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眼睛留下来泪水,在我出院这一天。
我从一片黑暗中醒来,然后我就看见了蒋兰。
我先看到了蒋兰。
短发,大眼睛,高鼻梁,眼角有鱼尾纹和雀斑。
然后看见了警卫员小李,还有主治医生。
是的,我可以看见了。
到底是毒蘑菇治好了我的眼睛,而是张庚壬的死亡预示着一段报应的终结。
没有人能解释。
后来,我就这件事和见空说。
见空入定后在风火雷电中看见了整件事的缘由。
是我承担了世间轮回的大因果。
张庚壬该死。
应该死于南盘山大地震后的泥石流。
那个时候,我阴差阳错出现在那里。
我的卦象救了一个该死的人。
因为这段因果,我成为了瞎子。
张庚壬死后,我的眼睛自动恢复。
当然也因为毒蘑菇的介入,我的眼睛变得很神奇,随时会看见一些莫名其妙的幻境。
看见小小人,看见动物在说话,看见天空有龙飞过……
这个时候,我还在医院,在大滴大滴地流泪。
我几乎没有想过,还可以亲眼再看到这个世界。
蒋兰不知道我的眼睛可以看见了,她以为我不舒服。
“哪里不舒服?是不是很疼?”蒋兰的脸上写满了关切。
我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病房里面的灯光依旧给我眼睛一片光晕,这就是一双正常的眼睛了。
我甚至没有重见光明的喜悦。
我只是配合着医生给我做一系列的检查。
这个时候,西靖第一人民医院已经乱成了一团。
医院管理层全部被军方控制了,他们涉嫌谋杀七十九局高级长官。
金江流域三省七十九局负责人,这是一个级别非常高的存在。
七十九局来了以为专员来负责调查这件事。
李丙辛。
宽额头,高颧骨,一双眼睛很深邃。
他来跟我谈话的时候,我还没有出院。
我带上了墨镜,坐在轮椅上。
他对我很客气。
“赵老师,您好,久仰大名!”
他和我握手。
这个人的手很软很滑。
单从面相来看,这是一个比张庚壬更难对付的人。
很奇怪的是,他没有直接问我关于张庚壬的事。
而是对我嘘寒问暖。
问我在生活和工作上有没有需要他帮助的地方。
我就对他警卫员小李要回家戴孝的事。
这是一件小事,我故意在他的面前提。
我已经猜到他是要接替张庚壬位置的人了。
“可以,完全没有问题!”李丙辛回答得很随意,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
和李丙辛谈话结束,我就可以出院了。
商务车和房车一起出动,这两辆车挂的都是军牌,在任何地方都可以畅通无阻。
“赵老师……你现在这个情况……我还是不回去了,你知道的……我对我爹……也就那样!”小李说话的语气非常激动。
我批评了他,父与子的关系不管多差,死者为大,不能堂前尽孝也要……
话说到这里我就说不下去了。
我想起了赵尚钢。
到赵尚钢死的时候,我都没有原谅赵尚钢……
我没有资格在尽孝这件事上训斥小李。
我叹了一口气,对小李说:“你在外面工作回不回去对你影响不大,但你的姐姐还在那片土地上生活……”
小李听明白了,他使劲点头,说他下午就走。
我说,让他带十万块钱回去,交给他姐姐。钱从我公司里出。
小李说什么也不要。
我说,我就是一个瞎子,需要有人无微不至的照顾,这笔钱你拿着,以后在我的事上多用点心就是了。
小李就含着泪点了点头。
那个时候,我已经不是瞎子。
但是带着墨镜,我也就装成一个瞎子。
蒋兰问我回哪里去,她以为我大概不太想回那栋别墅。
但我偏偏就想回那栋别墅去看看。
三层半的楼房。
在地震后重新修建,虽然是今年还原,但还是不如当年了。
里面的装修依旧豪华,光线充足。
后面三百多平的花园取消了鱼池。
不知道是哪个蠢货做的设计,鱼池是整个花园的灵魂。
二楼的房间,之前设计是李青松和林欣的卧室,格局没变,但装修风格完全变了。
我对蒋兰说,里面装的摄像头都拆了吧!
蒋兰一脸死气沉沉地回了一句:“好!”
吃完了晚饭,我坐在二楼的落地窗前看夕阳。
那是我一生当中看过最美的夕阳。
并不是那天的夕阳很美。
仅仅是因为,那是我眼睛复明后看到的第一个夕阳。
蒋兰躲在三楼靠东边的房间偷偷哭泣。
我的眼睛恢复了,听力却没有衰退。
蒋兰在哭张庚壬。
她爱那个男人。
我夕阳的余晖里,我的眼睛出现了幻觉。
看见一个人从楼顶上掉了下来,在院子里摔死了……
我吓得大叫起来,从轮椅上站了起来,扶着窗子往下面看。
地下其实什么都没有。
但那是我的眼睛第一次出现幻觉。
我还没有适应过来。
蒋兰听到了我的惨叫声,从楼上跑下来。
她看见我站在窗子前,似乎在往下面看,满脸都是惊愕。
在她,在所有人的世界中我还是一个瞎子。
我惊慌失措地问她,有人从楼上跳下来了?
她跑到我的面前,隔着玻璃往楼下看。
“没有啊!”她说。
这个时候我依旧心绪不宁,我说,我看见了!
她就往楼下跑。
她在楼下走了一圈什么都没有发现,但发现了我的话语中的问题。
我说我看见了。
但是我是看不见的。
她回来问我,“你看见了?”
有那么一幅画面出现在我的脑海。我说。
她也没有过多的怀疑。
她的心思完全不在我的身上。
我看见她眼角未干的泪痕。
我说,以后都不住这里了,我感觉不对劲。
“是你杀了人,心虚吧!”
她的语气冰冷,是在指责我。
我笑了。
“那就继续站住这里!我会在这里杀人,杀很多的人的!”我冷冷地说。
她就哭了起来。
“你走了就行,你为什么要杀他?为什么?”
她发疯一般质问我,然后从口袋里抽出来了一把短刀。
她想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