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谢清钰和符婴都被困在了三途河里,幸而是遇到了渡人过河的黄泉老翁,最后才把这条命保下来。
阿悯,不要怕。
从此以后,这句话就在他的脑子里面一遍一遍回响,一记就记了数千年。
是了,那个时候,他的名字还不是符婴,是谢悯。
谢清钰给他的名字。
他留给他唯一的东西。
眼前渐渐模糊,又慢慢变清晰,那些日子太久远了,他怕稍不留神自己就会忘记。
灵流交缠,耳边传来剑气割裂空气的声音,兵刃相撞,巨响连连。
符婴回神,等到看到眼前的景象的时候,心里猛然一颤。
因为里面两个人交手导致走位变化,所以此时那一直占据上风的蓝袍仙君正好转过身捏诀。
如果符婴看得没有错的话,那人似乎有明显的一怔,显然是发现了云山后面躲着的人。
他的脸上覆盖着半截厚重的青铜面具,几乎盖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下巴。透过面具,一双上挑的丹凤眼锐利至极,眼眸如墨,薄唇微抿,面容如冰。出招狠厉,凌气逼人,一招一式皆是干净俐落,丝毫没有任何留情周旋的意思。
符婴愣了愣,他看了看脖子上的银坠,又看了看那个人,眼里面的期待慢慢变成失望。银坠没有再发光,那个人也不像他印象中的谢清钰。
凌厉狠绝,没有半点温润如玉。
但也只是一瞬,等到符婴再次抬起头去看的时候,蓝袍仙君的剑早就调转了方向,又再次击上玄袍人的剑,玄袍人手中的剑当即就断成了数段,玄袍人气急败坏,却也只能连连败退侧身闪过那追击而来的剑招。
步步紧逼,马上就要一剑封喉。
“呼——”符婴从未见过这样精彩的对决,仿佛感同身受般的深吸了一口气。
但是这阵法结界显然是不隔音的,他这无意识的一声恰好暴露了他的位置,玄袍人当即就发现了他,原本有些气颓的目光忽然闪现一抹凶光,向后移动调转方向就朝他所在的地方过来。
蓝袍人立即发现了他的意图,当即就要过来挡。
玄袍人的来势太过凶狠,符婴吓得一个激灵,都忘了自己此时还处于结界之外,立马起身想跑却突然脚下一滑,被那云头拌了个结实,当时就四脚朝天直直的朝着结界笼罩的云谷掉去。
这位置偏巧与玄袍人过来的方向离得近,等到符婴缓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被玄袍人拿捏在手里了。
“有点意思。”玄袍人嘴角微勾,一双勾人的狐狸眼闪过狡黠的光芒。他看了上空一眼,那是符婴刚刚掉下来的方向,他想来是觉得符婴能够穿透结界很奇怪。
那蓝袍的仙君便是如今八荒六合执掌法度,审判神格的苍穹圣主。居于无上梵世,灵力修为当世无双,整个六界似乎都找不出第二人。
无奈此次违法法度的却也是个棘手狡猾的人,乃是堕神涂山翊,听闻他曾是二十一天元始天尊座下的弟子。只是后来不知何故叛离师门堕神成妖,几次从苍穹手上逃走。今日,苍穹是早已在此设下阵法,誓要把他捉拿归案。
如果单论灵力修为的话,他自然是比不过苍穹的,可是他为人狡猾至极,神族诸神与他交手是常有吃亏。
符婴只觉得一个掉转,便发现后脖子一紧,原来涂山翊已经紧紧的遏制住了他的脖颈,他几乎是呈现一种被提拎着的状态。
苍穹赶来的剑在他们两个两尺之外的地方堪堪停住,透过面具,符婴能够看到那个人的目光是紧紧的盯在他们两个人身上。
“哎,真没意思,你这就不过来了?”涂山翊嚣张的挑了挑眉,扯动了眼角那颗显眼的泪痣,他说的这句话自然是对对面的苍穹说的。
他已是料定苍穹执掌法度,最是重视这些不过,是绝对不会让无辜之人在他面前枉死的。
可是符婴却完全没有小命被别人拿捏的觉悟,甚至恶狠狠地回头冲涂山翊吼了几句:“你可知我是谁,你简直是找死——”
符婴也是平日里作威作福惯了,以前有谢清钰,整个黄泉无人敢惹他。后来是在九重天,有了神帝的庇护和赤灵、玄灵的保护,已经很少吃过这样大的亏了。
涂山翊原本是正在和苍穹对峙,可是他这个人向来都是闲着就觉得无聊,所以符婴这句话倒是引得他来了兴趣:“哦,倒不妨说说是哪家过来给我垫背的。”
这个人生来自带三分邪气,哪怕是在这样危险的对决里,哪怕是他被苍穹逼得节节后退,命悬一线,可是脸上都是挂着那种纨绔弟子般的笑,狐狸眼里甚至勾勒着媚眼如丝的错觉。
符婴白了白眼,不屑道:“你要是敢动我,你就等着上神族的追杀排行榜吧,我父帝让人一个一刀,削都给你削死。”
他这话说出口,在他们几步之外的苍穹眸子一沉,已觉不好。
果然,听了他的这句话之后,涂山翊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叹道:“我还以为你到底有多大本事才能够穿透这家伙设的结界,原是这样。”
符婴有些不解,但是涂山翊显然是没兴趣给他解释,转过头又和苍穹搭上了话。
他拽了拽符婴的领子,然后向苍穹示意:“这可不能怪我,可是他自己送上门来的。”
苍穹的身子一凛,长袍之下的手紧紧的抓着手上的剑柄,气势较方才更为严峻,似乎随时都准备捏诀突进。
由于被面具覆盖,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无疑他现在的杀气比方才更浓。
符婴后知后觉,直到耳后涂山翊的声音再次响起,微微冷冽:“有神族小殿下和我搭个伴,想来黄泉路也不会孤独。”
闻言,符婴猛然瞠目,似乎是感觉到了背后凌厉的杀气,涂山翊一手钳制着他,空闲的另一只手已经抓紧手中的剑,灵力瞬间灌满剑身!
“你…你敢!”符婴明明眼带惊恐,可还是不肯低头的高喝,其实说话的时候连舌头都捋不直了。
涂山翊眉眼带笑,慢悠悠地低下了头,唇几乎是附到了符婴耳畔,符婴能够感受到耳边呼过的热气。
“小殿下,你说这算不算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涂山翊说话的时候故意拖了长长的尾音,脸上的杀意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天生的邪孽风流。
什么——
符婴脸都涨红了,到那真完全是因为气的。想他堂堂神族九殿下,平日里都是横行霸道,那在九重天都是横着走的。今日,今日居然,光天化日之下,被调戏了!
还是被一个男人!
啊——
符婴气得跳脚,涂山翊却故意曲解他的反应,继续扯着:“美人儿真是个急性,莫非真是急着想和我做鬼快活去……”
“小爷要卸了你——”符婴怒吼,这是他完全不能接受的,赤。裸裸的羞辱啊!
他现在真是气得忘记了自己的处境,完全没有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自觉。
可是还没等到他挣开,一道蓄力已久的剑光已经从他们前面劈来,精精准准的,恰好就是他和涂山翊稍微分开的那一点缝隙。
这一击又快又准,涂山翊都有些猝不及防,只得撒手退开。但是与此同时,他也借力一跃,只见剑光一闪,手中的剑已经被他甩了出去。
符婴只觉得额头被撞的一懵,接着脚下落空的感觉止住了,眼前一团黑,似乎被什么东西糊了一脸,被撞的生疼的鼻尖隐隐嗅到竹叶青的香气。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听到上方传来冷厉的声音:“撒手——”
符婴愕然,等到抬起头的时候,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个凌厉的下巴,薄唇紧抿,然后就是隐隐发着幽光的青铜面具。
他这才惊觉,方才那一击过后他是直接撞到了那蓝袍人的怀里。应该真的就是巧合,因为他觉得现在听这蓝袍人的语气,不像是会特意过来拉他一把的。
符婴在石头上堪堪站稳,刚要说什么,却好像听到了有水滴在石头上的声音。他下意识的低头,这不看还好,一看觉得自己简直要晕厥过去,这哪是什么水滴石穿,他右手手背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一条大口子,那真是血涌如注!
石头上都滴了一大摊了。
苍穹见状,胸膛微微起伏,明显是深吸了一口气。
恰在这时,涂山翊的声音在他们上空响起:“呵,天之龙子的血果然能够破开这结界。”
符婴一惊,顺着声音抬头,只见到上方的结界已经被砍开了一个裂口,那黑袍人手上的剑上面明显沾染着血迹。
敢情是这么回事,符婴举起手看了看,这家伙一开始打的就是这么一个算盘。
看到冲出结界离开的涂山翊,苍穹原本是想要去追的,但是符婴一看自己处于深不可测的谷底,当机立断的就抓住了苍穹的袖摆。
他自己多少斤两还是清楚的,想靠他自己的能力爬上去委实不太可能。
眼见涂山翊连背影都看不清了,苍穹拽了拽自己的袖子,想要脱开追上去,可是符婴却抓得极紧。
“撒手。”苍穹沉声道。
符婴挑了挑眉,然后再朝上空看了一眼,已经确定追上那人无望了,才肯撒开手。
符婴看向苍穹,本来是想摆摆架子的,但是硬是被那面具里面射出的两道凌厉的目光吓得一哆嗦。
符婴咳了咳,给自己壮了壮胆,也算是清了清嗓子:“这位仙君,想来你也是听到了本殿下的身份,那么你也应该知道,你既在父帝手下任职,保护本殿也是在你的指责范围之内。”
他说完之后小心翼翼地瞟了一眼苍穹的反应,但是苍穹依旧冷冷的看着他,眸子里面浑然无物。
符婴有点心虚,但是面上还是卯足了气,继续一本正经的胡诌:“今日你们在此打斗本是惊扰了本殿,甚至让本殿负伤——”
符婴抬起手,在苍穹面前晃了晃,现在冷静下来的痛楚才越来越清晰,妈的,这么大口子,手掌都快割断了吧。
符婴在心里哀嚎一声。
“这本该追究你保护不力之责,不过,如若你安全带本殿上去,本殿就…”符婴托着下巴想了许久,平日里他看其余的神族子弟遇到这种情况,往往是会赏赐旁人什么的。可是他现在身上除了穿着的那一身衣裳,当真是什么值钱的都没有。
有点苦恼。
忽然,符婴灵机
这个好,反正又不损失什么?
符婴还在心里面窃窃自喜呢,然后感受到面前的这个人听了之后明显一震,甚至于脚步都往后挪了一步。
“额,你……”符婴看着他的反应,觉得和他平日里看到那些兄长处理之后的情况不太一样。
“还有,本殿警告你,今日听到的看到的事情都不允许说出去。”符婴恶狠狠地开口。
想他今日,居然被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人拿捏了,还被一个男人调戏了!
一想到这里,他就气的跳脚。这种事情要是传扬出去,那他在三十三天还混不混了?
但是他这种担心明显是多余的,因为面前的这个人是苍穹,执掌整个神族法度的司法之神,冷血无情,公正无私的苍穹圣主。而且他这威胁显然是幼稚到了极点,苍穹圣主审判神格数十万年,曾给过何人面子?又曾惧怕过谁?
他的眼睛里面,他的世界里面,都只有那一套冷冰冰的法度体系,寸草不生。
他追击涂山翊时日已久,今日本来是最好的机会,眼见着就要将那堕神捉拿归案。可是半路却杀出一个符婴,生生毁了他的计划,心里面不压抑着点怒气是不可能的。
所以在他听了符婴的话之后,没有再给符婴任何一个多余的反应。在他看来面前的这个人只是习惯了前呼后应的神族小殿下,所以完全没有意料到符婴说这些是因为靠自己的能力确实没法上去。等到符婴吼叫起来的时候,苍穹已经捏起剑决飞出了这个不知有几万丈深的云谷,连背影都不见得。
符婴看着那走得利利落落的人,简直是目瞪口呆了,这……怎么貌似和想象中的情况不太一样?
但是他震惊之后,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现在这鬼地方就剩他一个人。他,他怎么爬上去啊?
符婴深吸了一口气,在再次睁开眼他已经在心里面把这冰块脸问候了几百遍了。
随即,符婴从衣摆上扯下一条带子,首当其冲的是把现在还在流血的伤口捆了捆,然后环顾四周便开始接受现实想出去的办法。
符婴凝视屏息,想要一股作气捏起灵决冲出去,但是他的想法明显是异想天开。
使足了吃奶的劲,指端终于微微团起一小团红色的灵流,符婴一喜:“有了有了!”
但是他这股喜悦劲还没过去呢,那团起的一小团灵流就像水汽一般散开,又只剩两个光秃秃的手指头在那指着。
符婴简直是欲哭无泪,又接着尝试了几次,半天之后累得气喘吁吁,可脚尖都没离过地。
最后,还是太阳神君手下的重明鸟路过,才把他驮了上去。
见到符婴一瘸一拐的出现在石渠水榭的时候,满殿的侍从早就一窝蜂围了上去。
“殿下?你这是怎么了?”玄灵侍者看到符婴灰头土脸,甚至手上还染着血迹的时候,那早就是眼泪汪汪了。
赤灵嫌弃的看了他一眼,对于玄灵这个爱哭鬼他也是很没辙。
符婴觉得头晕的更厉害了,连忙张开双手让他们扶着,“快快快,扶着扶着……”
赤灵看了符婴这一身的狼狈,裸露的皮肤上面有诸多擦伤,但是看起来都只是些皮外伤并不要紧。他冷静地分析了一遍之后,然后就赶紧扶着符婴进去,因为实在是不想再听玄灵那家伙大惊小怪的哀嚎。
后来,又遣人去找了药老过来,在上药的时候,符婴是真的觉得格外心烦,因为玄灵那家伙就在他面前抽抽啼啼的哭个不停,要不是被赤灵拽着,估计他就直接过来扒拉着他哭了。符婴撇了撇嘴,要不是一动就扯得身上的口子疼的厉害,他走过去抽他了。一屋子里面的人也是觉得没脸看,赤灵无语道:“受伤的是殿下,你凑什么热闹?”
玄灵吸了吸鼻子,一抽一抽的:“你懂什么,我一看殿下受伤,那我心疼得要命,谁像你这么铁石心肠的家伙,嗷……”
这还没说完又哭上了,玄灵这一米八几的大个子哭得这样声泪俱下,实在是怎么看怎么别扭。不过好在石渠水榭的宫人早就见怪不怪了,就是在给符婴上药的药老那脸一抽一抽的,抽个不停。
妈呀,疼!
等到药老查看手背上缠着的布条子的时候,那血都干了,布条子都和血肉粘在了一起。符婴嘴角一扯,生生把哀嚎声咽了回去。
“嗷——殿下…”
丢人现眼!
小爷还没死呢!
符婴眉尖一抽,深吸了一口冷气,恶狠狠的开口:“闭嘴!”
玄灵一愣,显然是被吓了一跳,接着果然乖乖的闭上了嘴,但是那眼泪还是像不值钱似的巴拉巴拉的往下掉,看起来好像被人欺负了似的,格外的可怜见。
等到好不容易上好了药,药老那真是一溜烟就走了,疯了疯了,符九殿下手下的人都是疯的,这地方他真是一刻都不想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