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水滚落，模糊了这张犹如厉鬼一样的脸庞，恶鬼的脸庞上露出孩子的神情。
那样可怜而无助，仿佛正被黑暗一点一点吞噬。
冥河婆婆浑浊的瞳孔也瞬间溢满泪水，她的手慢慢的摸上谢悯的脸颊，脸上挂着谢悯熟悉的笑：“怎么会丑呢，我们家小悯最好看了。”
熟悉的笑意，熟悉的称呼，天晓得他为了等这一声小悯，等了整整两千年。他像小时候一样缩起身子缩入冥河婆婆怀里，可是他现在早就不像小时候是个小孩子了，现在他长得比冥河婆婆还要高大上不少，所以这样缩着很困难，也很维和。可是谢悯不愿意出来，好像只有在这里，才是他唯一的归宿。
那一夜，谢悯睡得很踏实，好像是一觉就回到了黄泉。
苍穹离开了九幽，听说是回了九重天，神族战事吃紧，亲自来求他回去。
近些日子以来，神鬼两族的战事越发混乱，重黎联合了整个三十三天对付鬼族，又因为有苍穹的加持，将谢悯派出去的郁垒牵制在不周山，寸步难行。
又过了几天，郁垒溃逃，鬼族大败！听说，后来郁垒被发现死在了瀛洲岛，死状极其恐怖，那痕迹只要有点眼力见的人都看得出来来自于沉渊。
苍穹调用上古法宝河图洛书，笼罩住了整块天幕，鬼族大势已去。
从瀛洲岛杀死郁垒那里，苍穹得知了谢悯与郁垒之间的交易，也知道了很多陈年往事。
谢悯，到底是为什么会变成符婴！
这些其实都源于一人的深谋远虑。
那个人叫公子洵，更准确的说法其实他是北阴大帝。但是说到这个，又要牵扯到当年的应龙神尊与重黎，以及以整个瀛洲岛为支撑修建的那座牢笼。
那是发生在几万年前神鬼大战的时候，重黎与玄冥设计利用这个牢狱囚禁了北阴大帝。在当时，为了促成两族休战，保住整个九幽，北阴大帝甘愿赴死。但是在临死之前，他把体内毕生修为融成一滴心头血，给玄冥体内的应龙之力套下了一个封印枷锁，其实是早就谋划好了自己的归来。身死魂消之后，他留下了一缕魂魄，便是回到九幽化为了公子洵，本来是一直在查探应龙之力的下落，想要解除神族对九幽的控制。
直到后来，公子洵遇到了谢悯，那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鬼。只是第一眼，他就察觉到了那小鬼体内有应龙之力的气息，后来经过查探之后他知道了那小鬼的身份。好玩的地方是，这个小鬼身边还有另外一个叫谢清钰的人，那个人身上的气息更是不一般，事情变得越来越有趣。
最开始的时候，只是步步利用，他故意把这个小鬼往陈年往事上面引，直到他身世败露，可是没有想到鬼族内部居然出现了叛徒，事情最后朝着他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而最可怕的事情就是，在将近百年的相处之中，他居然对这个小鬼心软了，所以在最后的时候他为了护他离开死在了鬼街。但其实公子洵活了这么久，这些事情的发展到他的意料之中，所以他给谢悯留下了最后一条路。
滚滚天雷之下，一切都灰飞烟灭。
在瀛洲岛之下，谢悯在那里见到了公子洵留下的残影，他从公子洵口里知道了公子洵的身份以及谋划。
在当时的那种情况之下，神族借着谢悯之事清洗九幽，这一方面只是一个借口，另外一方面神族确实是想要抓到谢悯，应龙神尊死了，那股足以毁天灭地的力量肯定只是在这个小孩身上。所以如果证明了这一点，谢悯就只有死路一条，重黎根本不会因为他们之间有血缘的牵绊而姑息。
但是谢悯不能死，他身上有着刻骨的仇恨。所以，他根据公子洵留下的计划，把自己的元神生生撕裂成两半，来了一招瞒天过海。
但是他忽略了一点，元神分开之后便是两个极端。他把所有的恨意杀伐都留给了谢悯，创造出一个符婴来蛊惑众人。谢悯的那一半元神是藏在符婴那一半元神之内，所以可以隐藏住应龙之力，果然是瞒住了神帝。
从那以后，谢悯沉睡在符婴体内，直到受到苍穹那股力量的触动之后慢慢觉醒！
只见一声轰响，便看到原本守在门口的鬼兵被外面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道掀翻在地，惨叫连连。
紧接着，一抹蓝影已悄然而至，不紧不慢地门口走进来。
“符婴。”苍穹看着那王座上面的人，觉得嗓子有点滞涩。
他知晓他经历了那么多苦难，可是却什么都做不了。
那些原本被掀翻在地的鬼兵连连跪地求饶。
谢悯然后伸出手捏了捏眉心，不悦咒骂：“废物。”
不过再次抬起头的时候，谢悯的脸上已经换上了一贯的冷笑，森森笑着：“苍穹圣主是何等人物，哪是你们几个小鬼想拦就能够拦下的。滚下去吧！”
一听到这个，那些鬼兵就像得到了宽恕一样，连滚带爬的就跑出去了。整个空旷的大殿，漆黑阴森，就只有苍穹和谢悯两个人。
“苍穹圣主，本尊已经提醒过你很多次了，你要是还老看着本尊叫别人的名字，那么本尊会很不高兴的。”谢悯漫不经心的开口。
苍穹沉默良久，而后道：“你以前的事，我知道了。”
你受过的苦，你的无助与挣扎，你的痛苦与煎熬，我都知道了。
“符婴，我很抱歉。”苍穹怔怔的看着他。
谢悯嘴角扯上冷笑：“也是，听说这些日子苍穹圣主把本尊的人打得落花流水，好不威风！”
苍穹眼睛里面闪过一抹痛楚：“符婴，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闻言，谢悯却像是忍耐已久一样，一个瞬移到苍穹面前，他脸色铁青：“够了！”
谢悯愤然离去。
等到他离开之后，一个佝偻的身影却从阴影中走出来。冥河婆婆看到苍穹站在大殿中央，沉默片刻道：“小悯他，他就是太犟了。”
苍穹嘴角泛起抹笑，无奈道：“是啊。”
无论是谢悯还是符婴，他们的性子其实一模一样。可是那又如何，这中间的因果终究是他也欠了他。如果当年玄冥出事的时候，他没有袖手旁观的话，或许谢悯也就不会变成今天这样。
罗浮山后山，苍穹带了一壶酒，把谢悯约到了那里。起先谢悯原本觉得自己是不会去的，他巴不得把自己从那些过往斩断的干干净净，可是鬼使神差的他居然一步一步的走上了那三千级台阶。
谢悯走上去的时候，苍穹已经等在了那里。这里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连野鬼都不想踏足。那一尊天女神像也被拦腰砍断，到处残破不堪。苍穹就坐在那尊天女神像下面，他面前摆了一张是桌子，上面摆着一壶酒以及几碟小菜。看到谢悯上来，苍穹微微一笑，示意道：“阿悯，这里。”
谢悯一愣，总是觉得这句话有什么不对的地方。等到反应过来之后，他忽然觉得心口一颤，面前的这个人叫的是“阿悯”，不是符婴。但虽然如此，谢悯脸上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情绪来，他不耐烦地在苍穹对面坐下：“你又想干嘛？”
苍穹把自己面前的酒杯推给他，而后笑笑：“以前在净殿的时候，你总是缠着我要酒喝，今日还不喝个够？”
谢悯微微合眸，语气略带讥讽：“知你的人是符婴，我不是他。”
听到他说这句话，苍穹却不在意，只见他抬起手，然后把桌上的酥饼给符婴递过去，依然笑着：“这个是婆婆做的，你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最爱吃这个？”
谢悯怔怔看着，几乎是下意识的冲动他伸不出手想要接过那块饼，但是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最终还是冷了脸色不耐烦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苍穹看着他，正色道：“我想让你明白，谢悯和符婴，本来就是同一个人。”
谢悯几欲冷笑，可是他看到面前这个人的眸色变了，不再像是是平日里的运筹帷幄、高高在上，居然是透着一丝低声下气的请求，他说：“阿悯，不要把符婴弄丢了，把他留在你的心里。”
只有把符婴融在心里，他才是完完整整的谢悯，现在的这个谢悯，只是一个只知道复仇杀戮的疯子，算计别人，也算计自己。
谢悯沉默半晌，然后把面前的酒一饮而尽，脸上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符婴他，是你什么人？”
苍穹一怔，似乎是自己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就似乎是没有想到面前的人会问这个问题，发愣了好半天，苍穹都答不上来。他的脑子里面回想着过往种种，想着脑子里面的符婴，看着面前这个谢悯，忽然觉得喉头沙哑。苍穹思索了许久，可是奇怪的是即便他这么长时间不说话，今日的谢悯难得的没有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居然就这样静静的听着他说。
良久，苍穹才嘶哑着嗓子：“他，是我心尖上之人。”
初见时，他是嘤嘤呀呀的孩子，后来，变成了懵懵懂懂的少年。直到最后，成为了为那个叫谢清钰的人，放下重重杀孽的傻子。他看到符婴在他面前不止一次地提到谢清钰的时候，他的那颗心就像火烧一样难受，纵是他极度的不愿意承认，可不可否认的他就是羡慕那个名叫谢清钰的少年，明明只是从他体内分出去的一缕神识。
可是无形之中，他好像就已经充满了他世界的每一个角落，为他心痛也为他心动！
可是这份感情，他不敢承认。他是来自天外天的怪物，玄冥的下场与悲剧他已经看得清清楚楚。所以当年他劝玄冥未果之后亲手剥离了自己的情魄，本来是想借此了断与自己有关的所有情缘，却没想到最后这缕情魄却遇到了谢悯，生出日后的许多机缘来。
现在，就当他想自私一回，他想让面前的这个人知道自己心中埋藏已久的情意。
听到苍穹说这个之后，谢悯的神色果然呆滞了许久，而后便听他无声笑笑：“你念着的那个人叫符婴，保护、爱念…都是给他的，可我不是他。”
因为黄泉，因为那么多的血腥杀伐隔着，怨念蚀骨，数十万恶鬼的怨念只让他一人受着，他成不了符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