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旷的山谷内阴风怒号。
肆虐的狂风掠过山谷边嶙峋的崖壁,将崖壁上突出的嶙峋石刃削得锋利异常。风声有如龙吼虎啸般回荡在半空中,经久不息。
这片山谷是一个火山口的形状,只是谷底内蓄积的不是滚烫喷薄的岩浆,而是缓缓流淌的碧绿色湖水,从高处俯瞰下去能看到湖水中似有不少宛如凝胶般浓稠的块状物闪烁着荧光,仿佛无数碧绿晶体填满了湖水。有些晶体上的荧光仿佛要脱出湖面,星星点点漂浮在湖面上面数尺见方的空间里,有如夜晚的星空般深邃。
谷底湖水的正中间矗立着一块巨型的正方体石柱,这块石柱一直延伸到半山腰的位置,一座同样由石头砌成的神殿屹立在石柱顶部,宛如是从湖底拔地而起的神迹,很难想象匠人是如何建造的。四条狭长的山道从石柱平台的四面分别延伸向山顶,奇异的是其中有三条竟连在了绝壁上,只有东面的山道通向了位于山顶的一处平台。
神殿上方,一颗巨大的血红色珠子悬浮在半空,珠子周身散发着浓烈的血雾,血腥味在山谷内狂风的裹挟下溢满了整个谷内,一眼望去有说不出的恐怖感,仿佛挥之不去的戾气笼罩在心头。血珠表面还有一些血雾以丝线的形状呈现,以珠子为中心延伸向谷底的星湖。
此时东面山道连接的山顶平台上喊杀震天,身形有如各类野兽、身上弥漫着赭红色雾气的魇兽们分散在山崖边缘和山道上,这些散发着原始嗜血气息的兽类瞳孔都充斥着血红色,死死盯着平台上如临大敌的人类们。魇兽群中还间杂着一些身着黑色皮质劲装,头戴獠牙面具之人。山谷内呼啸的狂风吹着他们的衣服猎猎作响,这些人与兽都摆出了防守的姿态,似乎在扼守着通往神殿的要道。
也有几头魇兽怒吼着冲向最前排的人类队伍,由于和魇兽之间巨大的身形差距,衣着各异的人们往往三五成群,聚作一团对上其中一只魇兽,他们有的一手握长剑一手捏剑诀,周围便凭空生成冰块向魇兽激射而去;有的闪转腾挪如风隼般在魇兽身畔游走,时不时释放出狂风卷向他们的目标。魇兽则抬起它们健硕的双臂抵挡迎面而来的攻击,这些凌厉的攻击往往只能在他们如山石般坚硬的兽臂上割出几道口子,紧接着这些兽类挺起长满兽毛的胸膛直立而起,咆哮着高举兽掌拍向了比他们矮上几个头的武者们。
聚作一团的武者们纷纷散开,躲避着魇兽的猛烈拍击。一声巨响在夜晚的空气中炸开,魇兽的利爪如一道红刃般狠狠地拍在地上,连地面都猛烈震动了一下,激起漫天的尘土和碎石,在地面上留下几道触目惊心的爪痕。武者们后退几步,一时间无法突破巨兽们的封锁,脸上都透着急切。
身旁忽然传来惨叫声,一名身穿蓝色布袍的老者稍有不慎被魇兽撕碎了半边手臂,手中握着的银杖咣当坠地,老者也坐倒在地大口咳出一口血,额头渗出汗水。但老者紧接着嘴里默念咒语,在魇兽俯身准备下一次利爪挥击前,颤抖地将仅剩的一只手掌贴于地面。霎时间手掌接触到的地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冻结扩散,顷刻间便攀附上了魇兽的脚掌并向上蔓延,当魇魔的利爪于身后积蓄好力量准备挥出时,全身已然凝结成了冰雕。见状老者身后一名身穿蓝色布甲、肩部缀有银铠的中年人立时欺身上前,手中长剑运起银光,刺在魇兽凝成的冰雕上,咔嚓一声脆响,冰雕以剑尖刺入的位置为中心迅速绽开无数裂痕,紧接着碎裂一地。
“快扶长老去后面治疗!”蓝甲中年人收回长剑,厉声呼喝,话音刚落后面又上来几个身穿相同制式蓝甲的青年赶忙搀扶起族中长老退到后方,在地面上留下了一条长长的血痕。蓝甲中年人转而看向另一边一袭赤色鳞甲的年轻军人,“不知道神殿中情况如何了,得想办法清出一条通路,城里的援军还未到吗?”
年轻的将军刚用长剑刺穿了一名黑衣面具人的胸膛,他拔出长剑抖落剑锋上的血珠,抬眼对上蓝甲中年人投来的锐利目光,张了张嘴正想说点什么。忽然身后传来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手持军中制式长矛、披重甲的赤甲军士们从祭坛入口处鱼贯而入,展开鱼鳞阵形向魇兽的战线逼近,与此同时一名手握三尖两刃刀、赤甲披袍的将领也越过人群,来到了年轻将军身前。
城里的援军到了。
等看清面前这些高大魁梧体表泛着红雾的巨兽,不少军士眼中都有惊恐一闪而过,但常年从军的经验让这些精锐战士立刻冷静下来,眼眸里恢复了镇定,只有战意在昂扬。他们将长矛握在腰间积蓄力量,只等为首将领的一声令下,便将向巨兽们发起战阵冲锋。
魇兽们面对来援的军士们,同样摩拳擦掌,怒吼咆哮着纷纷弓起宛如椎刃般的背脊做好反冲锋的准备。
“叮——”巨大的响声陡然在魇兽身后的山谷中回荡开来,谷底的湖水也开始剧烈地翻涌,状如凝胶般的灵力块纷纷融化,化作浓郁的灵气从湖水中升腾而起,带起一片碧绿的氤氲。
大地开始震颤,平台上的人群中忽然响起一声声惊呼,继而连军士们也陆续抬头看向山谷的方向,瞳孔中带着敬畏和震撼。
半空中除了那颗血珠外,又依次显化出了三件巨大器物——
首先显化的是状如鹅卵、整体呈淡蓝色晶莹剔透的玉石,它仿若一件完美无瑕的天然造物,透发着神圣的气息。它甫一出现便冲淡了血珠周身的血雾和浓烈的血腥味,断开了自血珠表面延伸向湖底的根根丝线,但美中不足的是近乎透明的玉石表面似乎有一道微不可察的裂痕。
紧随其后是一面淡紫色的石盘,形似航海用的罗盘,石盘的表面隐隐有古老的刻印和符号显现。它的出现让山谷内的罡风更为狂烈了,这些狂风好似有了意志,纷纷聚拢在玉盘的周围,形成了纵横两圈缠绕的风带,还隐隐夹带着雷电。然而尽管周围风驰电掣,玉盘本身却古朴无波,兀自悬浮在半空。
最后显现的是一块乌黑的令牌,它的显化比另外两件神器慢了几拍。令牌的边缘呈深黑色,周身散发着黢黑而肃杀的气息。令牌正中间刻着一个巨大的“玄”字,“玄”字映射出绯红的色泽,在黄底的映衬下格外的显眼。它的气息似乎比其他三件要弱一些,但在众人眼里同样具有浩瀚的伟力。
新显化的三件神器和血珠紧挨着,四者的界域之间不断碰撞挤压,无形的冲击波宛如涟漪般源源不断地在半空中扩散开去。
武者和军士们都屈起了身子,各自拄着武器相互扶持才能勉强稳定住身形。尽管神器抗衡激发的冲击波能量主要集中在山谷中央的半空,等扩散到平台时已经减弱了大半,但依然让人们很难直起身子。魇兽们也纷纷张开粗壮的手臂拽住山壁边缘或地面,笨重地降下重心以抵御冲击波的横行无忌,血红色的瞳孔中亦有惊惧。
四件神器在半空中持续僵持、相互倾轧着。不多时祭坛平台上的众人忽然发觉半空中的神器越发凝实了,似乎是御器者都开始全力催动,谷底的灵池翻滚地愈发猛烈,隐隐能听到风雷之声,越来越多的星点从湖中腾起,聚集向半空中相持不下的神器间。地面上的震荡越发剧烈了,支撑中央神殿的整块石柱、以及连接神殿的四条石道如同的风中浮萍般在神器汇聚成的风暴眼之下瑟瑟颤抖着,仿佛随时都可能崩裂。
“砰”一声巨响,神殿顶部四四方方的穹顶再也承受不住狂暴肆虐的能量,崩开了一角。成片的土石乍一溅起就被半空中暴戾的能量波动粉碎成齑粉,露出了里面的些许景象,从平台上依稀能看到几道人影在神殿中对峙着。其中一个人形浑身被赭红色的浓雾所包裹,似是和魇兽身上的血雾同出一源,却又浓稠了数倍不止。缺了一个角的穹顶再也遮挡不住殿内的能量乱流,自缺口处倾泻而出。
年轻的赤甲将军耳朵动了动,微微蹙眉。多年的野外猎兽经验使他的听觉极好,此时漫天涌动的能量波动震的人们耳边都嗡嗡的,但他却听到了远处的神殿中传来一声微不可闻的脆响,像是有什么器物碎掉了。赤甲将军抬眼凝视天边,四件神器丝毫不受影响,其间的对抗反倒愈发激烈了,但一时又僵持不下,似乎刚好处在一种微妙的平衡。
不多时,地面上的颤抖似是轻微了不少,扩散开来的能量波动似乎也平息了些许,众人一时竟都松了口气,纷纷抬头望向半空,四件神器依然悬浮在那里,能量似是有些收敛,像是激战告一段落。
“什么气息?这气息怎像是……”在平台一角正闭目养伤的蓝袍长老疑惑地蹙眉,紧接着他猛然抬头,神色骤变,额头上细密的汗珠簌簌落下。他断裂的臂膀切口处已经缠上了好几层纱布,身旁一名蓝袍女弟子紧靠在平台边缘的石墙边,正施展术法为其止血,莹莹淡蓝色的光点凝聚在断臂处。长老挣扎着想要站起身,一旁的蓝袍女弟子赶紧起身扶住他,重伤的长老颤巍巍地抬起仅剩的独臂指向神殿的方向,“快,大家快冲进去救人,再不去就来不及了!”
身旁的一群蓝甲族人们面面相觑,一时间怔在了原地,然而下一刻他们也心生感应,丝丝寒意从后背腾起。已经退到军士身后的蓝甲中年人低头看了眼自己斜插在沙石地面上的长剑,剑身上流转的银光也明灭不定起来。
“怎么了,出现什么情况了吗?”长老的声音在狂风中听得并不真切,年轻的赤甲将军离得较近,他顶着狂风直起身子向蓝袍长老的位置高喊道,“当下的形势要想冲进去极为困难,最好等神器的对决告一段落……”
“不!不能再等了,马上就要来不及了,法术马上就要……”长老话音未落,陡然间地面再次剧烈地震动起来,这次的震颤更胜以往!在场的人类和魇兽一时都没有准备,纷纷摔倒在地,东倒西歪。长老一个踉跄跌倒在地,摔得满嘴是血,他艰难地爬起,嘴里混杂着碎牙和血肉,仍旧含糊不清地咕哝着,却没有人能够听清。
谷底的湖水遽然间猛然翻腾起来,宛如海水倒卷般化作无数条逆流升腾向半空,扶摇直上九万里!在升腾的过程中,碧绿的湖水和灵力块都在迅速地蒸发,被分解成无数荧光,荧光再汇聚成海,宛如万千倒挂的银河,尽皆凝聚向半空中那晶莹透亮正闪耀着璀璨蓝光的圆形玉石,这一刻半空中并列的其余三件神器仿佛都黯然失色了。
众人满脸惊异地遥望着天地间蔚为壮观的奇景,一时间全都出了神。然而这时一个身披灰色大氅、侧脸还印着血迹、右手倒拖着一柄黑亮长刀的青年男子却从最前排的军士方阵中挤了出来,刀锋上还在滴着血,男子就这样头也不回地朝着魇兽群冲去。
两名面具人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挡在了男子的必经之路上,而男子的脚步并未停歇,紧握长刀的手臂抬起,以逆袈裟斩的姿势从左侧方斜劈而下,一道褐色的刀光迅疾地斩出,划过两名面具人,面具人身前护持的长刀沿着刀光的轨迹猝然折断,两朵血花在面具人的胸膛上绽放开来。男子拖着刀一冲而过。
被身后谷内奇景所吸引的魇兽们也纷纷回过神,仰天怒吼着向男子发动攻势。一只带着猩红血迹的利爪转眼便迎面向男子拍击过去,男子见来不及躲闪,便霎时定住了身形,手腕一翻,另一只手握住刀柄底部,刀锋倒转间恰好迎上了破风而来的利爪,利爪与刀刃在空中交锋,宛如陨石撞击般火星四射,碰撞产生的劲风将周围几个伺机而动的面具人都生生逼退了数步,身后最前方的军士见状也纷纷变色。
利爪与刀刃在刹那的交击后都弹开了,男子身形后撤间左脚向后猛然一蹬,又迅速调整重心,以刀尖对准魇兽粗壮的腿跟处直刺而去,魇兽身形后仰尚未调整好重心,脚跟就被贯穿了,再难控制平衡径直向后倒去,宛如巨山倾塌般砸在地面上。周遭的地面剧烈震颤了一下,将围上来的魇兽们纷纷逼退,反而空出了一条进入山道的口子。
男子踏上魇兽的腹部,也不管身下巨兽的死活,踩在魇兽的胸膛处继续向神殿的方向冲去。刚踏上连接神殿的悬空山道,肆虐的狂风让男子都有些站不住身形,山道两侧是不断升空的碧绿荧光,星星点点照亮了身前的路。从山道边上向下望去,只能看到蒸腾起的大片水雾,仿佛置身仙境。男子猛地抬头,面前竟有两只魇兽直接扑身上来!其中一只状若猩猩,身形比其他熊类魇兽要矮上几头,它的手指没有延展出利爪,而是紧握成拳状,手腕处肌肉虬结,拳上缠绕的赭红色雾气更为浓郁,带着破风的爆音从一侧向男子袭来。另一只提醒事项庞大的熊类魇兽则依然挥舞着利爪向男子拍来,利爪上透着凛冽的寒意。
一时间杀机盈面,男子深吸口气,抬起通红的双目,他没有去看两只魇兽,而是死死地盯住神殿的方向,仿佛自语般小声呢喃:“就快了,我一定会带你出去的……”
电光石火间男子俯下身子,不知何时右手的刀已改为反握持在身后,漆黑的刀身上陡然闪烁出褐色的刀光,仿佛荒野中蓄势待发的猎豹,随时准备向敌人发起雷霆一击!
整个世界忽然安静下来,山谷里肆虐的狂风仿佛也在刹那停息了,男子蓦然发觉石道两侧已经看不到荧光了,目之所及只有神殿里有微弱的光芒还在跳动着。整片天地的灵力仿佛被转瞬抽空了一般,就连空气里都多了一丝凝滞感,仿佛在预示着有什么神赐的力量即将降世。
一道剧烈的能量波动陡然从神殿中传出,男子还未作出反应已经被迅疾如电的能量波动击飞,在被击飞的刹那,一丝微不可察的血色悄然没入了男子的眉心。男子浑然未觉,在能量波动的冲击下重重地落回了身后不远处的平台上,就此不省人事。两只魇兽也在突如其来的冲击下迎面直直摔在了坚硬的砂石地面上,不知崩碎了几颗兽牙,血肉模糊。
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惊变再次发生!半空中闪耀的晶莹玉石忽然收拢起所有的光芒,紧接着位于山谷中央的整个神殿陡然被冰晶所覆盖,寒冰沿着四面的山道和底部的石柱急速扩散,向着山壁和谷底如野草般肆意蔓延开去……
大陆极南某个隐秘所在,密林覆盖的深处是坐落于一棵苍天古树之下的的巨大殿厅。殿厅内,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悄然睁开了沉重的眼眸,他深邃的目光仿佛穿透黑暗的殿厅望向了北方某个方位,被水雾模糊的白眉间隐隐透出了凝重的神情。
接二连三的变故让山顶平台上的众人都怔在原地,不知何时起半空中显化的神器早已消失,整片山谷内都被晶莹的冰晶所覆盖,透发出彻骨的寒气。魇兽们在神器消失之后也都化作赭红色的尘埃消散在空气里,山道上还未来得及消散的魇兽则和其他面具人一起,也被冰封在了冰晶中。
天地苍凉,白雪茫茫,自此这片山谷连同中央的神殿一道,共同组成了这一片被冰封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