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考试的最后一科结束之后,安水因和齐佳佳一起走出考场。数学系昨天已经考完,阮双说她和许浩初、莫弋是今早的飞机回S市,所以当安水因看见和许家凯站在一起的莫弋时,实在很惊讶。许家凯在等齐佳佳一起吃饭,打了招呼便先离开。
“你不是回家了吗?”
“没有,还有事。”他极自然的接过她的书包。
他总是很忙,工作,学业,越忙碌说明他越优秀,安水因也不愿意多问,若有若无的点点头。
莫弋拍她的肩膀:“去寝室换身衣服吧,我在楼下等你。”
“你不是有事?我们要去哪?”她满脑子都是刚才考试的内容,总觉得无法跟上他今天的节奏。
“去见我父母,好吗?”他替她整理好额前的碎发,然后发现她整个人都愣在那里。
“改天吧,行不行?”安水因紧紧抓着莫弋的棉衣袖子,两条秀气的眉毛皱在一起。
“别怕,我父母很好相处,而且他们很期待见到你,相信我。”他循循善诱。
安水因怔怔的看着莫弋,她的脸颊飞上一抹红晕,像有粉嫩娇艳的桃花瓣被做成殷红的胭脂,融入她的皮肤。她深深吸了口气,是莫弋啊,她想携手一生的莫弋,他的父母,生他养他,才有她如今的幸福,她多么感激那两位长辈。
所以,去见一见吧,有莫弋在,他会一直陪着她,她便什么也不怕。
见面的地点是市中心的某家酒店,莫弋和安水因被引进了最里面的包间。对于让长辈等候这件事,安水因很过意不去。莫弋父亲莫军倒是非常和蔼的安慰一直道歉的她:“不怪你,是我们临时起意。”
安水因这才有时间好好观察莫弋的母亲,辛媛。那是一位看上去教养良好,威严中透着优雅的中年女性。保养得益,四十多岁的年纪,面上几乎没有任何岁月留下的痕迹。她和孟依楠给人的感觉很不同。孟依楠知性随和,而辛媛一看便知是职场中强势干练的女强人。
莫弋的长相像极了他的母亲,比大部分亚洲人都深刻的轮廓,英挺深邃的眉眼,以及看起来干净明澈的面部五官。
反观莫弋的父亲莫军,则更加温和无争,是个能够极度包容妻子忙碌的人,莫弋气质性格和他十分相像。
辛媛对安水因还算和蔼,简单询问了一下她的各方面情况,表情一直淡淡的,只有在得知她是安波的女儿时,才诧异的挑了一下眉毛。
莫军更好相处一些,全程面带微笑。
一顿饭吃的也算宾主尽欢,唯有安水因惴惴不安,急于知道莫弋的父母对她是否满意。走到酒店门口,门童将莫军的车开过来,安水因和莫弋看着他们上车,然后听到辛媛说:“我们还有事,就不送你们了。儿子,你要负责将安小姐安全送到家。”
莫弋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安水因抿抿唇,认真的看着辛媛:“阿姨叫我水因就可以,您和叔叔路上注意安全。”
辛媛瞥了她一眼,最后可有可无的点点头,想想又说了一句:“好吧水因,有空随莫弋到家里玩。”
这样一句话,算是正式接受了她做莫弋女朋友的事实。
莫家父母离开后,安水因喜出望外的拉着莫弋的手:“我是不是通过了?”
莫弋眼里有掩饰不住的笑意:“你早就通过了,我妈妈只是比较严肃,并不是对你不满意。”
莫弋将安水因送回寝室,杨姿稍晚些回家,王亚琪和安水因会在学校多陪她几天。到家时已经晚了,辛媛正在客厅打电话,看见莫弋进来,向他挥挥手,示意他等一下再进房间。
大概十分钟之后,辛媛终于结束通话,坐到莫弋身边。
“把她送回去了?”
莫弋点点头。在父母面前,他仍然习惯沉默。
“儿子。”辛媛拍拍他的肩膀:“跟妈妈说实话,你非她不可吗?”
莫弋皱眉:“妈,这不是你的作风。”
辛媛笑了一下:“我知道你的意思,这些年你的事情我很少管,但这件事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你对安水因不满意?”
“我对她没有意见,我对她家有意见。安家是什么样的家庭,我们家是什么家庭。儿子,你真的清楚吗?”
莫弋很安静的看了母亲一眼:“妈,这不是问题。”
辛媛很无奈的笑:“你还小。恋爱是两个人的事,但婚姻是两个家庭的事,如果你想和她结婚,这些问题都要考虑。安家是红色家庭,安水因的爷爷生前是B市军区的总司令,虽然去世很早,但安家的地位和人脉还在。安波借着安老先生的关系,一步步走到今天,绝不是一个单纯的政治家。我们家是我和你爸爸打拼了半辈子才有今天,和那样根基深厚的家族不一样,你懂吗?”辛媛在职场是很强势的人,即使对着丈夫也不假辞色,唯有面对莫弋时,愿意交付全部的耐心和温柔。
莫弋看着茶几上的烟灰缸,很长时间没有说话。隔了好一会儿,他抬起头,认真的看着母亲:“我不懂。可是妈妈,我们为什么要有那么多的顾虑?我和她相爱,很辛苦才有今天。一起努力让她的父母接受并祝福我们,为什么你不同意?她的家庭,或许是未来走入婚姻前必须考虑的因素,可我们离那一天还很遥远,我并不想因噎废食。”
辛媛诧异的挑眉,母子俩做这个动作的时候,表情里有说不出的相似。印象中,莫弋是很寡言的性格,辛媛工作忙,很少在家,儿子是念了大学才搬来B市和她一起住,平日大多住在学校,母子二人相处时间甚少。少数待在一起的机会,他几乎可以一整天不说一句话,像刚才那样说一长串的情况,更是从未见过。
莫军从书房出来,便看见客厅中母子俩沉默的对峙。他在书房听到一些,莫弋很少坚持什么事情,不放弃拉小提琴是一件,时隔多年,和安水因交往是第二件。大概辛媛也知道,儿子看似万事好商量,其实只要是他坚持的事情就不容改变,所以她并没有强硬的要他们分开,只是耐心的为他分析利弊。
但是在莫军眼中,这些就变的非常简单。他走过去拍拍妻子的手:“儿孙自有儿孙福。”
辛媛看他一眼,叹口气:“随便吧,儿子高兴就好。”
到底是她的亲生骨肉,即便多么不满意,也不忍心让他为难。
安水因这边,杨姿下班回来便听说了她见家长的事情。
“你们俩发展够快的,打算毕业就结婚了?”
安水因笑:“怎么可能,莫弋要读研的。”
王亚琪从晚饭中抬头,眨着眼睛调侃她:“怎么不可能,现在大学生都可以结婚了,何况研究生。”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你看谁真的在大学里结婚了?规定上允许,原则上也不赞同啊。”杨姿边说边去抢王亚琪碗里的肉。
王亚琪捧着饭盒跑开:“让安水因去当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吧,如果没被开除,大概会有很多人效仿。”
安水因忍无可忍的尖叫:“你们两个越说越离谱,再嘴贱小心口腔溃疡!”
杨姿终于抢到一块肉,得意洋洋的在王亚琪面前示威,又转头对安水因说:“知足吧亲爱的,你们俩在一起之后简直一帆风顺,让人嫉妒的跳脚。反观我们琪琪,到时候把赵齐往她妈面前一带,两人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王亚琪怪叫着掐她:“抢我的肉,揭我的伤疤,你今天死定了!”
安水因无语的看她俩打闹,忽然想起吃饭时辛媛若有若无的眼神,总觉得不安,即便莫弋一再保证,他的父母很喜欢她。
她到走廊给阮双打电话,阮双正在家里整理行李,接到她的电话,愣了一下,旋即笑道:“你们已经见家长了?真快。”
安水因低声嘟囔:“怎么跟杨姿一个反应。”
阮双还在笑,直到她气恼的抗议,才正了正声音说:“你在担心什么?其实我觉得大可不必,虽然并不了解辛阿姨,但我想,她大概是不希望莫弋高攀你家。”
“嗯?”安水因疑惑的一愣。
“莫家并不是官宦世家,这年代,钱多不如权大。莫弋的父母身处这个圈子自然明白,她大概是在顾虑你家有权有势。”
阮双条理清晰的为她分析,倒叫她有些哑口无言。
“你不用担心,莫弋看着温和,其实只要是他认准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他想和你在一起,便无人能够阻拦,除非他不想。”阮双靠着落地窗,缓缓吐出一口气:“水因,好好珍惜他。”
她说这话时,完全有别于先前冷静的口吻,似乎带了淡淡的惆怅和叹息。过了很久,安水因才回一句:“我知道。”
阮双的心里,也许并不是完全没有莫弋的吧。
今年过年比往年早,情人节那天已经出了正月十五,何况安水因和莫弋交往之后连一次正式的情人节都没过过,莫弋便答应她今年提早回来,两人借着开学前的一周时间去旅游,顺便过一个与众不同的情人节和生日。
莫弋在网上找了几家口碑不错的旅行社,又从中选了一些安全且适合冬季游玩的国内游路线,将链接发给安水因。
她随手点开,一边看一边在QQ上和他交流意见,最后敲定了南方某城市爬山,虽然不是最理想的旅游季节,但好在爬山不分冬夏。安水因和莫弋都不是拖泥带水的人,目的地定下后,莫弋发来一句话:“剩下的事情交给我,你等着14号出发就好。”
还有三天就到日子了,时间有些紧,但有莫弋安排一切,安水因便无需担心。她发了一个好字,想想又添了一张笑脸。那边很久没有回复,她猜想莫弋大概在联系旅行社,便自己打开网页小游戏玩。
最近两人一直如此,只要在家便挂在网上,有时候开着视频,有时候只是挂着QQ,可以一整天不说话,也可以就某个话题讨论很久。
又过了一会,莫弋发个抖动窗口过来,她退了游戏,看对话框上方显示着“对方正在输入”,输了很久也没有输完。她刚想发个问号过去,家里的座机忽然响起来。孟依楠学校放假,正坐在书房准备下学期的课件,她工作的时候最讨厌被打扰,安水因想着便起身去接,电话却已经被接起。
她听到孟依楠略显恼怒的声音:“喂?”
“孟阿姨,奶奶……奶奶去世了……”
说话的是安家奶奶身边的小保姆,和安水因差不多大,此刻语气中都是无法掩饰的慌张惊恐。
孟依楠沉默了很久,安水因也被这句话惊的愣住,反应了好一会才将人物关系搞明白。
是她的奶奶,去世了。
她听到孟依楠哀伤惊诧的口气:“我知道,这就过去。”又听到她喊她:“水因!奶奶家有事,快穿衣服跟我走。”
然后她整个脑海只剩下五个字:奶奶去世了。
她觉得周身冰冷,如坠冰窟。不是那种瞬间寒冷,而是有凉气丝丝缕缕的缠绕上来,慢慢渗透到身体的最深处。
赶到安家大宅的时候还没有其他人到,所有亲戚包括安波都在赶来的路上,孟依楠没有打电话叫人将遗体拉走,想着让所有人再看老人最后一面。
安水因一路无话,孟依楠边开车边流泪,她却一直安静的坐着,目光望向窗外。直到亲眼见到奶奶阖着眼睛,面容安详的躺在床上,仿佛只是熟睡时,她才惊觉脸上凉凉的,一摸,全是泪水。
老人属于正常死亡,梦里去世,没有任何痛苦,似乎是人生最好的结局。亲戚们虽然表情肃穆,却不见得多么悲伤,唯有安水因,一个人蹲在角落里,没有哭,却觉得心里很空。
莫弋打电话过来,她没有听到,还是孟依楠将手机递给她。
“出了什么事?”他的声音低沉焦急:“我打了很多通电话给你。”
安水因有些恍惚,慢慢的才想起,走的太匆忙,忘记告诉他。临走前,QQ的对话框中正显示着“对方正在输入”。
“水因,你别吓我。”莫弋以往的沉着冷静通通消失,他听不见她的回应,听筒中只有让人心慌的沉默。
过了很久很久,久到他几乎失去全部耐心,打算立刻订机票回B市,才听到她说:“莫弋,我奶奶去世了。”声音很轻很冷静,仿佛不曾发生什么大事。
莫弋没听她提过奶奶,不知道祖孙感情如何,因此无法判断她此刻莫名的镇静是真的无所谓,还是暴风雨的前兆。
他张张口想说些什么,却再次听见她的声音,还是那样轻,轻的几乎像在喃喃自语:“我没有奶奶了……”
莫弋察觉到不对,未等他有所反应,电话那端的安水因突然嚎啕大哭,哭声撕心裂肺,好像有无穷无尽的悲伤需要发泄。莫弋只觉得心脏被狠狠揪紧,然后有无法抑制的疼痛向周身蔓延。安水因并不是第一次在他面前落泪,但从没有哪一次是这样的声嘶力竭,哭到几乎崩溃,哭到一向沉稳淡定的他,完全手足无措。他只会一边收拾行李,一边安慰她:“不哭不哭,水因不哭。我现在去机场,马上就回来,乖,别哭坏身体。”
安水因的哭声将孟依楠引来,她接过手机对莫弋说:“水因现在情绪有些激动,待会再打来吧。”
“阿姨,我马上坐飞机回S市,您能告诉我地址吗?”
孟依楠低头看一眼蜷缩在安波怀里仍在哭泣的女儿,叹口气:“好吧,你来陪陪她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