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符婴迷迷糊糊的起来，醒来的时候他是靠在树根上的，但是苍穹已经不在他身边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月亮已经下垂，不知是什么时辰。
人都已经散尽了，四周安静的可怕，甚至连虫鸣鸟叫都听不到，只有心跳声。
符婴伸了一个懒腰，此时想来天快亮了，所以河面已经起了薄雾，薄雾弥漫间，河边好像蹲着一个人。
符婴以为是苍穹，就叫了一声，却没有得到回应。这家伙怎么了？
符婴觉得奇怪，就走过去想要叫他，但是他拍了肩膀之后就觉得不对劲，双手触到的并不是那件雾蓝色的衣袍，夜幕之下，却白得发亮。
心里面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在滋生。
那人回过头了，月夜下，那张脸几乎要刺瞎他的双目。
眉目柔和，一双漂亮的丹凤眼微微上挑，面如冠玉，却自带一股疏离冷漠。温柔与疏离，这两种本来不大相关的神色此时却就这样融洽的汇聚在面前这人脸上，寒月戚戚，丝毫不觉违和。他看着他，他亦在看着他，眸子里面流转着醉人的光影，仿佛温柔了岁月。
符婴愣愣看着，两千年前一两千年后仿若交叠在一起，让他分不清哪些是过去，哪些是现在。好像是一下子掉回了两千年前，又好像是这两千年来发生的事情只是他的一场梦。这个人嘴角就噙着这样一抹温柔的笑，他的笑好像从两千年前直到今天，没有染上一点风霜。有人说，当你很久没有见到那个人的时候，你会忘记他的轮廓，忘记他的眉眼，忘记他的声音。可是谢清钰的声音响起的时候，他感受不到一点陌生。
“阿悯。”谢清钰柔声唤他，幽兰空谷。
符婴觉得他自己真是没用，只是听到这样一句话，就鼻头发酸，眼泪巴拉巴拉的往下掉。
符婴似乎是想要伸出手去触碰一下这个人，但是似乎又不敢，因为他害怕面前这只是一个梦，他做过无数次这样的梦，谢清钰死了，连在他梦里留下的都只是一个幻影。
“你，你能不能…能不能…不要走了？”符婴红着眼眶，所有话语百转千回最后说出来的只有这样一句。
“我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见到过你了…”符婴动着嘴唇，泪珠滚落，长长的睫毛也湿哒哒的垂着，可怜巴巴的像是一个害怕被主人丢掉的小狗儿。
天雷滚滚，笼罩了大半个阴司，雷劫触及之处皆灰飞烟灭，黄泉八百里无人幸免于难，天河之水冲洗了一切罪恶，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偌大的天地间，好像一下子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的绝望与痛苦，这世上无人能懂。连唯一保护他的人，都已经被他害死了。
“阿悯，怎么还像小时候一样像个小泪袋子？”谢清钰虽是笑着，可是眼眶却也微微泛红，那我笑意显然是他勉力挂着的。他伸出手揩去符婴脸上的泪渍，顺带捏了捏他的鼻子。
符婴脑子里面忽然浮现起从前的场景，他从小就不是一个安分的性子，在黄泉这样的地方每天照样能惹一堆祸。每当惹了解决不了的祸事之后他就会拉谢清钰下水，那人原本也不想这么纵着他可是却也耐不住他撒娇，事后也只是捏捏他的鼻子，宠溺又无奈：“你啊，总是长不大。”
符婴怔怔，因为他摸到了谢清钰的衣角，他并没有如同往常一样消失，而是实实在在存在的。
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撞到那人怀里，冷香入鼻，把头紧紧地埋入谢清钰胸口，双手也紧紧搂着谢清钰的腰肢，怎么也不肯松手。
谢清钰有一下没一下拍着他的背，任由着符婴缩在他的怀里不出来，沉默了许久，谢清钰缓缓开口：“阿悯，我们回孟婆庄吧。”
符婴没有犹豫，几乎是立即点头。他知道这或许只是一场梦，有太多不合时宜的地方。可是明知是一场梦，他也不愿意醒过来，天晓得他有多想回到从前，回到黄泉。
黄泉八百里，有一幢茅草屋格外显眼，这是一围小小的院落，门口有几棵高大的槐树，这数想来是上了年纪的，那树桩三人合抱都未必能抱上。但是那树上却没有想象中浓密的槐叶，光秃秃的杆子暴露在空中，上面挂着很多不一样的条子，随风飘荡，骷髅风铃也幽幽作响。冥府的气流鬼邪之气甚重，所以普通的林木很难在这里生存，就连东一从西一从长着的杂草也是枯黄的。
符婴环视着周围的一切，如同从前一般模样，还是觉得很不真实。
“老婆子的饭早做好了，你们两个臭小子又溜哪玩去了？”
一道沙哑低沉的声音打破寂静，符婴心里蓦然发酸，他循着声音抬头看过去，便见门口站着一位佝偻的老妇人，她须发花白，杵着一根拐杖，看到他们两个，便把那拐杖狠狠的在地上跺了几跺。
天雷之下血海历历在目，灰飞烟灭之前她还是护在他们前面。
“老婆子就只能护着你们到这了！”
喑哑嘶吼，不舍，痛楚，一切的一切清晰如昨，毫发毕现。
过往重叠，符婴永远忘不了冥河婆婆死在他面前的那一幕，她说，她只能护着他们到这了。
“婆婆……”符婴像是不要命一样的跑向冥河婆婆，撞得她一个趔俎，骂了一句：“你这臭小子是想撞散老太婆这把老骨头吗？”虽是责骂，可是却也不是真的生气，语气中还是带着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