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运河上,一条商运大船往京城方向而去,此时正是正午时分,天色越来越暗,大风忽起。
船内走出两个中年男子,其中一位脸色不好的看了看天:“天色不好,可能要下大雨,等到了前方城内码头,暂且停下歇息,等风雨停了再走。”
另一位男子颔首,他们运船上装的全是上等茶叶,运往京城卖的,可不能出什么意外。
转身走进船舱,对小厮吩咐道:“快去传话,趁大风雨来临前,加速前行,到前方张家镇暂歇。”
小厮朝外面看了两眼,眼珠子转了转,也想到了这些问题,忙不迭的放下手里的活,连忙往船头方向跑去。
只是人还没走到那边,船就陡然震动翻滚起来,被东家特意给建议改造过的船只竟然前所未有的摇晃,船舱里桌上摆着的茶碟点心滚落在地摊上,到处都是。
紧接着椅子和桌子还有一些大件物品也不稳了,人也站不稳,几近翻滚,左右不过是几个呼吸之间发生的事,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保持不了平衡,直接在船舱里被颠簸的上下滚动起来。
小厮惶恐的朝外面看去,只听有人喊道:“船翻了!船被撞了……”
谁敢撞他们的船?小厮还没来得及想清楚,冰冷的河水就已经蔓延进来,将他整个吞没……
……
渝州,姚家小宅。
书房内,姚晓婵看着书信,脸色从淡然到严峻,再到面无表情,忽的重重的将信扔在桌子上,掌心拍的书桌震了几下,那声音不算很响,却让下面站着的,本就小心翼翼的几个人,一瞬间全都惶恐起来,先后齐齐跪下。
笔架上随意搭着刚用过的毛笔滚落下来,‘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乌黑的墨在地上画出几个黑点。纸张也随着废了几张出去。
“你们谁来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姚晓婵首次没有因为他们下跪而赶紧喊人起来,冰冷的视线带着特有的锐利,缓缓扫过几个管事的头顶,幽凉的声音不带一丝情感。
跪在前方的一个男子悄悄地抬头看了姚晓婵一眼,收到身边同僚的暗示,试探性的捡起飞到他面前的几张白纸,还有前方不远处的毛笔,拿起来走过去放到姚晓婵书桌上,再次看了看姚晓婵,待视线触到那张面无表情的少女容颜,又连忙低下头:“此时是属下办事不利,请姑娘责罚!”
姚晓婵沉默了半响,忽的挥手:“算了,九明留下,别的你们都先出去吧,回头再说!”
她一发话,书房内压抑冰冷的气氛瞬间消融了些,跪在下面的几个大男人悄无声息的松了一口气,外面听到她所言的秋兰主动打开了书房大门,几人默默地退出书房,临走前还纷纷丢给方才率先站起来那位九明一个‘就靠你了’的眼神。
“他们人没事吧?”
又安静了好一会儿,姚晓婵才问。
九明微微一怔,随即似有若无的轻叹一袭,就知道东家其实还是心软的,这种事情还需要多问吗?九明心里微微划过一道暖流,拱手行了行礼。
“船上往来的人皆熟识水性,那河水虽深,但大家都无恙,只可惜了……”
说到这个,他惭愧的垂下头:“九明有付姑娘所托,让……茶叶全部毁于一旦。”
话说到一半,顿了顿,尽管信上已经写得很清楚,他还是不得不再次吐出这个事实,话说出口,仿若有千斤重。
“这事也不全怪你们,是我失态了。”
姚晓婵慢慢恢复平静,揉了揉眉心,轻叹一息,将纸笔收回来,沉船一事跟船的管事在信上已经交代很清楚了,姚晓婵也不再多问,只淡声交代:“圣人千虑尚有一失,昨日之事到底哪里出了差错,先回去查清楚再来告诉我。”
九明颔首:“此时必然是吴家从中捣鬼,只怕咱们的人中也有探子,此事得容属下细查。”
自从四年前姚家茶园借江承海江家之势崛起之后,与人们以往所见完全不同的饮茶之法,清茶就席卷了整个茶市场,从渝州城蔓延到周边城郡,再到京城等地,给经营茶饼卖煎茶的茶商生意上造成了绝对性的冲击。
最开始一年因为刚刚崛起,大家尚且还在观望,第二年又因有江家势大在前方顶着,到了第三年姚家这位东家走到了人前。
因着清茶已经给大部分茶饼茶商造成了不小的打击,为了共存,面前这位姚家东家也行事大方且有远见,在前方占绝对利益的基础上,分配给了众多愿意合作的茶商炒茶技术,在保密技术的前提下,大家互惠互利,争取共赢。
可惜并不是所有的茶商都愿如此,吴家这样一靠土地,二则原本就是茶界占大的,自然不愿意受制于人,何况东家还是个尚未及笄的小姑娘,明里暗里不停地与姚家争。
去年还好,到了今年,炒茶之术已经早就瞒不住了,自家拥有茶园的茶商基本上都已经清楚与摸索出要领,吴家也不例外。
于是今年争起来手段也更多了,但总的来说都是你来我往的小打小闹,可这回竟然这般大胆,敢直接使暗计撞船,吴家阴谋突来得逞,姚家损失了那一船优质茶叶,足足好几十万银两,吴家就不怕事情被人告发,吃官司吗?
何况,眼前这位看似好惹,尚未及笄的姚家大姑娘,听说年方十岁就能独自撑起一个家,白手起家到这个地步,真的是这么好惹的吗?他跟了姑娘已经三年,对她的脾性也算有些了解,害她损失几十万两,这回吴家可能要赔上全部家产了。
“没探子吴家能得逞?”
姚晓婵侧目反问,有常威的人亲自看护,江承海也有派人过去,还会出这样的意外。
“这个人身份应该不低……”姚晓婵自言自语,随即又道:“先吩咐人速去带回随船的所有人,我要亲自审问。”
九明微微诧异,接着又了然,出了这样的事,姑娘要亲自接手也很正常。
话说完了,刚准备退出去,书房门再次被打开,进来的是一位穿着深蓝长袍的中年男子,成熟俊逸的脸上带着几丝寒意,九明看到他连忙弯腰拱手行礼,侧身让人进来。
来人正是江承海,他看了九明一眼,微微点了点头,抬首问姚晓婵:“你知道了?解决好了吗?”
“江叔过来了?”
姚晓婵一边挥手让九明下去,迎着江承海到会客的宾位坐下,秋兰紧接着端了茶点进来,姚晓婵道:“是吴家干的跑不了,只是这回得乘机抓几只耗子出来。”
“恩,你心里有数就好,别心软。”
江承海道,他对姚晓婵很放心,只是这些人心越来越大,手也伸的越来越长,不给点教训,将来这种事可能数不胜数。
“上个月吴家老太太去周县令府上拜访过,当时周家上下并没有喜事,吴家一介微末商贾,能被周家迎进门有些蹊跷,而且以吴家的本事,想必还没胆量做这么大手笔,后面有人为吴家撑腰,极有可能是周县令家。”
江承海接着道。
“咱们只是做生意的,平日里与这些官家打交道的时间虽然多,但他们多看不上商人,与咱们没有多交但也没有恶交。”
姚晓婵蹙了蹙眉,想了想:“若说真有龌蹉,也就今年正月里,我听周管事提过,似乎是周县令府上宴客,来吩咐茶楼的茶艺师傅去为那些夫人们表演茶艺,当时咱们茶楼茶艺师傅都被放假了,所以推了,莫不是因为这个?”
“有这等事?我倒是没听说!”江承海微微一惊,将手中的茶杯放下。
“想必是因为这事无伤大雅,就没提吧,现在想起来,倒是有可能,这些官家之人最好颜面,大概是认为茶楼故意给他们难看。”
姚晓婵抬眸,想了想又微微点头。
室内沉默片刻,姚晓婵接着道:“有备无患吧,我得先去查一查这事儿,理一理头绪。”
昨天常亚的信到了,今日他们又要从淮南之地运大米回来,刘永发近日不在,去荆州查账了,新的管事是才提上来的,她也还不熟识,不知道店里上下情况怎么样,她还得抽空去转转。
“你是比我还忙啦。”
江承海笑叹,“没事,茶船之事你别太挂心,损失多少,理清楚以后,定叫那罪魁祸首吐出更多来,我也不说那些了,顺道过来问一声,你可有收到杨家的请柬?”
“杨太守府上?”
姚晓婵问。
“除了那个杨家,还有哪个?”
江承海道,杨家大公子娶亲,广发请柬,但他们是商人,能收到的很少,只是江承海的身份是一定有的,而姚晓婵,她不知何时和杨家那位已经出嫁的大姑奶奶关系不错,这种喜事不知可有请柬,若是没有,他还打算带人过去。
姚晓婵脑子里都是生意上的事儿,还没转过来,听他这么说才道:“那个几天前就收到了,几天前杨大小姐派人送来的。”
杨家大小姐就是四年前在周家救过一次的那位姑娘杨希琳,现在都已经嫁人,是孩子她娘了,前两年在锦绣坊意外撞见,那姑娘见到救命恩人感激万分……
杨家大公子下个月娶亲,这茬姚晓婵都差点忘了,因为她与杨希琳现在关系还可以,脾性上聊天也能聊一块儿,与一个太守之女交好,对她也有好处,于情于理她也要去一趟。
而且这太守嫡子大婚,能前去喝喜酒的人,除了她这种走后门的小商人,总的来说身份应该不低,她去看一看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