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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快递物流园兼职,我见证了她们的潦草青春1
2021年12月一个无事的周末,朋友艳提议我可以去瑶湖西六路的某民营快递物流园做做兼职——她曾去过三四次,说工作容易上手。经她介绍,我从劳务中介小贺那里获取了工作地点及其他信息,得知A物流园住宿免费,我就打算周末连干两天。
周五下午下课之后,我从学校动身,走出地铁1号线终点站“瑶湖西站”时,天已经黑了,周围空空旷旷,人影全无,寒风独自肆虐。离A物流园还有一段距离,好在有小贺喊来的一辆破旧不堪的面包车,当我艰难地拉开车门时,发现车的后座全被拆除了,只有若干张迷你折叠椅。司机看出了我的困惑,示意我坐副驾:“这车就是用来装学生工的,能多塞几个人。”
这司机30来岁,贼眉鼠眼的,穿得像个花花公子,流里流气。一路上,他口手不停,一直打探我的信息,问我从哪个学校来、准备干多少天。我沉默以对,开了一段后,他突然放慢车速,脖子一弯,猛地把脸凑到我眼前,不怀好意地打量我的脸。这是我第一次去校外打工,整个人顿时僵住,反应过来后也只能强装镇定,心里祈祷能平安下车——晚上八九点,路上寥寥几个车影,找不到人求助。幸好,八九分钟后,车开到了目的地。
A物流园的厂房和宿舍在一处,坐落于郊外的一处开发区,周边荒僻无人。下车后,我赶紧离那司机远远的,他也没有再骚扰我,径直走向一伙乌泱泱的抽烟喝酒的劳务们中间,还指着我向众人调笑:“这边有个妞,还不错。”
他话音刚落,那群人的眼神就齐刷刷刺在我身上,起哄声闹腾得像在吵架,一张张嘴里不停喷出粗话黄腔,我的第六感告诉我,他们不是什么好人。恐惧的我赶紧在微信上“嘀嘀”小贺,说我已经到了。小贺马上从厂房里面出来接应我,好在他言行举止尚算正常,人也热情正直,我才松了一口气。
小贺带我去了宿舍楼。A物流园的宿舍楼一层辟了十几个单间,每间不到30平米,4张铁架子上下铺挤进去后,剩余空间极其狭小。我被安排到的那间已经住了4个人,3个是长期工,1个是和我一样的兼职工。那3个长期工都未满17岁,初中就辍学打工了,后来得知她们之前曾去过附近的龙旗电子厂待过小半年,又去过欧菲光电子厂待过几个月,最后一致觉得还是快递公司好“摸鱼”一点。
几个塑料凳码整齐后,铺上一块板子,就成了一张简易的桌子。桌上满满当当堆放着各类热门的平价化妆品,以及几桶未开封的泡面、小零食。宿舍没配备衣柜和落地衣架,她们的衣服就随意堆在床头床尾,着实难以分辨哪些是穿过的,哪些是已经洗过的。即使有新人入住,她们也懒得把床铺边的各种零食包装袋和脏卫生纸团收拾干净。我进去时,3个女孩正挤在一张床上,拨弄着吐出的烟圈,开着美颜相机不停地变换自拍姿势拍照。
我从没见过这么脏乱差的女生宿舍,另外那个兼职工姐姐看到我紧锁眉头,便和我一起收拾了垃圾,轻声细语安慰:“没事,你反正是兼职工,不长住,不要和她们计较,她们那伙人是那样的。”
短暂交谈后,我得知这个姐姐平时在红谷滩的一家小学培训机构里面工作,每逢周末都会来A物流园做兼职,小贺给我们开的工资是125元一天,对养家的人来说杯水车薪,但她老公有基础病,婚后几年都是半工半休,所以她咬咬牙也要把这钱挣到手。
晚上10点半,我好不容易收拾完毕准备睡觉,长期工里的一个蓝头发妹妹却开始化妆,瓶瓶罐罐哐哐当当突兀刺耳,化完,是一张烟熏妆极为浓重的脸,跟之前判若两人。我看她又换上了性感的露肩装和铆钉超短裤,这身装扮跟她的年纪以及麻秆身材极不协调。
收拾停当后,她一个人碰门而去,另外两个小姑娘好像没事人似的,眼神里还有向往。我也没有多管闲事,揣着对快递兼职的期待睡下了。
2
鉴于我从未接触过快递行业,小贺就把我安排在了客服部。我以为客服就是打打电话,诚然,我想错了。
我需要把破损包裹用透明胶带粘好或者换上新的包装,快递面单受损的,得用靶枪和打印机把新的面单打印出来贴上。快递厂房里还辟了专门的仓库存放无人认领、面单无法修复的“问题件”,当客户打来电话找遗失包裹时,我们就得一头扎进包裹海洋,凭着不完整的订单信息把货物找出来。
客服部还有几个老阿姨,有些早已儿孙承欢膝下,只是来打零工补贴家用、打发时间。靶枪上面的程序类目非常多,有“封发查改”、“总发锁格”、“查询格口”等等,阿姨们记不住这些选项,于是补面单这个活儿就落到我头上了。
补面单不难,当崭新洁白的面单从打印机里“嘶嘶嘶”冒出来的时候,强迫症如我,心里格外舒适。从早上8点干到下午6点,我低了一天的头,从来没有想过一个快递厂房一天之内会有那么多的破损件,太不可思议了。旁边阿姨们不紧不慢地撕拉胶带,悠闲地包着快递聊着家常。
除了弯腰低头有点酸,这份兼职确实简单又不累。
A物流园其他职位大致有两类:女工分拣扫描,男工卸货装车。两个都算是重体力活,工资能到200元出头。分拣扫描没多少技术含量,只需懂得开关机器,能把一个个包裹放置到仪器下方即可,看着似乎能偷懒摸鱼、敷衍了事,实际却并非如此——每台仪器都会记录下一天的扫描量,扫描速度太快,容易出现差错,漏扫;速度太慢,单量不达标,组长会狠狠地K你一顿。一天得连着站上10个小时,会把人累够呛。
等我从客服部出来,新的快递也运来了,男工们上半身脱得只剩短袖,一旁穿着棉服瑟瑟发抖的我当时不解,直到他们走到我前头时,我才发现这些人后背都湿了。
路过其他区域,我看到流水线上的员工们跟打仗一样忙个不停,似乎要保证时时刻刻手上都是有包裹的,不然,旁边巡视的班长们立马大声呵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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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到宿舍,刚一抬眼就看到一个40多岁的男班长正搂着我宿舍里的一个长期工妹妹,走近一看,就是昨天睡前化妆出门的那个蓝头发妹妹。她还有点不好意思,把手从班长胳膊里悄咪咪挣脱出来,和我打了个招呼。
进门,另外两个妹妹主动说,班长是蓝头发妹妹的男朋友,他是厂房F线分拣部的,有老婆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和蓝头发妹妹同岁。蓝头发妹妹一开始是在这个班长的线上分拣薄片包裹,不知怎么地两人就勾搭上了。一个妹妹猜测她是为了以后上班更轻松一点,可以摸鱼划水,另一个妹妹说是蓝头发妹妹单纯喜欢那个成熟男人。
我以为昨天晚上蓝头发妹妹换衣服化妆是为了出去泡吧约会,原来只是去上面一层陪那个班长睡觉。
宿舍区分了男女宿舍,但只是按房间分的,我隔壁就是男宿舍。蓝头发妹妹的情况,比我在网络上吃的瓜看到的八卦都离谱,想到我撞见男班长搂抱着她时她脸上闪过的难堪,我想她可能有过一点点不自在吧。本着不要介入他人因果的原则,我只当故事看看,况且在那个宿舍也就待两晚而已。
周日下班之后,那个司机把我们这些兼职工送到地铁口。面包车里满满当当,除了几个成年人,其他都是学生,男生占多数,都来自环瑶湖一带的学校,师大的,外语外贸职校的,还有从新建区旅游商贸学校来的。
舍友姐姐和我同一段路,我们一起坐地铁。路上,她不断提醒我:“A物流园这里还挺多学生来做兼职的,你以后要是还会来,你一定要记得,少和别人接触,尤其是男的,这里面乱得很,你刚上大学刚出社会,单纯不是罪过,但是咱自己得提防。”
听了她的话,我又想起那个蓝头发妹妹。
3
2022年1月初放寒假,见离过年还早,我再次联系上小贺。他很欢迎我去兼职,冬天正是快递厂房最缺人的时候,正式工大多过年前会提离职,他只能招一些兼职工来填补用人缺口。艳这次打算跟我一起去。
只是没想到,这一次的兼职,让我近距离观察到一个从未见识过的世界。
艳和我是老乡,小贺比我们大4岁,我们仨很聊得来。这次小贺特意给安排了一间在5楼的宿舍——这层女生多一点,公厕干净,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人。这次的宿舍里就2张上下铺,只有我和艳住,我俩高兴坏了,杂七杂八的行李一股脑儿扔去了上铺。我一直惦记着客服部的轻松,跟小贺直截了当地说要他把我安排过去,艳一开始跟我做了同样的选择,但总是嘟囔工资太低。
一天中,我更愿意待在厂房里,虽然偶尔会碰到装着不明液体的包裹破损,发出刺鼻的恶臭,但也比宿舍楼好。宿舍楼一层楼10多个房间,只供应了4间厕所,不分男女,其中2个加装了粗糙的淋浴喷头。厕所常年又脏又恶心,很多男工如厕后故意不冲水,墙壁上到处都是令人作呕的黄垢,没人会去打扫。唯一欣慰的是,快递公司会定期安排保洁打扫宿舍楼道卫生。
我几次想去楼下的公用洗衣机洗衣服,但经常发现上一个人洗好的衣物里混着袜子和内衣裤。艳的遭遇更加奇葩,一次她晾晒从公用洗衣机里拿回的衣物时,正要拍掉衣服袖子上沾到的“塑料皮”,仔细一看,居然是避孕套残片。
我和艳再也不敢用洗衣机了。小贺笑话我俩:“你们想得太简单了,住这里的基本都是游手好闲的男人,做一天休息三四天。他们可不仅仅是极度邋遢不讲卫生哦,这物流园宿舍住的是一窝子‘瓢虫’,他们最大的爱好就是嫖娼,好不容易干满一个礼拜,就赶紧把钱拿去嫖娼,嫖光,嫖到饭都吃不起,在旁边的小超市里死皮赖脸求老板赊几块钱的账,饿得只能啃最便宜的面包。等下个礼拜干完活,还是把钱全拿去嫖娼。兼职多好啊,干完一天就能结一天的钱。南昌能日结的工作太难找了,况且这里住宿还不用花钱。过去我还会可怜他们,毕竟有些人是在我手下报名上班的,我可怜他们饭都吃不上,就借个五块十块(给他们),结果他们跟吸毒的人一样有瘾,改不掉,上进不了一点,完完全全就是一群废人。”
我心头一震——这群人和当年的“三和大神”有什么区别?我一度以为这个群体在当今社会已经不复存在,没想到在快递站点还能碰见,以前的“三和大神”解决网瘾,现在的解决性欲。
在客服部虽不需要主动与人打交道,但是每天不可避免要遇到许多人,进个电梯,总有几个男人流里流气地扫视在场的女工,逢饭点也有不长眼的上来搭讪。A物流园里餐馆不多,很多人抢不到第一轮,只好第二轮吃,有时还得跟陌生人拼桌。有一次,我和艳在跟陌生男工拼桌的时候被搭讪了。那男人30岁上下,一口一个“小美女们,哥哥我来请客”,还看菜单准备给我们加菜,又问东问西。我冷冷拒绝,艳比我外向太多,情商也高,我能感觉到她的反感,但是她还是落落大方地委婉拒绝了。其余时间,也有明明从未见过的男人却跟熟人似地一样跟我们打招呼,盯着我们吹口哨,年纪更大一点的男人,看到我们就开始哼唱老情歌……刚开始很不舒服,后面渐渐无感,毕竟只要我们坚持不搭理,对方也无可奈何。
干了一段时间后,艳提出要去扫描部,还真的成功调走了。我习惯了跟破损包裹打交道,没有KPI压力,客服部组长是一个刚毕业的姐姐,温柔和气,从来不骂员工,我不愿转岗。
扫描部下班时间比客服部晚,我开始都会去艳线上等她一起吃饭。可没过几天,她就开始委婉拒绝我:“这段时间,我这边快递货量一直很多,而且扫描完了还得清场,你以后就别等我了,自己去吃饭吧,我一个人没有事的。”
我起初没当回事,直到发现打卡群里和艳同岗位的大姐老早就拍照打卡下班了,心里才泛起嘀咕。
过了一段时间后,艳跟我坦白,是找了“呆子”帮忙——确实,那会儿扫描岗已经满员了,各个中介手里每天都有一大部分人报不上名,艳调去扫描部,是“呆子”硬生生把一个干了5年的长期工解聘了,才有了缺。
“呆子”和小贺同属一个人力公司,25岁,初中学历,戴着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做人蛮有绅士风度,特别是对第一次打照面的女性。我和艳遇上他的时候,还误以为他是公司管理层。他同女生搭讪不会那么拙劣,经常先主动买些时兴的小礼物,待到对方收了、熟了,就开黄腔试探对方的底线,品头论足女生的长相和身材,话里话外尽显暧昧。
厂里性饥渴的男人到处都是,没有人会站出来阻止,顶多像前面的兼职工姐姐一样私下里叮嘱你一下。
4
此后,艳和“呆子”关系越来越好,我也约不到她吃饭了。
这天,我照常下班,走到物流厂房门口。那儿挤满了人,按照分属的不同劳务公司,分作七八堆。晚上6点半,白班员工下班回家或回宿舍,晚班员工集合准备上班,劳务们拿着名单一个个核对人名,先来的先上班。每次都有几个可怜人注定白跑一趟,被面包车送回地铁口。
我发现晚班兼职工里有一半多的学生工。过去我没太注意他们的样貌,那天因为小贺恰好在那里签下班,就好奇地打量了一下——10度左右天气里,不少女生穿着JK套装,全妆,个个脚下踩着一双名牌鞋,一点也看不出缺钱的样子,看起来也根本干不了劳累的夜班。我疑惑于这样要如何上班干活,小贺则留给我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进大学后,我听说过一些本校和其他学校里关于女生不自爱的流言,要么是频繁打胎,要么是脚踏几条船,更有甚者找“干爹”或者被包养。我在网上刷到帖子,讲高校门口周末总是会停放豪车,豪车上通常会放一瓶饮料,如果有女生拿了,就代表同意了这场特殊交易,直接上车即可,然后第二天再回学校。当时我以为这只是一个段子,没想到在学校的教育讲座上,我学院的院长也提到了这个事例,并警告:“大家不要觉得这个很搞笑,我们学校就有这样的现象。有些女孩就是不自爱,我们领导也管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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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发现艳学起了化妆,穿衣风格也走起了轻熟性感风。这次没等到我开口问,她先一步跟我坦白——她和“呆子“谈恋爱了。
我并不意外,但是非常生气和不解,纳闷她为什么会选择这样的人。
高考结束,经一个同学介绍,我去了广东进厂打工,从而认识了艳。艳是我们县另一所高中的学生,是家中长女,底下2个弟弟1个妹妹,那时都在上小学。从初三开始,艳各个假期会去往不同的城市打工挣学费,每一次都是孤身一人,我觉得她很勇敢。
当然,看起来乐观、元气满满的艳,也有原生家庭的创伤。她情绪日常是非常稳定的,除了跟家里打电话的时候。我们刚进厂的时候,跟中介磨了好久的时薪,沟通无果,最后只能妥协。艳的妈妈刚好打电话过来,艳当时顺嘴吐槽了这件糟心事,本以为会得到安慰,结果她妈妈生气嚷嚷,一直责怪艳太笨了,不知道去争到更高的工价。委屈的艳不敢作声,她妈妈突然又说:“你去广东之前,不是答应了我一个月能搞到4500吗?现在你说工价就那么点儿,那开学咋办啊?不会交完你学费就没钱了吧,你小弟小妹的学费,到现在还没着落呢!我真愁啊,太愁了!”
发第一个月工资的时候,艳忍痛买了当时很火的一款脱毛仪,毕竟,女生都希望在夏天能穿上好看的吊带。然后她又在网上看各种零食,我以为她是给自己买,可最后收货地址都是家里,想来,那都是买给弟弟妹妹的。
艳曾在高中时谈过两次短暂的恋爱,她的恋爱观非常矛盾。在她的家庭中,父亲这个角色一直是缺席的,她爸没有上进心,挣钱也不多,对几个小孩关心寥寥。艳说她恐惧婚姻,不想像她妈一样“丧偶式”拉扯几个小孩,然后在那样无味的日子里变成疯婆子。可她又向往爱情,她的择偶标准里,首先要对方长得帅,要阳刚又阳光,千万不要戴眼镜,因为她自己就有一点点近视;对方还要富有责任心,体贴细致,脾气好;另外,一定要多金,有仪式感,懂女生的小敏感和浪漫。
我们还没见过“呆子”之前,之前的兼职工姐姐就给我分享过一个八卦——有一天大清早,另一个人力公司的劳务去找“呆子”,睡眼惺忪的“呆子”打开宿舍房间门后,那个中介发现呆子床上还躺着两个女生。“呆子”是什么样的人可想而知,艳跟他交往,无异于是把自己往火坑里送。
我不断劝艳远离“呆子”,她连连点头答应,说自己不会和“呆子”认真的。我问她怎么就看上“呆子”这种猥琐假正经的眼镜男时,艳跟我解释:“他对我真的特别好,无微不至地好,而且他能给我很大的物质帮助,跟他在一起,我没有以前那么累那么不自在了。”
据我打听,这些劳务中介的工资确实诱人,除了每个月的5000到6000不等的死工资之外,还有“人头抽成”。快递公司给员工的日薪是150块,劳务有权砍掉10块,当作额外酬劳。每个劳务每天手上至少都有10到20多个员工,碰上“双十一”或者其他电商搞的节日,手上能管着多达60人,每天的抽成可想而知。有一些抠门的老劳务,甚至要抽20块钱一个人。那些员工哪怕明知不对,但也无能为力,经济不好,再低的工价都得抢着做。
跟小贺闲谈得知,他们还有挣钱的“野路子”:前几年,外面有人主动联系上劳务和厂里的组长班长们,说愿意以一张快递面单5毛钱雇他们偷摸拍下快递面单。当时国家查得不严,一天的快递量是巨大的,他们就抓住风口捞了一大笔。不过,国家严打信息犯罪之后,有10余人被判刑了。“呆子”偷拍的面单不多,他底下又分好几层员工,所以侥幸没有查到他。
吃不到上面这份油水了,“呆子”就把鼠目转向了快递公司。快递流水线上的工作人员都是被外包出去的,厂房里面都是自己人。他几番摸索后找到一个漏洞——晚班时,A物流园内领导巡逻监管放松,他可以和里面的组长班长串通好,工人晚签到时多叫10多个人,他们自然上不了岗位,等到了早上打下班卡时,再让他们来拍照打卡就行了。这些人是按最高的220元日薪报的,“呆子”和组长以及这帮白拿钱的人,将骗来的钱按“五三二”分,就这样,“呆子”靠着这份夜班的阴阳名单,每天毫不费力多得将近1500块的收入。虽然后来也被举报查处了,但他还是攒下了不少钱。
“呆子”对艳这个女朋友挺舍得的,随随便便就送几根大牌口红,天气稍微冷一点,还给艳买了好几身羽绒服。艳仍要坚持每天上班,“呆子”却不肯了,手一摆,表示艳可以不用去上班,工资由他照样发。
每回他俩约会回来,“呆子”都会把艳送到宿舍门口,几次,我看“呆子”毫不避讳把手搭在艳的胸上,艳在一旁面无表情,显然适应了这个动作。
我对呆子越来越反感,艳和我的小矛盾频发,她最后直接赌气放话:“我知道你为我好,以后我的事劳烦你不要再管了。”
5
一天晚上,快到12点了,艳还没有回来,我担心她会在外面和“呆子”过夜,不停发消息打电话催促她赶紧回宿舍。半小时后,艳只是淡淡回复我:“我在外面玩,可能要晚点回来了,你自己一个人早点睡。”
第二天早上7点,我起床洗漱准备上班了,艳还是没有回来。
中午休息,我特意回宿舍看看艳回来没,没想到,上楼时就遇到了她。她满怀歉意地走下来挽着我的手,用一种奇怪的殷勤态度说:“对不起哦,昨天搞得让你一个人睡了,你害不害怕呀?有没有开着灯睡?”
我无视她的话,斩钉截铁问:“你昨天彻夜未归,是不是和‘呆子’过夜去了?”
她迟疑了几秒,点点头,随即立马做出发誓的手势:“我没有跟他发生关系!你放心,我会听你的话,我会自爱的,我会自爱的……”
眼前的艳满脸憔悴,妆容都全部掉光了,唇色苍白,洁白的脖子上一大块暗红可怕的痕迹。看着她这样,我也说不出来指责的话了,心里恨起“呆子”,这男人就是一摊污泥,谁粘上了他,就会被慢性腐蚀,被朽味熏染。
之后,我们对面的八人寝住进了2个男劳务和3个长期工,本来一切很正常,突然有一天,其中一个劳务说他新招了几个初中刚毕业来打工的女孩子,她们居然直接住进了那间八人寝。
我简直惊掉了下巴,起初怀疑这几个女孩是被劳务们哄骗的,可对面老传来嬉戏打闹声。第三天,对面门牌上竟然挂上了一个牌子——“失足少女收容所”。过往的员工纷纷拍照发朋友圈,尤其是那个挂门牌的老男人,更是把嘚瑟写满了脸。我去上班的路上甚至听见那个劳务说:“三个幼女昨天少一个啦,已经算少妇了!”
晚上洗脚接水的时候,我在宿舍走廊上跟那几个女孩打过几次照面,她们大大咧咧、疯疯癫癫的,普通中学生的样子,素面朝天。我观察到,她们这一个月基本没上班,每天就等着宿舍里的男人们下班后带回的楼下沙县小吃4块钱一份的拌面,就这样,她们就很满足了。
其后,一个礼拜小调班,艳上白班,我上晚班。一次,我晚上11点回宿舍拿卫生巾,突然发现艳居然在对面宿舍里和那七八个人一起喝啤酒聊天。
我质问艳,又不是没有朋友,为啥要挤进这样的低质圈子。艳嘲笑我:“有啥低质的,你别看那些男人平时那屌样,嗦起泡(南昌话,吹牛逼)来可搞笑了,你别不信,真的很有趣……”艳说自己看不起对面宿舍里的那几个女孩。但是,那几个女孩年纪尚小,性教育知识不够,学历低,接触成人世界可能是懵懂无措的,艳自己上了大学,也选择跟他们混在一起,又高尚到哪里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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艳第三次彻夜未归后的那个白天,我碰见了小贺,他跟我吐槽自己腰闪了,正要去医院拍片子看看,结果半路“呆子”死活让他帮忙去接上一个女生一起去,说自己有点事走不开,过一会儿再去医院。
我问:“然后呢,这咋了,不就是让你帮忙接个人吗?”
小贺笑个不停,缓了一会儿才娓娓道来:“你是不知道啊,这个‘呆子’是真牛X,玩得是真花啊,他让我帮忙送医院的那个女生怀孕了,他是准备带女生去打胎的。那小姑娘才上大三,人都拿着单子进流产室了,‘呆子’还在那跟我抱怨:‘时间都过去两三个月了,肚子里是不是我的种都说不定,反正我是大冤种,她随口一说是我的,我就得认下来,还得花钱给她打胎。’真是笑死我了。”
我听完只觉得恐怖。
担心艳保不齐也会受伤害,我赶紧跟她说了这个事,没想到,她不以为然,只说:“谁都有过去,这是他在没和我在一起之前发生的,介意也没什么用。”
后来,听说好几次“呆子”想要和艳分手,艳就拿修眉刀割腕。我也说不清艳对“呆子”到底是真的喜欢还是一种依赖,抑或是能从他身上得到持续的好处。
6
少了艳,偌大的A物流园里,我只能找小贺偶尔聊聊天。他总说我淡淡的性格和他妹相像,可能因为我和他妹妹既同龄又同专业。我倒是没听到过小贺的黑历史,小贺高中读一半就辍学了,成绩差到极点,上大学无望,大概是读了又没劲,辍学正好给条件不是很好的家里减轻负担。出社会后,小贺谈了3次恋爱,每次都不长,他说自己是奔着结婚去的,3次都被对方劈腿。
人力劳务是小贺出社会后从事的第二份工作,他接受不了周围这些人的生活作风,渐渐被边缘化了。他曾离职过半年,又实在找不到待遇更好的工作,便硬着头皮回来了,改变不了环境就只能改变心态,他硬着头皮跟人打交道,点到为止。
我把这些天的困惑倾诉给他,小贺说能理解我的感受。提起之前那些穿着JK制服的女大学生们,他说:“没有故意抹黑你们女大学生,像她们那样打扮的,基本上都是为了吸引快递厂房里的劳务们和组长班长,她们的心思根本不在挣钱上面,可能一开始来这里确实是为了挣钱,时间久了,里面的猥琐男、单身汉们就开始猛追这些女孩子,还真出现过一杯奶茶就把女孩子骗到手的情况。”
“有一部分劳务很舍得给女孩子们花钱,她们经不起诱惑,便答应跟人好,随随便便就给人睡了。另外一部分甚至不要工资也要来上班,她们单纯觉得和这些人谈恋爱很刺激,是一种不一样的体验。好几个乖乖女跟着这些男人越玩越花,自己也乱得不得了。”
我立马反驳他:“不可能!现在的女大学生可清醒了,又没有长相又没有经济实力可图,怎么会像你说的那么不自爱?而且大学里面,随便挑个男生也比这厂里的男的好吧?”
小贺冷笑一声,说:“你想多了,这样的女生多得是,我也搞不明白她们是怎么想的,但是事实就是如此,我干了这么多年劳务,见到的不少。”
我内心一阵唏嘘,小贺还安慰我:“你也不用对所有女生失望,大部分女生还是很优秀自爱的,我们看到的这部分,只是因为不幸踏入这个不好的环境,被带坏带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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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听到艳的消息,是在另外一个公司的劳务嘴里,他跟别人吹嘘说,“呆子”一跟艳吵架,他就上赶着安慰艳,接着分币不花就睡到了艳。他的口气那么激动骄傲,觉得自己初中辍学却睡到了一个就读本科院校、年轻貌美的女大学生,非常了不起。旁边几个男人起哄:“这么好上手啊,推个联系方式给我,我有空了也跟这个少妇聊聊天。”
我单方面心里跟艳绝交了,我不再管她的闲事,她回到宿舍,我们也不聊心事。
后来一次,我看艳陪着“呆子”一起在上班集合点填考勤表,朴实的大叔和大姨们对他俩毕恭毕敬的,艳看着蛮享受这种被人仰望的眼神。那一刻,我突然理解小贺说的那些女生了——如果一个女生从小备受打压不被重视,自我价值感低,主体性弱,那么当她被一个像中介一样手握权力的男人追求时,满足感和荣耀感、安全感大概是无与伦比的,她只需利用性别优势勾勾手,加之学生时代普遍的性压抑,内心里潜藏着踏入成人世界隐秘渴望,被人一激发,自然就掉了进去。
艳之前给我说起过A物流园里一些女孩,有些是精神小妹,有些是心甘情愿堕落。她们长住在A物流园的宿舍里,生活颓废,性生活混乱,爱好是抽烟喝酒找男人,久而久之,形成了一个圈子。这些女孩的工作履历大部分重合,都是耳熟能详的几个电子厂,或者是做过美容美发学徒,工资都花在穿衣打扮和吃饭上,她们打破了拜金女的刻板印象,跟男人玩会主动掏钱,比如开房时出酒店钱、去酒吧出酒钱,且不是一次两次。
浑浊成了常态,清白就被鄙视。这个圈子里的女生,看到穿着普通、不化妆、没有男人当靠山的普通女工,会生出一种优越感,在她们眼中,谈的恋爱次数越多越有价值,自己越厉害。当然,普通女工也看不起她们,但不会说什么,只是默默选择直接孤立对方,毕竟,那些女生背后是组长班长和管理层。
我离职前,问艳要不要和我一起买火车票回家过年,她拒绝了,说“呆子”在A物流园走不开,她要陪他待到放假。这时的艳打扮已经非常大胆而风尘了,我一个女生都不好直视,有男工挑逗搭讪,艳的反应不是拒绝,反而给人一种欲拒还迎的感觉。
正月里,母亲问我为何没有再找艳玩,我摇摇头,只能说:“不同路了……”
犹记得,大学入学前,我和艳约定了要在大学里一起把教师资格证拿到手,再一同考研或者考公考编。她那时对未来充满信心,说:“我如果真的有那么幸运能考上的话,我去借助学贷款也要把研究生给读了,让我家能在别人面前抬起头。”
大概,这些理想现在全部被她放弃了。
7
2022年暑假,因为疫情,我们学校6月初就放假了。我打算再找一份暑假工,在老家县城没有物色到合适的,就把眼光放回了南昌。小贺此前隔三差五问我要不要回去A物流园上班,又承诺给发正式工的工资,我屡次回绝,因为之前的糟糕经历以及艳的堕落,我非常恶心那个快递公司。
5月末,小贺的人力公司中标了B快递公司的业务,他被调去了B物流园。B物流园的上一个外包公司自然不愿,扣下了员工们的工资,还煽动员工罢工逼小贺的人力公司出局,好让自己公司顺利回归。
因为人手紧缺,小贺得知我迟迟未在南昌找到合适的暑假工后,便一天连发十几条消息恳求我去B物流园上班,说工作内容和在A物流园的一样简单。见我一直不松口,他好似明白了什么,直截了当解释:“你放心,我在B物流园也待了这么些天,里头什么情况大抵清楚了,A物流园可比不上这里,B物流园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恶心事。况且,B物流园的管理制度和A物流园可是完全不一样的,你就安安心心来上班吧!”
架不住小贺几番劝说,我妥协了,还把几个高高大大的男同学介绍给他做“安检”。这次,我干的是“掏格”岗位,一个人负责4个闸机格口,格口上面源源不断掉下快递包裹,我得把它们捡到身后的大铁笼子拖车里码放好。一般方正的大箱子快递码在最外面,其它包裹则直接往笼子后面一丢,跟搭积木一样,尽可能多地把笼子装满即可。然后,会有负责“送交”的大叔过来拉货,格口的快递接连不断,堆积超过一定距离时,附近的信号牌会全部亮起红灯并发出警报声,这时班长组长们会以最快的速度出现在你面前,然后气势汹汹地用南昌本地方言“屌”你一顿。
干了不到半个月,暑期快递越来越多,我一个人处理4个格口的货物量有点吃力,就被调去生产线另一边和小赖姐搭班,只需负责3个闸口。小赖姐不到30岁,从外地嫁来南昌快10年了,初中学历,但普通话特别标准,她长得清秀耐看,每天化着淡妆来上班,元气满满,手上戴着一块闪闪发光的方表,耳钉也换得勤,大家怕快递包裹弄脏衣服都是尽量穿着耐脏的深色衣服,但小赖姐好像全然不在乎。3个闸口代表着3个县城的快递货物,小赖姐心疼我年纪小,主动选择了每天货物量最多的格口。
B物流园管理严格,动辄就要罚款扣钱,到岗后不可随意走动,直到下班。晚班是从晚上6点到次日早上7点,货多的时候,甚至到早上8点才能下班,中间只有30分钟吃饭时间,非常累,一如网上吐槽:“快递分拣,奥特曼去了都要亮红灯。”我本以为在如此的高压工作下,不会碰到A物流园的糟心事,事实证明——天下乌鸦一般黑,哪里有人,哪里就有腐臭存在。
一个秃头组长会每天给小赖姐带饭,巧克力和各种名贵零食送个不停,小赖姐很习惯并享受这一切,我还因此沾了不少口福。秃头组长献殷勤的时间很长了,小赖姐知道他要什么,但是始终没松口,偶尔会给他一些暧昧的错觉,吊着他。
秃头组长也有妻室和小孩,我以为小赖姐是因为这一点没有踏破底线。直到后来在一天上班路上,我看见她坐在一个男人的副驾上卿卿我我,看男人的工服,是另外一家外包公司的员工。
当天晚上,我好奇地问小赖姐:“我今天上班看到你了嘞,哇塞,原来你的老公也在B物流园上班啊,夫妻同一个地方上班还挺方便的。”
小赖姐顿时脸一黑,没有回应我。
旁边干“扫描”的大姨耳朵灵光,等到小赖姐被秃头组长喊去吃夜宵时,赶紧拉我到一旁悄悄在我耳边说:“你这小女娃咋这么傻呢!那个男的根本不是她老公,是她情夫,这厂里你看到的表面夫妻,其实都是不正经的‘假公婆’。小赖不跟秃子好,是因为她情夫在B物流园官职比秃子高,要是被情夫知道她和秃子有点啥,事情会闹大的。”
可能因为工作内容繁重劳累无比,除了上年纪的叔叔阿姨,少有年轻员工能坚持干下来,厂里的员工普遍在30到60岁不等。其后不到一个月时间,我发现真如那个大姨所说,我那条将近100号人的生产线上,居然只有一对50多岁的老夫妇是真夫妻,其他全是假夫妻。
B物流园虽然不在郊区,但上班时间紧。早班8点开始上工,还得提前清场做开班讲话,鉴于早上的地铁公交大多6点过开始运行,所以劳务公司也提供有廉价宿舍。但假夫妻们嫌弃宿舍环境太差且没有夫妻房,基本都是一起自费租房同居,正好省去了开房钱,家里人来电话时,都是谎称自己住在劳务公司的宿舍里。
在B物流园的日子里,我接触了很多叔叔阿姨,绝大部分人的人品非常好,朴素、老实。出轨的男人女人,依旧对自己原配很好,依旧顾家爱家。就拿钱这一点,很多阿姨基本上工资一发下来就把大头交给家里。
我搞不懂她们为什么要在感情上走岔路,后来看到的“假夫妻”“临时夫妻”的年龄段越来越广、对数越来越多,便猜想:这可能是很多中年夫妻会面临的通病,人到中年,上有老下有小,生活的重担狠狠压在他们身上,漫漫余生一眼望到头,人好像只剩赚钱的功能了。面对配偶时,平淡的生活磨灭了爱情只余亲情,亲情虽然深沉,但是在生理上却是寡味的,这时恰好在厂房里看到对上眼的异性,尘封已久的荷尔蒙苏醒,枯燥乏味的苦钱生活因此有了一点光亮和滋味,回头想想,这个越轨似乎不用付出太多也不会失去什么,便心甘情愿地走进这个婚外情的迷魂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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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总觉得婚外情都是男性主动,其实不然,也有很大的部分是女性主动。
在B物流园上班的已婚年轻女性,基本上是上头老板的猎物,和在A物流园碰到的女大学生和辍学女生不同,她们出轨完全跟钱不挂钩,单纯为了刺激。好几次,我的班上着上着,线上那几个年轻姐姐就不见了,班长组长例行巡逻发现少人大发雷霆,一个电话打过去瞬间换了个笑脸,二话不说老老实实找别人把岗位顶上了。通常这些姐姐会在两三个小时内回到岗位,这时的她们衣衫有些凌乱,蓬头垢面不得体,偶尔身上还会带些刺鼻的酒味和古龙香水味,周遭的人都了然于心……一般这种情况出现,就是那些劳务公司的大小老板们来厂房视察了,完事后会带那些姐姐去B物流园附近的酒店开个钟点房。
我实在忍受不了这种精神上的折磨,果断离职,凡此种种让我对未来的邂逅充满了疑虑,或许,这世上本就没有真正的爱情。
小贺知道我离职后,很平静说了一句:“你不去干快递了,你去干其他行业,难道就碰不到这些事吗?工地上那么多临时夫妻,电子厂里情侣换来换去,餐馆里服务员和厨师乱搞的比比皆是,还有现在擦边的台球助教……说都说不过来,不过,你早点经历看清也挺好的。作为一个女孩子,你以后可能就不会傻乎乎相信男人、对男人和爱情过分期待了。”
我想了想,的确如此。
(文中人物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