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是邵怀青先醒来的,在伦敦时,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非常惧怕阳光,因为阳光意味着天亮,天亮意味着他又要面对那些无法面对的困难,然而,生活终于没有将他的路全部堵死。此刻阳光下安水因温暖的睡颜,像一缕和煦的清风,荡漾到他的心里去。
原来在她身边醒来,是这么幸福的事。
她浓密纤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射出一小片阴影,耀眼的阳光刺的她微微蹙眉,睫毛轻轻动了动,鼻子可爱的皱了一下,仿佛在梦里抗议着恼人的朝阳。邵怀青看着,忍不住低下头轻吻她红润的唇瓣,这样的安水因让他连稍微加大力气都不忍心,白皙的皮肤让她看起来像个易碎的陶瓷娃娃,只有面对她的时候,他才会有如此温柔的情绪。
幸好,一切都不算晚。
中文系早上有一节课,安水因和邵怀青起的有点晚,两人匆匆忙忙赶到教室的时候,思修老师已经站在讲台上准备点名了,于是在众人惊疑的目光中,一起向杨姿占的位置走去。
安水因一直没弄明白学校的用意,大一上学期开设的思想政治课是马哲,下学期才开始学习大学生思想道德修养,好像弄反了,但没人因为这点小事去抗议。
思修是大课,中文系和英文系一起上。这两个专业最大的特点就是男生少,一百多人的大教室,乌压压坐的全是女生,猛然见到邵怀青这种比校草莫弋同学长的都俊的男生,一众女生愣是没忍住,以至于邵怀青清清楚楚的听见了那一片抽气声。他低头笑笑,攥紧了安水因的手,边走边侧头小声问她:“你同学都这么……有趣?”
这种场面他是见惯了的,从小就知道自己长的还算不错,到了英国念舞蹈学院,女多男少,东方男生更少,私下听说他在女生中挺出名的,走在路上偶尔也能遇见美丽热情的欧洲姑娘主动要求认识他。女生们见这个男生一点都不怯场,更加跃跃欲试的想知道他是何方神圣。可是人家牵着的是安水因的手啊,安水因是谁啊,全校公认的新生中的最美啊,那他们还有什么戏?于是又悻悻的低了头,只剩少数人偶尔偷瞄一眼。
邵怀青的话正好被杨姿听见:“邵女婿你太客气了,她们那叫花痴!”
邵女婿?他喜欢这个称呼。
思修老师对俩人引起的一片骚动不太满意,清清嗓子开始点名。思修是考查课,不明白这位老师为什么这么执着,开学到现在,一堂不落的点名,班长看过那本点名册,旷课一次扣一分,请假扣零点五分,平时成绩总共十分,几次就扣光了。
点到安水因的时候,老师伸手指着邵怀青说:“这位同学看着眼生,不是我们班的吧?”
什么眼生,思修老师讲课从来不看下面,安水因发誓,那一百多号人他能认全,她都给他跪下。无非就是一个严肃刻板的老师,不能容忍他们两人迟到加引起骚动罢了。
邵怀青翻翻安水因的书,扉页上记着老师的姓名和邮箱,然后站起来,淡定自若的答:“孙老师您好,我不是您的学生,不过听闻您的思修课是咱们B大的招牌,所以过来蹭课听。如果给您造成困扰,请您原谅。”
孙老师果然喜笑颜开,扶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挥手示意邵怀青坐下:“这位同学既然喜欢听,老师随时欢迎你来。”
这么明显的谎话,愣是骗过了一位从教二十多年的老教师。
大抵所有老师都爱听这样恭维的话,总之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上课的时候,周围人都昏昏欲睡,邵怀青倒是津津有味的听,中途还站起来回答了两次问题。一旁的杨姿实在看不下去了,轻声问:“这还真爱听他的课呀?”
邵怀青目不斜视的回答:“我没念过国内的大学,体验一下也不错。”
怪人。
杨姿撇嘴,低下头继续看视频。
安水因在书上写写划划,偶尔侧头看邵怀青。他有轻微的近视,大多数时间不戴眼镜,今天他们的位置离黑板有点远,他看不清投影的时候,会习惯性的眯起眼睛,眼角的笑纹清晰可见,让他整个人都变的活泼起来。安水因从不敢想会有这么一天,她做梦都希望能和他一起上课上自习吃午饭,这个愿望竟然真的在一点点实现,哪怕只是短短的一次,她也很满足。
下课之后,安水因带着邵怀青在校园里闲逛。B大的校园大的像个公园,没有一个小时还真逛不完,一路上风景不错,两人悠闲的走,时不时与路过的熟人打招呼,安水因都会大方的介绍:“这是我的男朋友,邵怀青。”
这种感觉,该死的美好。
如果可以,她真希望时间停在这一刻,幸福便可以永恒。但是,那怎么可能呢,于是现实的问题又被提上日程。
“怀青……”他们已经走到B大那片著名的湖边,上课时间,仍然有不少情侣在这里约会,当然还有用功的学生在练习英文,这里并不是一个适合谈话的地方。可是从开学那天起,安水因每次路过这里,就幻想着有一天和邵怀青一起站在岸边,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是站着,也想和他一起。
“怎么了?”邵怀青停住脚步,回身看她。
安水因在心中组织好语言才说:“你知道我的专业,是不可能出国的,我也知道你毕业后,不会回国。”
“好了水因,我们今天不谈这个,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一切顺其自然就好了。”
安水因觉得自己出奇的冷静:“我们不可能永远逃避问题,我也希望就这样等着耗着,问题就会迎刃而解,可惜那只是我们一厢情愿的想法。如果你没有回来找我,我也是打算去找你的,我的签证和护照都过期了,正在办。我原本准备亲自去伦敦对你说,我找到了一个好的解决办法。”
听到她说想去伦敦找他,他的眼中闪过一片欣喜,忍不住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那你说说看,是什么样的方法?”
“我想转系。”她说的很坚定。
“转系?”他一时间没将两者联系起来。
安水因拉着他在湖边坐下:“在国内念大学都要考全国计算机二级考试,和大学生英语四六级一个道理。我在准备考试的过程中,发现自己对计算机很感兴趣,学的越深入,越不可自拔。原本这个中文系的专业就是我爸花钱买的,他只是觉得我没怎么念过书,作为中国人,念中文系应该很简单,可是我真的不喜欢。转了系,既可以学自己喜欢的东西,又能出国留学,只要我们都到了国外,父母那边早晚会同意的。”
这个设想初听很大胆,仔细想想却十分可行。如果安水因没办法出国,邵怀青是打算学成归国的,可是如果有这样能够折中的办法,岂不是更好?
“水因,你真的不用为了我做这么多……”
她最见不得他内疚难过,赶忙安慰:“不全是为了你,我的确喜欢学计算机。”
湖面波光粼粼,反射的阳光落到她明亮漆黑的双眼中,眼波流转间,美的让他忘记了呼吸。安水因的五官完美到无可挑剔,邵怀青看了十多年,早已经对这张脸免疫,在外人看来惊心动魄的美丽,在他心里只剩爱人温暖明媚的容颜。安水因的美从来不在于外表,她善良乖顺,虽然因为母亲孟伊楠的宠爱,偶尔会耍点小脾气,但大多数时间,她温柔,善解人意。她身上最大的优点就是坚持,当她认清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时,无论如何都会坚持。
就拿学习舞蹈来说,当初孟伊楠同时让她学了舞蹈、钢琴和声乐,她不知怎的,艺术天分那样好,每一样都学的很出色,可是年幼的安水因,显然没办法负荷这种高强度的训练,于是她替自己选了舞蹈。后来长大了她才说起当初的选择,她说自己对舞蹈有一种莫名的喜爱,钢琴可以培养气质,她愿意学,但只当个业余爱好就好,至于声乐,她不认为自己应该走那条路,想唱了,去KTV吼两嗓子就够了。
于是她在自己喜爱的跳舞这条路上,坚持了很多年。
和她比起来,邵怀青觉得自己始终没有找到方向。学舞蹈是为了陪伴她,到后来,慢慢的也成了自己的梦想。他从她身上学到的最宝贵的东西就是懂的取舍。
如果说,莫奈是那个陪伴自己走过低谷的知己,他应该动心感激,安水因就是那个让他明白自己要什么的人,他全心全意爱着的人。她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他整个的人生走向。
他何其有幸,也得她的眷顾。
邵怀青不顾周围的目光,在她额头落了一个轻吻:“你都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她目光坚定。
“好,那我陪你去申请转系。”他拉她站起来。
“现在?”
“对,就现在。”
辅导员正在系办喝茶,看见安水因风风火火拉着个眼生的男同学进来,还以为邵怀青是纠缠不清的追求者,结果安水因第一句话就让她喷了茶:“老师,我想申请转系。”
安水因的背景让她又爱有恨,有这么个靠山在中文系,谁敢动她,可是万一一不小心得罪了安水因,她一个小小的辅导员也很难做。
于是小心翼翼的问:“水因哪,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没有,我只是突然发现自己喜欢学计算机,所以想问问老师,可不可以申请转到计算机学院去?”
辅导员愣了一下,随即有些为难的说:“这个……你也知道,安波先生那边,我们不好交待呀……”
安水因点点头表示明白,掏出手机给父亲打电话:“爸,您忙吗?可以给我两分钟时间吗?”
安波也被女儿弄的一头雾水,这个时间倒真是不忙,于是难得耐心的说:“可以,你有事就说吧。”
“我想转到计算机学院去,我不喜欢学中文,可是中文系的名额是您给我买的,所以辅导员老师不敢做主,需要您的同意。”
安波还真没想到是这种事情,更没办法将她转系的事和以后出国联系起来:“你喜欢学计算机?”
“是。”
“那就转吧,我一会儿给你们校长打电话。”
“谢谢爸。”
于是,事情非常轻松的搞定。
安水因填了申请表格,辅导员告诉她,期末同时参加中文系的考试和转系考试,中文系名次在前十,并顺利通过转系考试的话,大二开学就可以转走了。
看似无路,他们却已经走了第一步。
安水因和邵怀青心情大好,拉着手去食堂吃饭。刚走到食堂门口,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拉住了她。
“怎么了?”
“你们的风俗是不是寝室有人谈恋爱了,就要男朋友请全寝吃饭?”
确实是这样,阮双的男朋友许浩初,和王亚琪的男朋友赵齐都请她们吃过饭。安水因点点头:“是啊,你要请?”
他笑起来:“当然要请,我和你的朋友们还没见过面呢。我们去校外订饭店,你给他们打电话,不光是你寝室的,把和你关系好的都叫来吧。”
安水因也笑:“干嘛呀阔少爷,我室友的男朋友当初也没摆这么大阵仗啊!”
邵怀青一把揽过她的肩膀,吓的她一个踉跄撞进他怀里:“我这不是摆个态度嘛!让他们看看你的正牌男友多么的优秀,让那些觊觎我女朋友的都趁早滚蛋!”
安水因抬手捶他肩膀:“胡扯什么呢?那都是我朋友,叫谁滚蛋?!”
邵怀青讨好的笑:“我滚蛋,我滚还不行吗?你快去打电话,叫大家来热闹热闹。”
刚才的话是玩笑,多少也隐藏了他的一点私心。那天在B大正门口,她扑到他怀里的时候,他一抬头正好看见她身后的两个男生,一个表情惊愕中带着失落,一个面无表情,后来又微笑着走过去。他邵怀青英明神武,怎么可能看不出来,那两个同样出色的男生喜欢安水因。他离的那么远,她伤心难过,生病失意,他都不在身边,陪着她的肯定是别人,他怎么可能放心的下。
打电话的时候,安水因犹豫再三,还是通知了周是和莫弋。周是的心思,她一直知道,趁这个机会让他死心吧,他们是朋友,她希望他能认清自己的感情,珍惜身边人,比如于歆瑶。而莫弋,她多多少少也感觉的到,可是他几乎是她最好的异性朋友,那些没有邵怀青的日子,她的难过,迷茫总有他在身边。他之于她的意义,如同莫奈之于邵怀青,她看的到他们之间的暧昧,极力保持距离,可是又怎么可能真的再不往来。她感激他,所以能够理解邵怀青面对莫奈时为难的心情。好在他们从未挑明,于是她就可以自私的当作不知道。
他在她心里,到底是和别人不一样的。
可是她爱的是邵怀青,所以还是需要借着这顿饭,表明态度,对大家都是一个交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