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尼仰望着漫天的繁星,忍不住长叹一声,“是的,我妥协了……”
这句话很短,张建明却从强尼的落寞表情中,感觉到了他对自身处境的无可奈何。那似乎饱含了一种英雄末路的悲凉之感。
张建明拍了拍强尼的肩膀,“我要是你,也会向巴颂妥协的。”
强尼睁大眼睛,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张建明。
“连自己的家人都照顾不了的正义,做起来又是何等的苍白无力……”张建明叹道,“我相信你的处境,不会永远都是这个样子的,局长巴颂那个混蛋也不会猖狂太久,多行不义必自毙,这是天道。”
强尼点了点头,“你说得对。”
张建明微眯起了眼睛,“但是我们总该做点什么,明的不行,就来暗的。”
强尼看着他,“那我们该怎么做?”
张建明叼了叼嘴唇,像是在心里默默地肯定着什么事情。
“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塞文了,他这个人就是一个变态,他无论做什么行业,都会希望自己凤毛麟角,成为人中翘楚,碾压同行里的所有人,”张建明顿了顿,接着说,“如果我估计的没错,他现在已经建立起了自己的一个地下王国,在他的这个地下王国里,除了嫖娼,赌博,还有非法网上博彩,电信诈骗,当然,还有非法贩卖人口。”
强尼惊愕道:“你当真这么肯定?”
张建明点了点头,说:“我之前初到人贩子卢老板那里,是卢老板亲口告诉我,他从大陆为塞文骗来一些偷渡过来的大学生,目的就是为了给塞文搞非法网上博彩,卢老板死后,塞文又把卢老板手底下的那个恶魔医生收编了,你想想看,塞文会用医生做什么?”
强尼说:“贩卖人体器官?”
“不错,”张建明说,“塞文肯定把卢老板生前的这条产业链也收纳了囊中。”
强尼叹道:“这个人还真是可怕到没有人性。”
张建明说:“没有人性不可怕,可怕的是塞文这个人,是个很有脑子的人。”
他沉思片刻,接着说:“为了谨慎起见,我如果想要打入塞文的犯罪集团内部,医生那里我不能去,因为我的右手有疤,他会起疑心,塞文那里我也不能去,我以前在他那里做卧底那么多年,我感觉我化成灰,他都能认出我的……所以我能去的地方,只有网上博彩和电信诈骗这两个地方,他的产业太多,他应该会无暇分身,总会交给身边人去打理的。”
强尼问:“你是不是想让我帮你调查塞文的这两处地方究竟在哪里?”
“嗯,”张建明说,“我们不需要掌握塞文所有的犯罪证据,掌握他的部分罪证就好了,只要掌握他的部分罪证,也足以罪恶滔天,定他的罪了,到时候我会回国申请跨境缉捕,到那时,塞文所造的那些孽,都会顺藤摸瓜,大白天下。”
强尼微眯起了眼睛,脑海中憧憬着那幅胜利的画面,“到时候巴颂也会坐牢的。”
“牵一发而动全身,倾巢之下,岂有完卵,”张建明笑了笑,“巴颂当然会。”
一仗打出三十年太平。
塞文当初在医院里,对阿来说的这句话没有错。
自从扎伦被塞文用盛满水泥的油桶沉入海底,在这之后,阿来每天的生活变得安逸舒适起来,又仿佛回到了塞文和扎伦决战之前的那段时光。
每天穿着得体的西装,戴着漆黑的墨镜,陪塞文外出寺庙上香,去影院看电影,也会去书店看书。
没错,塞文这个人也会看书。他最喜欢看的书是加西亚。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他还向阿来推荐了这本书。
阿来问塞文为什么会喜欢《百年孤独》,塞文说,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他从这本书里明白了一个道理。——我们都是造物主手中的棋子。
受塞文这种先入为主的意识影响,阿来翻看《百年孤独》的同时,他觉得塞文说的好像有点道理。
故事里的那个带着神秘色彩的吉普赛人梅尔基亚德斯,用梵文、奥古斯都密码、斯巴达军用密码,用非惯常使用的时间序列,预言了整个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家族的每一个人的出生到死亡,乃至结局。
故事的结尾,布恩迪亚家族第六代传人奥雷里亚诺的儿子被蚂蚁吃的只剩下一小块皮后,他终于破译出梅尔基亚德斯的羊皮纸手稿。发现手稿卷首的题辞是:“家族中的第一个人(第一代人)将被绑在树上,家族中的最后一个人(最后一代人)正被蚂蚁吃掉。”
在奥雷里亚诺破译完最后一章的瞬间,一场突如其来的飓风把整个马孔多镇刮走了,从此马孔多镇就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就好像它从来没有存在过。
正如一千个人眼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那样,有的人从这本书里理解到了历史和社会在变革与进化的过程里的残酷,有的人从这本书里体会到了宿命这个东西,或许真的存在。
当你身不由己地被命运裹挟着前进时,你才会对自己的人生产生一种无力抗拒的宿命感。很不幸,老实的阿来从这本书里读懂了宿命。他哪里知道,这正是塞文想要的结果。
阿来又做起了替塞文收债的勾当。只是塞文给他的提成有所减少,但阿来还是去做了。每当遇上一些棘手的滚刀肉,他还会对这些“客户”下手非常重。
当你放开手脚做某件事的时候,如果那件事是帮助别人的好事,你就会成为神明的使者。可如果那件事是损人利己的坏事,你也会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一个恶魔。
但阿来并不认为自己是恶魔。因为他觉得塞文说的对,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是为了自己而活的。虽然有时候会侵犯他人的利益,然而事出有因,那些人如果没有欠赌场的钱,他也不会去找那些人的麻烦,是不是?
某日,塞文让阿来出去收账赚外快,阿来走后不久,他便带着王风找到了“独守空房”的何杉杉。
何杉杉低着头坐在茶几旁的小凳子上,塞文和王风坐在她对面的沙发上,翘着二郎腿,饶有兴致地看着何杉杉。
何杉杉却不敢抬头看塞文和王风一眼,她局促不安地坐在那里,浑身上下都打着冷颤,仿佛坐在她对面的那两个人,是两个恶魔一样的存在。
“阿来跟你发生男女关系了没有?”塞文云淡风轻地问何杉杉。
“没……”何杉杉说。
“什么?”塞文尤为吃惊,“你们俩莫非拜了兄妹不成?”
“没……”
“一个‘没’字就完事儿了吗?”塞文冷笑,“我让你在阿来这里白吃白喝,可不是让你守身如玉的。”
何杉杉不说话,脸色却逐渐变得苍白起来,明净的额头上出现了密密麻麻的细碎汗珠。她抱紧双臂,整个身子呈蜷缩状,难以抑制地颤抖起来。
塞文对王风使了个眼色,王风从上衣兜里掏出一个装着白粉的小塑料袋,丢在了茶几上。
何杉杉的眼前一亮,刚要伸手去拿,塞文的一只手冷不防地按住了何杉杉的那只手。
“老板,求求你了……”何杉杉露出哀求的眼神,“我的毒瘾发作了,我感觉自己快……快死了……”
这个世界上,在很多个你我不知道的黑暗角落里,也不知道还有多少像何杉杉这样的女孩子,被那么一些犯罪团伙控制着去从事着那种职业。对于那些人间恶魔来说,若想控制一个人,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她吸毒。
恶魔冷冷地看着面前那个如同羔羊一般的女孩子,抚摸着她那只柔弱无骨的小手,发出“桀桀”的笑声。
何杉杉汗如雨下地跪倒在了塞文的面前,声泪俱下地说:“老板,你想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求求你!我真的受不了了……呜呜……”
“你其实不用为我做什么,”塞文冷笑,“但是,我要你今晚必须搞定阿来。”
何杉杉抽噎道:“会的,我会的!”
“如果你还搞不定,那我就要换人了。”塞文冷哼一声,“到那时,你就做回你的老本行,如果再敢怠慢了客人,你的器官还是值一些钱的。”
何杉杉惊骇不已,“我今晚一定会的,一定会的……”
塞文的那只手慢慢地从何杉杉的小手上滑走,和王风起身离开了沙发,转身走向门口,出门关门的时候,塞文又想到了什么,背对着何杉杉说:“对了,阿来一定还没有见过你脱光衣服是什么样子吧?你可以试试,很好看的。”
何杉杉痛苦地闭上了眼睛,那只是一刹那的时间,她的脑海中回忆起了很多不堪入目的往事……
她开始痛哭,却不敢哭出太大的声音。她用那只颤抖的手,拿起了桌面上的那一小包白粉,有种想要把它扔进马桶的冲动。
最终,说不上是理智战胜了她,还是懦弱如影随形,总之她没有做出这个决定。
“老板,现在都已经天下太平了,你为什么还对阿来那个小子那么好?”王风跟在塞文的身后问塞文,语气中充满了百思不解的味道。
“天下太平?”塞文一边说,一边行至自己的办公室门前,推开了门,“就算真的是天下太平了,我也不会干卸磨杀驴这种事的。你大哥我不是什么好人,但绝对是个讲义气的人。”
坐在办公桌前的转椅上以后,塞文点燃了一根雪茄,悠然地吐出一个烟圈,对一旁的王风说:“再者说,天下还没有太平,只要我们还在这条道上,天下就永远不会太平,没有了扎伦,还会有张三李四,只要你大哥手底下强将如云,天下才会维持表面上的太平。”
王风眯起了眼睛,疑惑地问:“老板,你是不是喜欢阿来啊?”
“喜欢……有那么一点……”塞文沉吟道,“阿来是个可怜人,我除了同情他,还可怜他,还好,他现在终于明白这个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了……”
王风沉默了。
塞文看着王风,笑了笑,“其实阿来以后还有大用。”
王风诧异道:“大用?”
塞文说:“我想让阿来日后为我杀一个人。”
王风问:“谁?”
“张建明。”
王风皱起了眉毛,“这件事情我也可以做啊!老板不如给我个期限,我保证能把张建明找到,提着他的脑袋来见老板。”
塞文摇了摇头,“不需要,如果他张建明真的去了天涯海角,我还找他干什么?”
“老板的意思是……”王风揣摩道,“张建明还会回来?”
塞文点了点头,“我总是感觉这个人阴魂不散,就在我的附近观察着我的一举一动,你说奇怪不奇怪?”
当一个人过惯了刀头舔血的日子,总能对潜伏在幽幽暗夜中的未知危险,有种超乎常人的第六感。所以听塞文说这样奇怪的话,王风一点儿都不感觉到有什么可奇怪的。
“为什么非要让阿来去杀张建明?”王风质问塞文,“我难道不可以吗?”
“永远不要低估你的敌人,”塞文叹道,“要是万一你发生了什么意外,我岂不是等同被人废掉了左膀右臂?”
王风讥诮道:“老板你是不是想多了,那个张建明在卢老板那里被废掉了一只手,还被摘掉了一个肾,他现在等同废人一个,搞不好阿猫阿狗都能把他杀了。”
塞文像是从鼻孔中发出一声轻哼,“你和扎伦这种人斗,需要的是力量,但你若是和张建明这种人斗,单凭蛮力是远远不够的。”
王风问:“还需要什么?”
塞文用左手的食指,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脑子。”
“脑子?”王风困惑不解,“哪天看到他,杀掉他不就完事儿了?”
“不是这么简单的,”塞文幽幽地说:“这个搅乱世界的贼人,曾经把我的毒品王国搅得天翻地覆,险些让我丧命,如果他这次还会在回来,他一定不会再像之前那样蛮干的,搞不好敌暗我明,明枪易躲,可暗箭难防,他在我身边卧底那么多年,我很清楚,他是个很有脑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