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生气。”苍穹声音低沉,透着点无奈。
其实,他知晓符婴是把他看成了旁人,也知道他这话是对谁说的。被当成替身这种事情放在谁身上都不会乐意,苍穹也不例外。可是在这一刻,他居然不忍心打断符婴,似乎是怜悯他找一个不该存在的人找了这么些年。就当是这样吧。
苍穹垂下眸子,轻轻拍了拍符婴的肩膀,当作安慰。
符婴拽着苍穹的袖子,然后把他拉到涯边坐下,凉风瑟瑟,吹的符婴衣袍翻飞,纠缠卷在一起。
苍穹无意识地伸出手帮他压住。
符婴昂着头,紧紧的盯着那轮圆月,眼神迷离。
苍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以为他是想回九重天了,便问道:“殿下是想家了吗?”
符婴嘴角微勾,而后摇了摇头,兀自开口:“原来,连着月亮也与以前不同了。”
对于这话,苍穹只以为是符婴醉酒之后的胡言乱语,也没多大放在心上。却没有想到,符婴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里面有一闪而过的阴鸷,那本不该是出现在他脸上的神采。不过也仅仅是因为一闪而过,所以苍穹并没有注意到。等到符婴垂下头看向苍穹的时候, 眼睛里面又已经蒙上了一层迷雾,水汪汪的。
苍穹思量片刻,还是从怀里摸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柄折扇,就是符婴惯常带在手上的那把。前些日子符婴晕倒之后就落在了净殿,走的时候又因为情绪不大对劲也没来得及带上。
苍穹之所以犹疑着要不要把这把扇子还给他,是因为他发现这把扇子上存在的怪异之处。
这把扇子,出自鬼界。
符婴以前便是来于黄泉,所以手上留存着一点半点鬼族的东西并不觉得奇怪。只是让苍穹在意的地方是,这扇子很诡异,上面残存的力量气息都很奇怪,苍穹从来都没有接触过。
他是担心这东西对符婴不利,所以原本是想着不还回去的。可是瞧着符婴的样子,他一个人留在冰冰冷冷的九重天,身边值得纪念的东西大底不多了。况且,自从他们相识以来,他腰带上就时常挂着这把扇子,想来对他也是极其重要的。
符婴迷离的目光在看到苍穹手上折扇的时候,慢慢的聚起一点光亮,似乎是清醒了几分。
符婴伸手接过,不解道:“老鬼的东西怎么会在你这里?”
声音依旧是软软的,似乎是并不认识这个是自己的东西。只一句话,苍穹便知道符婴虽然眼睛里面有了焦距,但是实则并没有清醒过来,他现在还以为自己是在黄泉的时候,面前的人是谢清钰。
不过苍穹却抓住了他话里面的那个字眼。
老鬼?
这应当只是符婴对某个人的称呼,符婴这样的性子,要不是有事相求的话他很少会正儿八经的叫某个人的名字。
“你说这是谁的东西?”苍穹引诱着符婴开口。
听到这么一问,符婴脸上更是诧异,而后又似乎觉得好笑,居然伸出手拍了拍苍穹的脸,好笑道:“你平日里还老说我脑子不好使记不住东西,我看你脑子才不好使呢,嗝……你居然把老鬼忘记了。”
似乎是没有想到符婴会突然的上手,被拍了脸颊之后苍穹神色一僵,但是又被符婴打的这个酒嗝给醒了神,他按住符婴不安分的手,道:“那他到底是谁呢?”
“老鬼就是老鬼嘛!”符婴不高兴的嘟囔,似乎是对这个话题有点抗拒,小脾气都显现在了脸上。
和喝醉了酒的人是没法计较的,苍穹摇了摇头,他本来是想要起身送符婴回去的。这断崖上头风很大,就是符婴这身体的话,这冷风吹久了指不定明日又要发热个没完没了。
但是符婴却不依,说什么也不肯回去,苍穹无奈只能俯身把他抱起。符婴的身形修长,并不如同女子一般娇小,可是苍穹这样抱着却也不显得吃力。虽然符婴的身形看着不显得羸弱,但其实比寻常身量的男子轻很多,抱在手上也没什么分量,轻飘飘的。
符婴刚开始还挣扎了一下,但是慢慢的似乎觉得这个怀抱很舒服居然还把脑袋凑了过去,整个人都缩在苍穹的怀里,微微阖上了眸子。
苍穹抱起符婴,朝着符婴住的地方过去,他原本是想把他放在床上就走。可是刚刚把符婴的身子放下去,符婴的眸子却忽然睁开像是惊醒了一样,等到看到面前这张熟悉的脸,又放心的要睡过去。
眼睛半开半阖间,唇动了动,狡黠笑着:“老鬼……”
“公子洵…洵…”
符婴的嘴巴无意识的动着,似乎是在回答刚刚苍穹的那个问题。
公子洵?
苍穹眸色一冷,把这个名字在心里面念了念。
符婴已经睡熟了,苍穹又帮符婴拉了拉被子,被脚捏的紧紧的,确定他不会半夜将它踹掉。
那一夜,符婴因为喝了太多酒的缘故,脑袋都是晕乎乎的,睡得很不踏实。迷迷糊糊的,好像自己一直被困在同一个地方,目光所及之处都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很恐惧,他梦到他又生出了那对金色的翅膀。
所有人,很多那些认识的人,神官,他们全部都用剑指着他,似乎一个个都要他的命。他动不了,被迫直视着这些怨恨的目光,听着那些辱骂自己的词汇。
妖孽!
不,我不是!
符婴在心里用力的嘶吼反驳,可是却发不出声音,恐惧绝望。
不是的!
“小崽子,快滚吧,逃得越远越好。”
谁,谁在说话?
明明喘息艰难,却还是这副故作轻松的模样。明明对他这么好,嘴上却从来都不饶人,说的都是些不大中听的话。他应该是很熟悉这个人的,因为一想到,心里就揪紧了疼。
黑暗中,弥散出血光。
符婴不停的挣扎,可是却怎么都跑不出这片黑暗,而那血光越散越多,直到眼前都是一片血色,血雾铺天盖地而来,仿佛要将他淹没,透不过气。
直到听到利刃摩擦过骨头的声音,眼前剑光一闪。血雾之中,他看到脚下死了一地的人。遍地残骸碎屑,鲜血淋漓,不知道都是些什么人,能够从他们身上那破碎的服饰认出些什么,神官。
天族!
这么多人死在了这里。
谁,谁杀了他们?
符婴有点难受,心里面慢慢升腾起恐惧。因为他抬眼看去,在他几步之外的血雾之中见到了一个背影。那影子一身殷红长袍,不知道他本来就是这个颜色,还是被这鲜血染红的。他手上握着一把长剑,上面还沾染着很多血迹,还在不停的往下渗着血。从这些便可以看出,这么多的神官到底是死在谁的手上!
符婴深吸一口气,问道:“你是谁?”
没有得到回应,符婴下意识地攥紧拳头,心里面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手心都攥出了细汗。
“你到底是谁?”符婴又重复了一遍,声音也提高了不少。
那人依旧没有回他,却慢悠悠的转过身子,他的身上全是血,却没有什么口子,所以这些血应该是别人的。
那人回过头,阴冷的看着他。那一瞬间,符婴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瞬间凉了。
那张脸,那个人居然长着一张跟他一模一样的脸!
那人眉眼带着冷厉的笑,神色阴鸷邪厉,只与他对视一眼便好像被揪住了心脏。一模一样的脸,可那脸上的神情和他没有半分的相似之处。
那人勾着嘴角,眼神邪孽,而后歪了歪脑袋。符婴控制不住地后退一步,因为那人的这个动作是他平日里无意识的动作,明明是完全不同的神情,可是他就是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恐惧绝望!
“你到底是谁——”符婴高喝,仿佛是被逼入绝境之后的怒喝。
“呵!”
漆黑血雾中,只听到一声漫不经心的冷笑。
“我是谢悯。”
我是谢悯啊!
我回来了。
符婴闻言,瞬间感觉天旋地转,老子好像被搅成了一团浆糊,又好像是被迫撕扯着慢慢变得清晰。
谢悯——
可明明我才是谢悯!
我才是!我才是!我才是!
符婴抱头嘶吼,就地蹲下,那个人的声音就像魔咒一般不停的在他的脑子里面浮现,痛苦不堪。
歇斯底里的尖叫,直到将自己惊醒。符婴不停地喘着粗气,眼前没有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太阳已经透过窗户照进来,已经是白日了。
符婴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原来只是做了一场梦。可是梦中的一切都太过真实,他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掌心,双手屈起,还好,没有血。
那个人不会是他!
只是做噩梦了。
还好。
符婴拍了拍胸脯,缓过了神之后。他还是觉得头有点晕,这才想起昨日喝醉了酒的事情。
昨日从净殿离开之后,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对劲了,心里也莫名其妙的难受的厉害。想着什么法子也没有,便从玲珑乾坤袋里面捞出了几壶酒,那是前往苍穹山之前从酒仙那里讨来的。
喝醉了酒之后,他似乎是还做了什么?符婴锤了锤脑袋,却感觉不太记得清了。他似乎是说了很多话,还见到了什么人。
不记得了。
符婴也不打算多想,反正事情过去也就这样了。他这人就是心里藏不住情绪的性子,遇到了什么事情就必须得发泄出来,不过发泄出来之后也就差不多了。就像他昨天喝酒之前是真的难过的要命,可是现在醉酒醒来却发现事情也不过就这样。不过就是事情又回到原点罢了,反正他都等了两千多年了,也不在乎这一时半刻。
大不了,再从头开始,反正神仙的命都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