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的时候,我们这的院子里是有一个井台的。
那个时候,用的是压井,有一个长杆子,用水的时候,得压着井把,把水从地下抽上来。
所以院子里不光有井台,还有一个石头彻的水池,旁边又放着一个缸。
缸里经常存着水,水池是用来洗衣服的。
夏天我们一群孩子,最喜欢在水池边玩,把水压进去,然后几个人都挤在里面,用脚踩着渗凉的井水。、
冬天水池里如果还有存水,就会结成冰,在里面划着也很好玩。
黄明的这幅画,是冬天的情景。
院子周边的树叶都掉光了,还落了一些在没铺砖的院子里。
水池底结着薄薄的冰,压井的把上有一层细小的霜花。
屋檐下,一排被水滴出来的小坑,每个里面都有细小的石子。
院子里没有人,但屋门却是半掩着的。
门上贴着褪色的门画,凑的近了还能看到他们的名字,马超赵云。
我恍然像回到小时候,放学冲进院子,大声叫着为叔。
他未必就在家里,但厨房的灶台上,一定会给我们留着热饭。
常盈跟我小的时候,每天都如两头饿极的狼崽,放学回到家里,感觉连桌子都能啃啃入肚。
所以看到灶台上的饭菜,从来不管好不好吃,有时候连味都没品出来,便吞入腹中。
吃完,还有些意犹未尽。
不过这个时候,往往已经没空再找别的吃的了,因为村里的小朋友都回去补充完能量,已经招呼我们出去玩。
作业啥的,都是尽情玩过之后,在睡觉之前,才会回到脑子里。
大多时候已经没空做了,要到第二天上学之前,早早跑到学校,慌忙补救。
那个时候,没有爹妈管着,为叔又常年都在忙,我们真是过了一个恣意散漫,又特别开心的童年。
后来有一年大旱,家里的水井突然就不出水了。
为叔围着井修了两天,最终把扳手扔到地上,“算了,它也老了,封了吧。”
我很为井台可惜,而且那会年龄已经大些,还为吃水发愁。
就问为叔:“井台封了,咱们往哪儿吃水呀?”
他不甚在意,蹲下慢慢把修井台的工具都捡进工具箱,然后才开口:“先去别人家提一点水吃,以后应该会有别的办法。”
我们从别人家挑了两年的水,这对那个时候的我来说,是特别委屈的一件事。
因为是挑来的水,有限量,不能随意浪费,不能打水仗玩,所以总觉得家里好像很旱一样。
我上中学以后,村里开始挖管道,埋水管,家家户户只要交上一点钱,很快就会有自来水用。
我们家的自来水管安在了厨房和洗澡间里。
没有在院中方便,但随着童年的结束,似乎也习惯了这种方式。
再后来,为叔嫌下雨的时候,院子里总是有泥,不好走,就在土地上铺了一层砖。
没有后来的水泥地舒服,砖用得久了,上面还会有青苔,沾了水很容易滑倒。
但为叔说,铺了砖,地上的土还能上来,下雨的水也能涸下去,还是接着地气的。
要是全部做成水泥地,那院子里就彻底跟地气绝缘了,不是太好。
那会儿并不懂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准备地说,也没太意水泥地和砖地的区别。
不过家里确实在发生着很微妙的变化。
房子修过几次,越修越好了,门窗换过以后,也跟原先不一样。
虽然表面看,房子还是那些房子,院子也还是原来的院子,但实际上拿旧画一比,立马就看出了区别。
我从画里抽回神,看向黄明:“二十年前,就开始关注我了?”
他明显愣了一下。
大概是没想到我盯着画看那么久,还一直在走神,竟然没进入画里。
所以目光很是诧异,愣完之后,又去看手里的画。
我“呵”了一声:“画不错,多少钱,我买了。”
黄明的眼神更诧异了:“你买了?为什么?”
“怎么,你不想卖?”
他忙着摇头:“没有没有,我只是没想到常先生这么爽快。”
“没想到?你拿着画把我从大街上钓到这儿来,不就是想卖画给我吗?怎么到我买的时候,又没想到呢?”
他的嘴叭嗒一下,没再出声。
我背靠在沙发上,眯眼玩味地看着他的表情。
无论他出多少价,我都会嫌高。
这幅画,我最多出五块钱。
不是画不值钱,而是我要把这家伙的心理搞乱了,看看他到底在做什么妖。
两人僵持了几分钟,黄明终于开口:“那常先生想出多少钱买画。”
我笑了起来:“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人卖东西,问人家想多少钱买的。难道不是你先漫天要价,我再就地还钱?”
“啊?”
他再愣住。
感觉上,像是从来没遇到过我这样的买主。
我耐心十足,慢慢等着他反应。
又过了几分钟,黄明开始往后倒:“这样吧,之前卖给刘小姐那画是八千块钱,你这个咱们凑个整一万。”
“噗”
这次不是故意的,是没忍住。
“我还从来没见过有人这么凑整的,而且,这两幅画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我看着黄明问。
他给出的理由滑稽到自己都快不信了:“你们是同一个地方,又是认识的人,我一个收多一个收少,不是显的不公平?”
“那你现在不是一个多一个少吗?”
“不一样呀常先生,你是大师,能看出画的价值,这个价给你,真的不算高。”
“我没看出画的价值。”
我起身,你要觉得卖着亏,就自个儿留着,慢慢欣赏。
往前走了一步,见他没起身追,我又停步,转头对他说:“至于你说的做朋友,去海城,我也没考虑过,近期,我都会在家里,不过,并不欢迎你来访。”
说完,我大步往门口走去。
出门,到电梯口,身后终于响起黄明的声音:“那常先生想出多少买?”
我伸了一把手给他。
“五千?行吧,看在我们有缘的份上,这画又跟你有关,五千就五千。”
我转头,看着他笑:“想多了黄先生,五块钱,还是看在这纸不错的份上要的,你爱卖不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