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苏伶和沈南安平素都是话少的,今日这做戏的成分偏大。
皇帝也能看得出来,但来之前两个人就已经商榷好了——他能不能看出来是他的事儿,但是这戏他们必须得做,还得做的漂亮。
所以,一时间,其余朝臣竟是插不上话,两人针尖麦芒,苏伶明嘲,沈南安暗讽,一来一往竟是相得益彰。
皇帝见沈南安气的面色发红,想必又是要与苏伶理论一番。
他心知沈南安这脾气随了他父皇,甚是执拗,万一被苏伶说的下不来台,今日下朝便遥遥无期,那就麻烦了,只得笑劝道:“行了行了,你们两个私下去了解沟通。”
说罢,摆了摆手,随行的德公公便高喊了一声“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待众臣子皆言无奏,皇帝便先启程回了寝宫。
皇帝前脚刚走,后脚官员便三三两两围在一起,闲聊攀谈。
话里话外无不是这苏伶现如今在圣上面前都如此嚣张放肆,以后的日子怕是更不好过了。
还未等众人离开,皇帝身边的德公公便再次前来。
此次前来却是拎了一不大不小的包袱,越过准备问好的官员,直接走到了苏伶面前。
将包裹交给苏伶后一再嘱咐是宫内御膳房做的点心,圣上想着她好这一口,便特意赏给他的。
看苏伶如此得势,官员中有的向苏伶投来羡慕或嫉妒的目光,也有伶俐的用目光向苏伶示好。
只是很难分辨那目光里究竟是真诚的笑意还是虚伪的谀笑。
听得碎语闲言,德公公手中拂尘一甩,道:“姑娘还是要自己多加小心,朝内可不止有君子,总有些人觉得咱家奴籍的皆为下品小人,但行为却比小人还要小人。”
“德公公放心,若是阿伶遇到这等人,那也只好求他别犯任何过错了,不然我定是要他掉一层皮才是。”苏伶歪头笑了笑,“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不巧阿姒两样皆沾。”
说着,还不忘挑衅似的看了一眼沈南安。
听苏伶这么说,德公公也是放了心进肚子里,又嘱咐了几句便离开了。
而满朝文武也渐散去,苏伶揉了揉额头,也快步的朝家中走去。
她还得换衣服再赶回沈府呢,真是片刻也耽误不得啊!
刚出宫门口不久,淅沥沥的细雨便将天空染上了温润的粉青色,如极薄的瓷器,而至积云浓密处,又似是错落的裂纹开片。
想必离雨停也不远了。
苏伶出门时并未带伞,索性雨又不大,便淋着细雨在街上阔步而行,头顶却忽然暗了下来,回头却发现是沈南安。
沈南安轻咳了两声,朝着斜后方瞥了一眼。
苏伶心下微微一沉,虽然她早就料到皇帝会派人跟着她们,但是真正发生的时候,还是会止不住的心寒。
“我送你回府。”还未等苏伶开口询问,沈南安便率先开口,“我家离都督府并不算远,也算是顺路。”
“沈大人有什么话便说。”苏伶眼角余光瞥到沈南安另一边的肩膀已经被雨淋湿,没有多想便握住了沈南安执伞的手,将雨伞推向沈南安一侧,
“我早就淋湿了,何苦牵扯大人一同淋雨,若是大人着凉家里可是有人要心疼的。”
沈南安没有说话,只是低垂着眸子,注视着苏伶握着自己的手。
感觉到沈南安的目光,苏伶有些尴尬,讪讪的将手拿了下来,却不料雨伞再次向自己这边倾斜过来。
“你终究是个女子。”沈南安的目光又回到了正前方,语调很平静,“你今日说谎了。”
苏伶一怔:“什么?”
“你当真不知朝中谁为奸佞小人?”
若论奸佞小人……
沈南安笑意渐深,耐心的等着苏伶的回答。
“还是原话送给大人,至少小女能为贤,其余人与我何干?”
就在沈南安正欲继续询问时,一辆马车飞驰而来。
苏伶下意识地拽着沈南安向后一步,却不料自己未站稳,一个趔趄崴了脚。
沈南安急忙伸手去挽住苏伶,结果自然是苏伶不偏不倚的撞进了沈南安怀里。
沈南安比苏伶高出许多,呼吸沉沉的落在苏伶的脖颈见,又暖又苏,让苏伶不由得有些沉迷。
可他在苏伶耳畔呢喃的一句话,却让苏伶有些惊慌的推开了他。
他说,现如今最大的奸佞便是你,不是吗?
原本还算和谐的氛围霎时间被打破,仿佛一瞬间陷入了死寂,再没有别的声音,只留了一句,现如今最大的奸佞便是你,不是吗。
“还望大人谨言慎行。”
沈南安盯着苏伶的眼眸,步步紧逼,句句都像是石子砸在苏伶心里,“六宫之内,我朝上下,谁不知你苏伶的威名,只是不敢说罢了,因为……”
他冷笑了一声,明明是一张好看的脸,却似前来索命的厉鬼。
“因为说实话的人都死了。”
“你说的话,我不明白,也不愿意明白,但是还是想劝大人一句,莫要苦苦执着于一句真话,一个真相,满朝文武甘愿装聋作哑以免保全自身,大人莫要害了自己不说还牵连无辜。”
沈南安的神情瞬息万变,唯有一双眸子渗着寒意,冰冷刺骨,随后仿佛是自嘲一般的笑了笑,不屑道:“是下官,扰了大人。”
许是沾了雨气,苏伶只觉得有些不适,轻咳出声,苏伶极力抑制住咳嗽,却变得愈发严重起来。
沈南安将伞塞到苏伶手中,脱下大氅给苏伶披上,静默片刻,最后想了想还是嘱咐道:“今年多雨,以后出来还是多穿几件,免得染了风寒。”
“大人对女子都如此关怀?”
苏伶不知怎么,突然觉得沈南安的侧脸突然不香了,原来他不光是对‘楚楚’一个人这样,就算是对敌对的她……
他也可以这般温柔。
沈南安没有说话,只是独自一人前行后在拐角的巷子处消失。
等回过神儿来,苏伶不免有些懊恼,也不知为何,这嘴里的话未经过脑子便说了出口。
他对谁如何,都与她无关,她只是一个皇帝放在他身边的探子,两个人注定不相容。
这么想着,苏伶裹紧了大氅,打着雨伞快步消失在了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