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开始爬山,安水因才觉得自己是多么天真。上次季永斌带她上来时,她留心记了路线,包里有手电筒,又折了根粗壮的树枝做手杖,以为万事俱备,便上路了。
可是夜晚爬野路,始终是一件危险又困难的事情。秀水是那种寸草难生之地,即便已经进入夏季,山上依然只有少数低矮的植物,称着夜色下土黄的山体颜色,显得诡异又恐怖。安水因胆子不小,行路虽困难,却不觉得害怕。磕磕绊绊走了将近两个小时,记忆中路旁可以作为标志的物体已经完全看不清楚,手电筒的光越来越微弱。
原本以她的速度爬上秀水小学所在的山峰就需要好几个小时,现在什么都看不清,只能借着月光一点点摸索,速度更慢。好几次被地上凸出的石头和凹陷的土坑绊倒,安水因再不敢赶速度,开始缓慢的手脚并用着爬行。她想起老人常说的俏皮话,夜里赶路,黑泥白石反光水。黑色的是泥,白色的是石头,反光的是水。不知道这样的话,适不适用于现在的情况。
路过一片低矮的树丛,原本已经走过去了,忽然听见悉悉索索的声音,她顿时觉得汗毛倒竖,也不敢回头看,扔掉手中的树枝,拔腿就跑。刚跑了两步,左脚踩在一块碎石上,脚腕猛的一痛,她整个人成大字型趴在了地上,收势不稳,又向下滚了十几米才停住。
安水因只觉得头晕眼花,身上的痛感越来越清晰,尤其脚腕,轻轻动一下就疼的直掉眼泪。她一手撑地,努力尝试站起来,左脚始终不敢着地,右侧脸颊像被火烧一样,应该也擦破了。现在这种情况,没有人能够帮她,她必须自救。按道理,这里离秀水小学已经不远了,她只要找到刚刚慌乱中被她扔掉的树枝当拐杖,坚持一下应该能够走上去。
树枝被丢在不远处,她一步步爬过去捡起,拄着站起来,拍掉身上的泥土,继续前行。看见秀水小学的大门时,她几乎失声痛哭。然而敲了五分钟的门,宿舍依然一片漆黑,季永斌和住校的孩子们都不在。
无穷无尽的绝望和恐惧笼罩了她,本应该住在这里的季永斌不在,没有放假的住校生也不在,她不知道莫弋他们是不是临时决定连夜回B市。她千辛万苦赶来这里见他,却不知道他在哪里。刚刚摔倒险些滚下山都不曾这样惊恐颤抖,她一个人站在无边的黑夜里,好像被全世界抛弃了。
眼泪一直在打转,安水因吸吸鼻子,强忍住酸意,一瘸一拐的向慕海家走,今晚她总要找个地方过夜。
好在慕海家离学校最近,左脚疼的已经麻木,渐渐的只觉得又热又涨,反倒没那么疼了。慕家院门没什么变化,低矮的木门晃悠悠的关不严实,安水因轻轻推开,发出吱嘎的声音。她艰难的蹭进去,院子中的人影正好应声抬头,对上她的目光。
他背对月光而坐,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和五官,可是那身影如此熟悉,熟悉到即便闭着眼睛也能准确描绘他的轮廓。
“莫弋……”话一出口,才听见自己声音中的哭腔。
她只有在莫弋面前才会变成软弱娇柔,需要疼爱呵护的小姑娘。
莫弋有大概五秒钟的时间,呆呆的站着,待反应过来,便疾速冲到她身边,借着月光,立刻看见她狼狈的样子。
他一时间有些无言:“你……”
看看她蹭破皮的脸颊,又低头看她肿的老高的脚踝,下一秒钟已经将她抱起,大步走回屋内。慕海被声音惊醒,揉着眼睛推开房门,看见安水因的时候惊讶的瞪大双眼:“安……安老师?”然后立刻心细的发现她的异样:“你怎么受伤了?”
“慕海,小声点不要吵醒奶奶。”莫弋撕开安水因的裤脚,又转头问他:“家里有治跌打损伤的药吗?”
“没有,白酒行吗?我崴了脚,都是奶奶将白酒烧热了涂在脚腕上帮我揉。”
“也行,麻烦你拿给我。”
慕海应了一声去厨房找白酒,安水因搂着莫弋的脖子不肯松手:“莫弋……我脚好疼,浑身都疼。”
他已经从见到她的震惊和喜悦中清醒,转而被一种心疼和恼怒的情绪代替,听她说的可怜兮兮,哪里还舍得责怪她鲁莽,只能叹口气,摸摸她的脸颊:“叫你长点教训,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夜里爬山。”
她低声嘟囔:“谁让你扔下我……”
“还敢顶嘴!”他抬头瞪她。
安水因张嘴欲反驳,慕海已经捧着一碗家酿的白酒回来了,蹲在一边看着他们。莫弋摸摸他的头:“慕海乖,回房间去睡觉。”
慕海不太情愿的撇嘴,安水因知道莫弋是有话对她说,便指指自己的背包:“听话,我带了礼物给你,你拿回房间看好吗?”
慕海懂事的点头,抱着安水因的书包进了房间。
他们待在厨房,她坐在矮凳上,一只脚被莫弋握住,他半跪在她面前,用火柴将白酒点燃。熄灭后拘了一点涂在她肿的老高的脚踝上,开始缓慢的推拿,力道适中均匀,一点都没有弄疼她。
做完这些又帮她打水洗脸,将剩下的白酒涂在脸颊的伤口上消毒,等全部处理好了,他终于抬头看她:“还有哪里受伤吗?”
安水因摇头,他似乎松了口气。
他把她抱到院子里月光下,轻声问:“还疼吗?”
其实已经不疼了,却仍然拉着他的衣角撒娇:“疼。”
莫弋看着蜷缩在自己怀里的安水因,一张白皙的小脸上有一条长长的口子,不深,但微微红肿,显得越发楚楚可怜。他探头轻吻了下她的伤口:“怎么弄的这么狼狈?”
“被碎石头绊倒了……”
他搂着她的手臂紧了紧,心疼大过一切,实在不忍责备了:“你知不知道晚上爬山有多危险,出了事怎么办?”
她抬起头,一口咬在他坚毅的下巴上:“谁让你一声不吭就走,我都找不到你。”
莫弋诧异的看她:“我明明留了字条,就写在你的那张字条上。”
她瞪大眼睛:“我……没看到啊……是碰到学弟才知道你到这里来了。”
莫弋无语的抬头看了一眼夜空,又去看她:“那知道我来了秀水,也用不着连夜跑来。”
“我有话跟你说。”
“有话可以等我回去再说,如果路上出了事,你让我怎么办?”他说着就有些激动,其实是十足的害怕。
她委委屈屈的趴在他怀里:“对不起……”
莫弋低头认真的看她,安水因正巧抬头,两人的目光撞在一起。她看着月光下他越来越近的脸,深刻美好的轮廓,温柔怜惜的目光,忍不住心跳加速,缓缓闭上双眼,他温暖柔软的双唇随即落在她的唇上。
她被动的承受着他的吻,辗转吸吮。他的手扣在她的腰间,越箍越紧,像要嵌进自己的身体。安水因被他热情如火的亲吻弄的头昏脑涨,原本抵在他胸膛的手慢慢变成搂着他的脖子,鼻间口腔都是他特有的清新的气息。
这一瞬间,她什么都不想说了。她亲自站在这里,就是最好的证明,证明他对她来说,有多么重要。
一吻结束,莫弋将安水因紧紧抱住,平复彼此的呼吸。她趴在他颈间,凑近他的耳朵轻声叫他的名字:“阿弋……”
他的身体僵了一下:“嗯……”
她吃吃的笑:“阿弋阿弋,我以后叫你阿弋好不好?”
她感到莫弋也笑了,听到他清冽的声音:“好。”
他们静静拥抱了一会,安水因从他怀里退出来,拉着他的手轻轻摇晃:“还记不记得我们一起看的电影?故事的主人公破镜未能重圆的故事。”
“嗯,记得。”
“那时候你跟我说,他们分开是因为一方太多的迁就退让,还让我答应你,永远不为了你,勉强和改变自己。”
莫弋笑了一下:“我都记得,怎么了?”
“那你也不要迁就我,好吗?我的比赛很忙,但没忙到忽略你的地步,你想让我离刘宸睿远点,或者去看你的比赛,或者什么都行,你要告诉我,不要觉得是打扰我了,也不要憋在心里。就像你说的,我们要把所有分手的可能扼杀在摇篮,我不想有一天你对我说,你累了,想分开。”
莫弋一直用一种无法看懂的目光注视她,过了好一会,缓缓抬起右手,轻轻抚摸她的伤口,又轻吻一下她的唇角才说:“我知道了,我答应。”
暖风社团来秀水之前与学校的校长联系过,得知季永斌下周需要离开两天,没人代课,便定了这个周末到秀水给孩子们上课,空出两天让季永斌回家准备出行的东西,而住校生随着社员回了家,所以安水因才会遇到学校没人的情况。第二天,社员们给他们上了一整天的课,直到下午五点才启程回学校。
这几年暖风社团一直在资助秀水小学,善款来自学生老师的募捐,宣传部长专门做了个网站,接受社会成功人士和热心网友的捐款,数额十分有限,并不能改善现状,但多少能缓解一下秀水小学的困难。
除了物质上的帮助,暖风社团做的更多的事情是丰富孩子们的内心世界。
回去的路上,莫弋看着车窗外依依不舍的孩子们,对安水因说:“帮助别人是十分快乐的事情,希望B大的暖风社团可以一直将对这里的资助进行下去。”
安水因握住她的手:“也不能只依靠学生团体,毕竟力量有限,等我们自己挣钱,再好好改善他们的环境。”
他笑着拍拍她的肩膀。
从秀水回来不久,编程大赛就全面结束了。最后几天,安水因待在实验室里,与刘宸睿的相处倒也正常,后来随着比赛的结束,两人几乎没有见面机会。刘宸睿是那种不上课也可以考出好成绩的学生,逃课是家常便饭,这学期两个专业只有一门学科是一起上课的,安水因见到他的机会更少,每次见面也只是点头打招呼,之前所有的不愉快,似乎都不曾发生。
期末考试之前,杨姿忽然问她要不要一起去检查早读。B大的早读制度仍然没有被取缔,每个大一新生都要被荼毒。不过检查早读的通常都是学习部,什么时候轮到杨姿了?
“你不是宣传部的吗?”
杨姿边收拾东西边说:“学习部长有事,找我替她。要不要去?你不是最愿意看这种事吗?”
在这个问题上,安水因的确够变态,看学弟学妹们经历她经历过的痛苦,心里就会有种神经病似的快乐,这就和大二学生看大一新生军训时的心情一样,为此经常遭到室友们的讽刺。
虽然起早检查早读很痛苦,不过作为检查人员,这种事情还是非常爽的,于是她特别开心的答应了。
晚上上自习的时候和莫弋说起这事,他显然很无语。最近临近期末,自习室的位置很紧张,每天早上都是莫弋起床来占位子,等她睡够了,买了两个人的早餐再来找他。想着反正明天要起早,便拍拍他的肩膀:“明天我来占座,你睡个懒觉吧。”
莫弋好笑的看了她半天,摇摇头道:“笑的真是变态。”
她也不介意他的打趣,乐呵呵的投入到学习中。
第二天一早混在学生会检查队伍里狐假虎威,安水因心满意足的看着学弟学妹们苦瓜似的脸,总算觉得自己大一时遭罪的心平衡了一点。杨姿正在记录,她百无聊赖的转头,竟然看见周是和周思在甬道上站着说话。大四的学生应该要离校了,上次和周是一起吃饭是抱着见最后一面的心态,没想到还能够遇见。
她和杨姿打了招呼便走过去。周家兄妹看见她俱是一愣,然后都对她微笑点头。
“师兄,今天怎么到学校来了?”
周是伸手指了一下远处的条幅:“今天是毕业典礼。”
安水因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见红色的条幅和拱门,她刚才竟然没注意。
她伸出右手:“祝贺你毕业。”
周是与她相握:“以后如果到美国来玩,记得联系我。”
“好。”
一旁的周思笑着打断他们:“你俩少说客气话,安水因,你毕业之后有什么打算?读研吗?”
“不,我打算直接工作,你呢?”
“我读研,我喜欢学术氛围,反正不着急赚钱,就多在学校蹭两天日子吧。”
安水因点点头,又听到她说:“莫弋也读研吧?小心我们朝夕相处,他会移情别恋哦!”
她的表情里带着促狭的坏笑,安水因摆摆手:“不会的。”
“啊!你还是那么讨厌!”周思气的跺脚,倒是换来安水因和周是爽朗的笑声。
从未想过有一天,她和周家兄妹可以和谐共处,像相交多年的朋友一样,伴着温暖的晨光,在青春飞扬的年纪,笑颜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