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伏伽的“解读”仍在继续。
在他的嘴里,李承乾那几句醉话,被无限拔高,构建成一个庞大而精密的体系。
从政治上的分化瓦解,到军事上的收编任用。
从经济上的控制渗透,到文化上的教化融合。
最后甚至谈到了在归降部落中推广汉学,选其子弟入国子监读书的长远之策。
每一条,都精准地挠在了李世民的心头痒处。
杜构在一旁听得热血沸腾,时不时从军事角度补充两句。
如何防止降将抱团。
如何在军中安插心腹。
如何用军功体系磨掉他们的野性。
两人一文一武,一唱一和,竟当场搭建出了一套完整的“后突厥时代综合治理方案”。
李世民听完,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那口气中,有压抑了多年的沉重,更有如释重负的畅快。
他转过身,再次望向李承乾,眼神已经彻底变了。
那不再是单纯的欣赏。
而是一种近乎仰视的震撼。
他本以为孙伏伽等人是揣摩上意,将他的想法加以补充。
可他心里清楚,这些精妙的细节,若没有一个“以夷制夷”的核心总纲,根本就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归根结底,这一切的源头,还是他这个“喝多了”的儿子!
“吾儿,真乃天赐大唐之麒麟!”
李世民热泪盈眶,声音都有些哽咽。
李承乾能说什么?
他只能僵硬地扯动嘴角,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麻木地点头。
他已经放弃抵抗了。
这个世界太疯狂,不配他这条只想躺平的咸鱼。
就在这时,远方传来一阵雄浑的号角声。
地平线上,烟尘滚滚。
一面巨大的“李”字帅旗,正迎风而来。
李靖的大军,到了。
数万百战精兵,甲胄鲜明,军容鼎盛,一股荡平草原的铁血煞气,缓缓压进山谷。
那股肃杀之气,让原本喧闹的工地瞬间鸦雀无声。
大军阵前,一身戎装的李靖翻身下马。
他身后跟着几名副将,押解着一个披头散发、神情萎靡的突厥囚犯。
正是曾经不可一世的颉利可汗。
李靖龙行虎步,径直走到御前。
他先是对李世民躬身行了一个标准的君臣大礼。
“臣李靖,幸不辱命,已生擒颉利,大破突厥!参见陛下!”
“爱卿平身!”李世民大笑着上前,亲自扶起他,“此战,爱卿当居首功!”
李靖站直身后,却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大感意外的举动。
他转过身,面向一旁神游天外的李承乾,整理了一下衣甲。
然后,郑重其事地躬身,行了一个标准的军中大礼。
“臣,李靖,参见太子殿下!”
他的声音洪亮如钟,传遍了整个山谷。
“若无殿下‘堡垒、战壕、游击战’十二字真言,此战绝无可能赢得如此酣畅淋漓!”
“殿下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此不世之功,远在臣之上!”
轰!
这句话,比刚才李世民的到来,更具爆炸性。
在场的文武百官、数万军民,全都懵了。
他们只知道太子殿下有神思,能建奇塔,能献国策。
可他们不知道,连李靖这种军神级别的人物,都对他推崇备至,甚至当众承认自己的功劳远不及太子!
这已经不是圣贤。
这是军神转世了?
李承乾被李靖这一拜,吓得一个激灵,从神游状态中惊醒过来。
他看着眼前这个名震千古的大唐战神,正毕恭毕敬地对自己行礼,嘴里还说着一些他完全听不懂的胡话。
什么十二字真言?
他什么时候说过?
哦……想起来了。
好像是当初为了不去边关,随口胡诌的几句现代军事术语。
结果……真用上了?
还他妈打赢了?
李靖直起身,对李世民一拱手:“陛下,吉时已到,是否开始献俘?”
“准!”
李世民一声令下,早已准备好的仪仗队奏响了庄严的雅乐。
浑身被绑得结结实实的颉利可汗,被两名如狼似虎的玄甲军士卒,粗暴地押到了阅兵台前。
“跪下!”
士卒一脚踹在他的腿弯,颉利双膝一软,重重地跪在了冰冷的石板上。
这位曾经的草原雄主,如今像一条丧家之犬。
李靖上前一步,刀鞘直指颉利,声震四野。
“颉利!抬起你的头!看清楚了!”
“这位,便是在千里之外,定下破你之策,将你引以为傲的铁骑,拖入壕沟与堡垒的地狱之中,最终将你生擒活捉的——大唐太子殿下!”
颉利可汗猛地抬起头。
他没有看威严的李世民,也没有看煞气腾腾的李靖。
他的目光,穿过人群,死死地盯在了那个面色苍白、眼神空洞、身子摇摇欲坠的年轻太子身上。
就是他?
那个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战法,出自这个看起来文弱不堪的年轻人?
他想不通,更不敢信。
人力有时而穷,他被李靖击败,心服口服。
可被一个远在千里之外的年轻人,用闻所未闻的“妖法”击败,这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
一种源于未知的、原始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颉利可汗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他对着李承乾的方向,重重地磕下头去,嘴里用突厥语,颠三倒四地开始呢喃。
一旁的翻译官愣了半晌,才结结巴巴地翻译道:“他……他在说……‘腾格里之子……这是……这是天神派来的儿子……非……非人力所能抗衡……’”
“天神之子”四个字,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连敌人都被太子殿下的神威所折服,称其为“天神之子”!
整个山谷,瞬间沸腾!
“殿下圣明!”
“天佑大唐!”
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几乎要掀翻天空。
李承乾看着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的颉利可汗,听着耳边震耳欲聋的欢呼,再看到自己父皇那张已经笑成一朵菊花的脸。
他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胃里翻江倒海。
那座凝聚了他所有作死心血的“大唐基石”神塔,此刻正静静地矗立在后方。
那根本不是什么神塔。
那就是一座为他咸鱼人生,亲手立下的巨大墓碑。
他转过头,扶住身边的侍从,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虚弱地对李世民说:
“父皇,儿臣……有些头晕,想……想先行告退……”
一只铁钳般的大手,猛地抓住了他的胳膊。
是李世民。
他死死攥着李承乾,眼中闪烁着不容置疑的光芒。
“不可!”
“承乾,今日,这献俘大礼,你才是主角!你得看着!给朕亲眼看着!”
“这,是你为我大唐亲手打下的赫赫武功!”
李承乾被他牢牢地固定在原地,动弹不得,被迫接受着万众的朝拜,和来自敌人的“最高赞誉”。
他看着那座越来越像样的塔基,一个念头清晰地浮现在脑海。
等这塔建好了,自己从上面跳下去,应该没人会再解读成“勘探神迹”了吧?
应该……不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