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靖是一个奇怪的地方。
无论春夏秋冬,只要下雨就会冷。
今年的西靖尤其特别,阴霾的天气持续了将近两个月。
而西靖又是一个美食特别多的地方。
各种地方菜系都非常有名气,而且味道是一绝。
我很喜欢吃西靖的血辣子。
可是,眼睛看不见后,这道菜我就很少吃了。
因为这是一道很麻烦的菜。
血辣子我只喜欢吃里面的猪血,而不喜欢吃辣子。
我要吃这道菜的时候,必须要让人给我拣里面的辣子和花椒。
今天我又吃到了这道菜,是经开区管委会主任孙志胜请客。
我们之间是可以公开联系的。
孙志胜是李青松的秘书。
曾经是。
经开区是西靖发展非常重要的区域。
千亿工业园区如果没有烂尾,经开区的常住人口将突破七十万大关。
一举将西靖推入三线城市的行列。
这也是陈少平在西靖主持大局时期定下的宏伟目标。
金江省会安明,是集全省之力发展出来的二线城市,常住人口近千万。
而西靖作为金江省的第二大城市,市区面积有安明的四分之一大,人口却只有安明的十分之一。
陈少平当时主政西靖,是希望在人口规模上也达到安明的十分之一,即常住人口超过两百万。
经开区龙塘工业园区如果正常运行,这一宏伟目标是不会有任何问题的。
所有厂区都运转起来,单是工人都有二十万。
带动的就业,消费不可估量。
可如今过去了六年时间,龙潭宏业园区只有一万多人在半死不活地维持着。
可以说是惨不忍睹。
单单光伏项目四大厂的搬迁资金都是两百亿。
异常火爆的盲目扩张遇上国际形势的紧张,一大片老板就被榨得骨头渣都不剩了。
几千亩龙塘工业园区,新修的一十八栋公租房,以及搬迁过去的医疗中心……铸就了一座鬼城。
孙志胜来找我吃饭,其实是我的安排。
我也需要跟政府人员接触。
我只是瞎了,不是死了。
我在经开区做了那么多的项目。
不联系老朋友才是不正常的。
孙志胜以前叫我赵总,现在叫我赵哥。
他是真把我当成他哥。
可惜,他哥现在瞎了,精神涣散了。
也可惜这个时代变了,经济越来越差了。
我们之间没有过多的寒暄。
孙志胜喝了两杯酒,拉着我的手说,“科技越来越发达,哥,你的眼睛一定可以治好的!”
说到后半句的时候,他哽咽了,我笑了。
我对他说,有时候瞎了比能看见好。
哥,我能有今天,全靠你。
我说,志胜,打铁还靠本身硬!
我吃饭的时候蒋兰也在身边。
她正是寸步不离。
我去上厕所的时候,蒋兰又给我说,现在你如果决定走,我马上就带你离开这个地方。
我没说话。
她就又补充了一句:“想去哪里都行!”
我对她说,我哪里都不会去,我就留在这里。
西靖是我的第二故乡。
我在这里活着,也想在这里死去。
这个不大的城市,这个经济下行后,萧条得很厉害的城市。
这里承载了我太多的记忆。
我只有西靖,才会觉得自己还没有瞎。
西靖的很多地方都和我没瞎时一样。
我听到它们的地名,能够想起它们的模样。
真的很亲切。
对于一个瞎子来说,只有熟悉才会有安全感。
张庚壬的车发生了车祸。
随后张庚壬就一反常态地穿起了军装,并且出行都安排了警卫员。
荷枪实弹。
他似乎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他对我的态度也开始变得冰冷。
连装都不愿意装一下了。
他甚至下命令让我必须要回到南盘山下的独栋别墅里去居住。
理由竟然是为了保护我。
蒋兰推我上商务车的时候,我悄悄对她说,“今晚的牛奶按要求给我送!”
按要求是按张庚壬的要求——在我的牛奶里面加入药。
独栋别墅里有人站岗了。
二十四小时,一共八个警卫员,配备了两辆作战车。
我看不见,但能够感觉到四周的腾腾杀气。
张庚壬身穿军装,腰里配备了手枪。
“赵老师,形势紧张,你帮我看看那个鼠辈要作乱!”张庚壬跟我说这句话的时候,正用一块雪白的毛巾擦枪。
“可以,不过我最近脑袋有点迷糊!”我说。
“赵老师,你的脑袋这么可能迷糊呢?”张庚壬的声音中带着嘲讽,“你是我们七十九局的最强大脑!”
我笑了起来,自嘲似的说:“一个瞎子而已!”
“赵老师,不要妄自菲薄!”
张庚壬说话的时候用枪指着我的头。
那是一把进口的手枪。
蒋兰站在我的身后吓得脸都绿了。
我却毫无感觉。
看不见的人不会被行为所吓倒。
“起卦吧!”
张庚壬没有开枪,而是将手枪拍在了桌子上。
我听到了金属撞击桌面的声音。
我对他说,“那是枪?”
“赵老师厉害!”张庚壬说。
我说,“过了今天在说吧!杀气过旺,对起卦人不好!”
“对你还是对我?”张庚壬接着问。
“都不好!”我回答。
“哈哈……多半是你不好!”
南盘山上传来了沉重的喘息声。
这个声音别人听不见,但我听见了。
安可小和尚八九岁的模样似乎充满了愤怒地站在我的面前。
我和张庚壬的对话,他每一句都听得到。
我没有任何的回应。
时间越是临近就越是要稳重。
外面传来了烟火的味道。
张庚壬在外面解刨一头野猪的肉。
他和手下的士兵大口吃肉,肆无忌惮。
这是西靖最好的别墅,住在这里的应该是高雅之士,而不是一群屠夫。
不过,也可以理解,当作最后的晚餐吧。
睡前,蒋兰给我递牛奶的时候。张庚壬冲了进来,
“睡前喝奶,赵老师好福气哦!”张庚壬哈哈笑着,满身的酒气。
“托张主任的福!”我说。
张庚壬就走了过来,从我手中夺过去了牛奶杯,介不介意给我喝?
我说,你喜欢就拿去吧!
张庚壬自然不会喝。
他是想知道蒋兰有没有背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