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哪儿?
一层又一层的迷雾,遮迷了眼睛。
符婴深吸了一口气,四周是一片黑暗,安静的有些可怕。他挪着脚步,唯一能够听到的声音就是脚踩到地面的声音,一声接一声的脆响,不知道是踩断了什么碎屑。
符婴屏息静气,眼前的迷雾与黑暗都渐渐散去,依旧有些昏黑,泛着幽幽的冷光。
迷雾散去之后呈现的是一条幽绿的长河,河岸两边植满了树木,可是都已经腐朽干枯,上面垂着些许破旧的布条,骷髅风铃挂在上面,风一吹就悠悠作响。
这是……
幽冥黄泉?
符婴心里一惊,下意识的回头看,就在他几步之外的地方果然矗立着一间茅草屋,门口的牌匾上赫然写着“孟婆庄”三个字。
孟婆庄,他回到黄泉了?
符婴觉得自己似乎是停止了思考的能力,心里面又惊又喜,几乎是三步并作一步的朝着门口奔去,这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是他日思夜想想要归来的地方。三十三重天何其奢华富贵,可在他看来,即使住在玉砌雕楼里面,心里面最渴望的却还是黄泉这间小小的茅草屋。
明明就要到了,可他却不注意,被一颗不知道哪里出来的石头绊倒在地上。
符婴原本要起身,但是低头看去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趴着的地方一地都是血,他惶急的跌坐在地上,往自己过来的方向看去哪还是刚刚看到的模样。烈火焚烧的痕迹,天雷撕毁的裂缝,寸草不生,遍地都是血。
脑子好像被人用针狠狠的扎了一下,所有迷糊不清的东西顷刻明朗。
两千年前,九天雷劫滚滚而下,天河之水清洗幽冥,除了他之外,八百里黄泉再无一人生还。
这一切,这些,早都不在了呀!
心里面难受的要命,他大口大口的吸着气,宛如一个溺水的孩子,又好像被人按着按到水里,难受得窒息麻木。
符婴就地躺下,呈一个大字形躺着,任凭那些血污沾染了他一身,他明明想哭,却眼角干涸,原来疼到了极点,便是眼泪都淌不出来。
四面八方好像都有血海倒灌过来,似乎是忘川的水冲垮了堤岸,又好像是来自于三途河,他已经分不清了,整个人都动弹不了,任由那些粘稠腥臭的血水将他淹没,窒息感铺天盖地。
眼前渐渐变得模糊,只能看到一些模糊的红云,轮廓勾勒在一起,整个黄泉的上空都是这样的。
眼前好像出现了一抹白影,渐渐变得清楚,慢慢的居然看到了那人的轮廓,如玉似兰,仿佛生来便带着一道银月的光辉。
“阿悯——”
他在唤他,可是此时血水已经从他的耳朵里面倒灌进去,像是隔了一层他听得不是很清楚,像是来自蛮远的天外。
如谪仙一般的少年容颜姣好,漂亮的丹凤眼微微上挑,明明是清冷的神情,可那里面流转的光影却温柔得让人心醉,好看得让人咋舌,仿佛是画师一笔一画细细勾勒出来的丹青。
符婴蓦然觉得鼻头发酸,眼尾瞬间湿红,滚落而出的泪水与鲜血融为一团,已经什么都分不清楚了。
那个人似乎转身要走了,他好像就是来和他道别的,心里面恐惧至极,符婴努力的抬起手想要抓住那么凉白的衣角。
他勉力动了动嘴唇:“谢清钰……”
似乎,还有什么没说!
可是,一个浪花打来已将他彻底淹没,窒息眼前一片黑暗。
符婴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接着便听到玄灵哭爹喊娘的嚎啕,“殿下,殿下,你醒醒啊,殿下——”
他睁开眼睛的时候,真是冷得打了一个哆嗦,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玄灵那张放大的脸,那眼泪吧啦吧啦的往他脸上掉,一片黏糊糊的。恶心得他想把脸移向另外一边,这不动还好,一动便发现有水珠顺着脸颊往下流。
他这才发现自己非但头发是湿的,连衣服也全部都湿了,玄灵扶着他,他下面都是一滩湿哒哒的水渍。玄灵是扶靠着他倚靠在白玉石阶上,因为有一定坡度,那些水就从他身上汇聚然后往下淌,在下面便是玉液池。三十三重天除了天池之外最大的池子,所谓的琼浆玉液,酒仙酿酒取的水据说都是从这个池子里舀的。
但是符婴已经来不及想这个,他只知道了一件事,就是,方才他落水了。
符婴又连着打了几个喷嚏,他这才想起来,他原本是一早就来玉液池这里守着苍穹圣主,想要从他那里查出当年取天河之水倒灌八百里黄泉的是何人。可是没有想到,他在这守了一上午却连苍穹圣主的影子都没见到。于是乎,他就派遣玄灵回石渠水榭取些糕点过来,谁知那家伙脚下步子慢的很。他饿得有些发困,就躺在玉液池边的护栏上小憩,想来是睡得太死,那栏杆又太窄,一翻身便滚到了玉液池里。
“你是不是就盼着本殿死赶着过来号丧?”符婴实在是受不了玄灵这个样子,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本来是还想再骂上两句的,但是又止不住连连打喷嚏。
“殿下——”玄灵急了,“你怎么能够这么说?属下对殿下忠心耿耿,殿下受了寒,属下心里面难受得要命,属下……”
“滚——”符婴白了他一眼。
衷心是说出来的吗?
我看你平日里和我抢一块排骨都抢的贼起劲。
符婴心里鄙夷的想。
“你,捞我上来的?”符婴看着他,实在是很不想相信这一事实,玄灵本是玄武化身,水性甚佳。而且除了他,再看看边上这些柔柔弱弱的小仙子,实在是找不出第二个人选。
结果玄灵却是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殿下,救命之恩什么的,最少值一个月的排骨吧?”
符婴简直想吐血,而后冷冷开口:“可以。”
结果玄灵拍了拍胸口:“那就好,殿下,救你的话属下算救了一半,那殿下赏我半个月的排骨就行!”
后来,符婴才知道缘由,玄灵所说的就一半完全就是来坑人的,无非就是刚刚抱着他在这玉石阶上面哭得昏天黑地把他吵醒,结果那货还特别自豪的说是自己感天动地的恳求感动了冥王,这才把殿下还给他们。
你一个神仙居然还信这个,现在凡人都没这么蠢了,好吗?
符婴简直无力吐槽。
真正把他从水里捞出来的,其实是另有旁人。
玄灵让开身子,这才发现在离他们几步之外的凉亭里面,有一人正在打座,应该说抚琴更为贴切些。虽然凉亭里面只端坐着一个雾蓝的背影,看不到他前面是何模样,但是他们耳边流转着悠悠的琴音,仿若是蜻蜓点水般的空灵。水滴坠落湖面,珍珠洒落玉盘,纵使是符婴这种不懂音律的人也觉得很悦耳,可是总感觉琴声里面似乎少了些什么。
凉亭离他们的距离不算远,可能十多步就到了。可是符婴看着那个背影,却觉得辽远得不真切,雾蓝色的影子,总是给人一种模糊的感觉,好像是周身都遮盖了一层薄薄的水雾,把他同周围的一切都隔开了。
孑然独立。
有一瞬间的错觉,让符婴想起了梦中的八百里黄泉。
“扶我起来。”符婴淡声道,模样有些痴愣。
玄灵得令,立马去把他扶了起来。玄灵发现符婴神色有些不太对,连忙用眼色示意前面的小仙子让开。
他一步步靠近,首先看到的便是那人在琴弦上来回拨动的手指,骨节分明,指尖流转,一勾一拨,瞧着竟比那些司乐宫的小仙子还来得熟练。
符婴的目光慢慢往上,等到他终于走到那人面前的时候,他的目光也终于落到了那人脸上覆盖着的青铜面具。
符婴当即惊得下巴都快掉了下来,从目瞪口呆慢慢转变为怒气冲天:“怎么是你?”
真是冤家路窄!
是的,面前那弹琴的人不是别人,恰恰就是那天把他扔在谷里的男人,符婴原本还想着来感谢一下这把他从水里捞出来的恩人,可是一看到是面前的这个人之后,那真是怎么瞧着怎么讨厌,连方才还觉得悦耳至极的琴声,现在都觉得刺耳的很。
苍穹却依旧阖着眸子,恍若不闻,手指不快不慢的在琴弦上来回拨动,生来就有一股气场压在那里!
果然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报仇的机会来了!
符婴慢悠悠的打量了一眼漫面前的人,苍穹的身形其实说不上强壮,甚至略有些单薄,看起来便是适合拿笔杆子的样子。
弱不禁风!
符婴撇了撇嘴,心里面忽然涌出这样一个词,他是真觉得自己被那天这人拿这剑的样子给唬到了。原来所谓凌厉的气场都是那把剑撑起来的,没了剑之后看起来就娇娇弱弱的,一副很好欺负的样子。
想到这里,符婴却觉得心口一颤,脑子里面又浮现出谢清钰的影子,呵,弱不禁风,他以前似乎也是老用这个词来取笑谢清钰。
可是想起那日自己山谷里面的狼狈相,符婴就气得牙痒痒。
“玄灵,把他给我扔到池子里去。”符婴转过身,双手叉腰的招呼玄灵。
他的语气笃定,不容质疑。
听了符婴的话,玄灵愣住了,那些围观的小仙子也愣住了,只有那人弹琴的手指依旧流畅,半点僵硬都没有。
眼见没有得到回应,符婴又喝了一声。
玄灵哆哆嗦嗦地开口:“殿下,您,您没开玩笑吧?”
虽然他觉得被抢了功劳,但是面前的这家伙实实在在是殿下的救命恩人,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也不至于这样啊?玄灵实在是想不通,而且殿下似乎还同这小仙君相识的模样,这又是哪段被他们忽略了的孽缘?
玄灵有些头疼。
“你要把他扔下去,还是你自己跳下去,你选。”符婴冷冷的开口。
“额……”玄灵呆若木鸡,而后非常笃定的开口:“扔,果断第一个。”
“小仙君,你要怪也不能怪我,这全是我们殿下的意思,他刚刚掉了水脑子不太好使,你将就包容一下配合他跳一下,他绝对不是以怨报德……”玄灵一边靠近凉亭,一边开始碎碎念。
符婴听得不太真切但也没了耐心,他深吸了一口气,让开了身子,卯足了力气吼道:“扔——”
就在玄灵要去把那位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小仙君扛起来的时候,小仙君悠悠的睁开了眼睛,眸子细长幽黑,里面折射出来的目光锐利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