年来对她的厌恶从“花瓶”升级为“祸害”和“扫把星”，从未改变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