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场人心激荡的万民请愿,就此落幕。
一场风波,消弭于无形之间。
昭鸾女帝的声名,没有如百里紫袖所愿,因此一落千丈。
百里紫袖一腔算计转眼成空,硬生生离帝位又远了一步!
她恨得咬牙切齿,一巴掌拍在书桌上,一字一顿的:“缘尘,你屡次坏本王好事——!”
一旁,柳侍君亦是眉尖微蹙,咬住嘴唇,不敢出声。
此计,是他在王爷面前邀宠提出。
如今失败,以王爷的性子,定会迁怒于他。
柳侍君曲膝跪下——男儿膝下有黄金,在女尊至上的红袖国,是不存在的。
“王爷……”
柳侍君还没有来得及开口请罪,门外一道声音传来,“紫衣王可在?奉女帝旨意,命紫衣王速速进宫面圣!”
来人,只闻声,便知是御前第一女官。
百里紫袖面色蓦然一变,黑白分明的美丽眼睛里透出几分惊恐仓惶的色彩……
百里红妆,不,皇姐她一定是知道了……
怎么办?
·
百里紫袖是妹妹,但同时也是臣下。
女帝有令,让她入宫,她不得不从。
即使早有预感,此次入宫面圣,将承受的是女帝的怒火,事情必不会善了。
但,百里紫袖也不曾想到,竟然是三堂会审。
三朝元老、皇族宗亲、王公大臣……都在。
衣袖下的手,狠狠地掐入掌心,百里紫袖眼睛一红,气愤的想道:
百里红妆这是疯了吗?请来这么多人,是想要逼死她吗?!
不顾颜面,跪地磕头,哀声求饶的计谋已然行不通。
她百里紫袖也是要脸的呀。
就算苦苦哀声求饶,暂时躲过一劫,在这些德高望重的皇族宗亲和王公大臣面前,什么面子里子都丢尽了,何谈称帝将百里红妆取而代之?
于是,当女帝让皇室暗卫将几个人丢出来,指明那煽动民心的几人正是紫衣王府侍从时,百里紫袖——当机立断,把柳侍君推出来顶罪。
在个人利益面前,什么恩爱缠绵的情谊,都得让一边。
柳侍君自然是死罪。
百里紫袖也休想全身而退——紫衣王削爵成为紫衣侯,罚取俸禄三年,禁足闭门思过。
杨超悦本就没有想过,立刻可以扳倒百里紫袖。
不过,她在借此向众臣与世人透漏女帝的态度——
百里紫袖已经失去圣心,不再受宠。
于是,她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风光迎娶她的凤君——缘尘。
在此以前,女帝下了一道旨意,令天下人震惊。
遣散后宫。
昭鸾女帝后宫里,只有四位贵君,分别是红袖国四大世家的嫡公子。
将嫡公子送入天家,象征着在昭鸾女帝一朝,四大世家与女帝修秦晋之好。
女帝解散后宫,将四位贵君遣送回家族,无疑是在打四大家族的脸。
众臣纷纷请求女帝陛下收回成命。
“陛下,此举不可,此举万万不可啊!”
“自我红袖国开国女帝以来,四大世家的嫡公子便在后宫占据一席之地,就连历代凤君,也必定是在四大世家中诞生。这个规矩,数百年来不曾改变过,陛下您怎可随意遣散后宫呢?”
“四位贵君早已经是陛下您的人,陛下您如今下这样的旨意,遣送四位贵君回家族去,这不是要逼死他们吗?”
“请陛下收回旨意——”
杨超悦眸光慵懒,抬起手,细白青葱的指尖抚了抚精美华贵的潋滟紫色衣袖,一点没有将众臣的跪地逼迫放在心上。
她语调漫不经心,却一字一句都带着摄人心魄的力量。
“朕,心意已决,诸卿不必再多言。”
“天下皆知,朕曾经替先帝守孝三年,不曾出入过后宫宠幸过他们中任何一人,四位嫡公子至今还是完璧之身,有守宫砂为证。待他们家去,可以自行择选妻主,届时朕会亲自为四位公子赐婚。”
“更何况,圣旨已下,并且昭告天下,帝王一诺千金,诸卿难道是想让朕做一个出尔反尔之人吗?”
女帝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满朝文武百官自然是不好再劝。
有一位大臣,不禁出声问:“陛下您一意孤行要遣散后宫,不知是何缘故?”
紫衣墨发的女帝,红唇微微弯起,那华艳尊贵的声音在金銮殿中轻轻响起,传入在场每个人耳中——
“朕曾经答应过某个人,只要他愿意嫁与朕为夫郎,朕便即刻下旨遣散后宫四位贵君,迎娶他做……唯一的凤君。”
便是女帝不说,众人也心知肚明。
这个某人,指的就是——缘尘圣僧。
那般圣洁奇绝的人物,恐怕也只有这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的独宠,才能配得上。
这么一来,天下人对女帝遣散后宫的举动,也就释然了。
没有最初时的荒谬之感觉,多出几分理解。
此时,金銮殿上女帝这番话,被有心人传入缘尘耳中。
华美奢靡的凤宸宫里,那白衣圣僧温柔而圣洁的眉眼不变,乌黑眼瞳却漾起点点细碎星光,桃花唇瓣微微翘起一丝弧度。
似欢喜,似满足。
唯一。
她承诺的,终究是做到了。
女帝举行大婚,身为亲生父后的凤太君不可能不到场。
凤太君提前从千佛寺归来。
凤太君是四大家族嫡公子出身,年轻时颇是得先帝宠爱,否则也不会脱颖而出,一跃从贵君成为凤君,替先帝生下唯二的两位皇女。
只是,后来先帝遇见真爱——独孤皇贵君,便冷落了凤太君。
凤太君对先帝心死,隐约有看破红尘之意,在诞下皇长女百里红妆以后,便开始礼佛。
凤太君每年都要到千佛寺沐浴斋戒礼佛一个月。
十几年如一日,不曾改变过。
凤太君回宫的第一件事情,不是过问杨超悦为何遣散后宫迎娶圣僧,而是让她将百里紫袖放出来。
“陛下,王女是您的亲妹妹,她年纪小不懂事,还请陛下多担待一些。”
凤太君如是道。
杨超悦漫不经心笑了下,慵懒地说道:“既然父后有所求,朕焉能有不从之理?”
反正她的目的已经达到——表明自己的态度,让百官众臣对百里紫袖敬而远之。
倒是不介意卖给凤太君一个人情。
不过……
“没有下次。”
紫衣墨发明艳摄人的女帝,抬起精致下颌,眉眼尊贵而睥睨,一字一顿的说:“若是再有下次,朕绝不轻饶,便是父后亲自来求情,也不行。”
“父后,懂了吗?”
凤太君身子一震,面色微微变了变,终是抿了抿唇,说道:“请陛下放心,王女她不会如此。”
杨超悦心里凉凉道:那可难说。
不过,面上笑而不语。
“希望如此。”
这明显不信的凉薄语气,让凤太君眼眸深了深,试探地说了一句:“离宫月余,陛下似乎变了不少。”
其实,何止是变了一点?
分明就是变化得翻天覆地!
以昭鸾女帝对百里紫袖的疼爱,就算百里紫袖做出犯上之事,百里红妆也会看在姐妹情分上,宽恕她。
断不会削去百里紫袖的王位,将她由紫衣王贬成紫衣侯。
——怪朕咯?
杨超悦扯了扯唇角,皮笑肉不笑地回道:“父后难道没有听过一句话,叫做——”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朕与父后相别月余,都不知道多少个秋,如何还能够跟从前一般无二?”
凤太君:“……”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真的是这么用的吗?
凤太君敛了敛心神,忽然唇瓣抿起微微的弧度,说:“听闻陛下不日将迎娶……缘尘圣僧为夫郎?”
杨超悦点一点头。
暗地里翻了个白眼,明知故问。
凤太君笑得愈发温软和蔼:“这么说来,我得去见一见这位缘尘圣僧才是……”
“瞧瞧那位传说中的缘尘圣僧是何等惊才绝艳般的人物,竟然叫陛下宁愿遣散后宫三千,许诺此生只独取他一人。”
凤太君眼睫微垂,令人看不清楚他眼底的神色,徐徐道:
“而且,我礼佛多年,都还不曾见过这位名动天下的缘尘圣僧呢,一直引为生平憾事,却不曾想到,有朝一日,缘尘圣僧成为了陛下的凤君。”
“那可真真儿是太好了。”
……
先帝驾崩以后,凤太君就从凤宸宫搬到乾坤宫。
三年不曾踏足。
这一次,凤太君故地重临,心却波澜不惊,没有一丝一毫的触动。
这象征着红袖国男子至尊的凤宸宫,虽然给了他一世尊荣,却也是困住他半生的枷锁与牢笼。
只是,在这座华美奢靡的宫殿里,见到那道圣洁白衣的修长身影时,凤太君浑身一震,平静无波的心立刻惊涛骇浪,嘴唇微微颤抖:“你……”
白衣圣僧眉间一点鲜红朱砂,落入凤太君眼底,是那般的动魄惊心。
缘尘精致的眉尖微蹙,不明白眼前的人,怎么会一脸震惊的看着自己,却依旧温柔有礼的:“敢问公子如何称呼?”
自从当着天下人面前承认,自己嫁与女帝为夫郎,乃是心甘情愿以后,缘尘就不再以‘贫僧’自称。
对外,自然也不再称人为‘施主’。
凤太君眼睛死死地盯着缘尘的面容,特别是他眉心一点朱砂,眸底墨色翻涌,温和俊秀的脸上浮现起恍惚的神色,不自觉的回道:“吾名,姬秀行。”
当今红袖国四大家族之一,便是姬家。
昭鸾女帝前贵君姬如雪,凤太君……姬秀行。
从姬秀行这个名字,反应过来眼前之人的身份,缘尘立刻见礼,下意识地双手合十道:“缘尘参见凤太君。”
一时之间,竟然忘记他已还俗,理应行宫廷礼仪。
这一声,让凤太君眼里的恍惚之色,顿时如潮水般褪去,勉强扯了扯唇角,解释道:“原来,传说中的缘尘圣僧,竟然这般出尘脱俗的模样,方才一时失态,还望圣僧不要见怪。”
“在下已经还俗,当不起凤太君一声圣僧。”顿了下,缘尘道:“若是凤太君不介意,唤在下一声缘尘便可。”
“……缘尘。”凤太君从善如流的喊了声,只是那双眼睛里墨色不断翻涌,隐藏了太多太多复杂的情绪,让人难以看清,捉摸不透。
闲坐半晌。
凤太君的态度很是温柔亲近,先是向缘尘请教佛法,复又不动声色地询问缘尘一些关于幼时的事情。
曾经闻名天下的圣僧,即便已经还俗,温柔又慈悲的性格却并未改变,耐心的替凤太君一一作答。
终于。
凤太君深吸了一口气,望着白衣圣僧那双乌黑眼瞳,目光落在他眉心那一点鲜艳朱砂时,隐隐凝聚翻涌墨色。
抿了抿唇瓣,似艰难晦涩,又似如释重负的,缓缓地说道:
“冒昧询问一句,不知缘尘的脚心,可有……五颗呈花瓣状的红痣?”
说完。
凤太君面色微微恍惚,陷入十多年前的回忆中……
【平行世界——木鱼罐头】
羊:“来日方长何惧车遥马慢”
猴:我希望你满目山河唯独向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