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沐驰艰难的开口，他的身体被痛苦和悲伤慢慢地裹挟，连嗓子都好像吞过了刀片，火辣辣的疼。
「死」这个字在他的身体中反复翻涌，也像一把把刀重重地一刀刀凌迟着他的心。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陈枫冷笑着看着身边痛苦的周沐驰。
「你在干嘛去了？你该说对不起的是秦曦！她那么爱你，你娶她的时候是怎么答应我的？你说你会永远对她好，你说无论贫穷与富贵，无论生老病死你都会陪在她身边！可现在呢？等到她真的病了，真的没有时间了，她真的需要你了，你在哪里？」
「你跑了！你甚至忘了她！你记得她所有的喜恶，却把这一切安在了姚岚岚身上！难道要我说你一句情根深种吗？屁！全都是狗屁！」
「周沐驰，我tmd瞧不起你，你就是个懦夫，是个临阵脱逃的废物！你不配提曦曦，更不配现在在这里假惺惺的痛哭，亡羊补牢的思念她，你不配！她也不需要！」
陈枫的情绪还是很激动，疯狂的站起身，指着地上痛苦蜷缩的周沐驰破口大骂。
骂的不过瘾还把他正起身子，疯狂摇晃着他的肩膀。
最后又无力地倒下去。
自从我走了以后，他好像沧桑了很多。
他像一个耄耋老人一样，手指颤抖的的从兜里掏出了烟盒，从里面摸了一支点燃。
他吞吐着烟雾，眼里全是血丝。
飘在陈枫身边这段日子我才知道，原来陈枫是会抽烟的。
但我认识他这么多年，他从未在我面前抽过烟，甚至没在他的身上闻到过烟味。
他的身上一直都是一股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让人安心。
可最近的陈枫，总是一个人一根根的抽着烟，多的时候一天能抽两盒。
把自己抽的不断的咳嗽。
而我只能看着他用香烟麻痹自己，伤害自己的身体。
我甚至担心有一天陈枫会不会也撑不下去了，会不会像沈云那样放弃自己的生命。
他已经开始表现出来一些迹象了。
这段日子，他经常一个人站在天台上，一动不动地看着高处。
也经常拿着一把刀比划着自己的手腕。
我想出声阻止他，想让他放过自己。
但我什么都做不了，我只能看着他无助的伤害自己。
8.
「是…你骂的对，我tmd就是个懦夫，其实曦曦在确诊之后就告诉了我她的病情，她希望我能陪她度过最后这段日子，但我…我没有珍惜。我还跑了，我把她一个人留在冷冰冰的房子里，那段时间我很痛苦，我做不到看着她死在我面前…我真的做不到！」
「那一次我借着酒劲躺在地上朝她发泄，她想把我拉起来，可我却一把推开她。最后她就那样看着我，眼里却都是失望和痛苦，我知道她爱我，我也很爱她，爱到骨子里。但我TMD就是个混蛋，我连陪她走到最后的勇气都没有，我算什么男人啊！我有什么资格爱她啊！我当时甚至想我不认识她多好啊，我没爱上她多好啊！真的，我浑到家了！」
「你知道吗？咱俩刚刚打的那架挺痛快的，我活该挨打，真的，你打死我吧，陈枫。但是我还记得，当初咱俩打架胡闹，曦曦总会在旁边拦我们，让我们别打了，还有很多很多。那些年，我们一起明明经历了那么多事，但我tmd就是忘了，像个煞笔一样的从记忆里抹去了所有有关于她的一切！明明那才是我最开心的记忆…」
「我当年就不该让她嫁给你！我就不该…放手…」
我也想起了当年的事…
「陈枫！我的奶茶呢？！」
听到陈枫回家的声音，我噔噔噔的跑下楼，却看到陈枫身边还站了个帅气的男孩…
我立马站住了脚步，定定的望着他。
那是我第一次见周沐驰，那一年我们十七岁。
「喂，回神啦，口水都流出来了，一点出息没有。」
陈枫嫌弃地看着我，但还是口嫌体正直地把奶茶递给我。
「他叫周沐驰，我最好地兄弟。」
「这么帅的哥哥啊，我怎么才第一次见啊。」
我闪着星星眼看着周沐驰，恨不得变成一只小蜜蜂在他身边嗡嗡地转。
「小白眼狼，我对你那么好都没听你夸我一句帅，叫我一声哥哥。周沐驰之前一直跟他爸妈在国外，刚刚转学回来，以后就跟我们一起上下学了。」
陈枫的语气要多酸有多酸。
「那不一样，你不就是我哥哥嘛，叫不叫都一样。」
我趴在陈枫身上哄他。
「又不是亲生的。」
「那也比亲生的还亲！别忘了咱俩小时候还穿过一条裙子呢！」
「别再提这件事，把这件事给我烂肚子里！」
「陈枫还穿过裙子呢？！」
周沐驰好奇的提问。
「当然啦，我跟你说，他小时候啊…」
「啊！陈枫你家暴我告诉你，打妹妹也是犯法的！」
我被陈枫打的上蹿下跳，而周沐驰在一边笑着看着我们胡闹。
胡闹一通之后，我瘫在沙发上喝奶茶。
9.
「你作业写了吗？」
我喝奶茶的动作立马顿住了。
「啊…写了…」
陈枫眯着眼睛靠近我。
「真的写了？」
「写了！」
这一次我斩钉截铁地回答，生怕陈枫看出什么猫腻。
「那数学卷子有几道选择题？」
「额…十五个！」
「笨蛋！十个！我就知道你没写，快点去写！」
被戳穿了的我只能不情不愿的回去写作业，但等我拿出数学卷子的时候发出了尖锐的爆鸣声。
「啊啊啊啊啊…陈枫你个大骗子，就是十五个选择题！啊啊啊啊，我恨你！」
「谁让你自己不写作业的，活该！」
「啊啊啊啊啊！」
我一边痛苦的尖叫，一边却老老实实地写完了作业。
自那以后，我们三个便形影不离，一起上学一起放学回家。
我还会陪他们一起去打篮球，会坐在他们的自行车后座去野游。
我也在长时间的相处中对周沐驰起了别样的情愫。
少女的爱意是藏不住的，很快我以为藏的很好的爱意就被陈枫发现了。
「你是不是喜欢周沐驰？」
陈枫看着我满脸严肃。
「没…没有啊…你瞎说什么？」
我说的磕磕巴巴，眼神也闪躲，不敢看他。
「不许早恋！」
「我还差三个月就满十八了！」
「那也不行，差一天也是差，而且我告诉你，高中时期你给我好好学习，不许想这些有的没的。」
「你怎么和我爹似的？」
「你没爹，你也没妈，我也都没有。你只有我，我也只有你。秦曦，你知道的。」
陈枫的语气认真，声音好像能够穿透时光。
我被他的话镇住了，一直以来陈枫对我都是温柔的，哪怕平时我们打打闹闹，但这是他第一次对我说这么重的话…
「我知道了…」
陈枫的话浇灭了我冉冉升起的爱情小火苗。
自那以后我开始有意无意地避开周沐驰。
周沐驰觉得我莫名其妙，几次想跟我搭话，都被我躲过去了。
就这样，我们不冷不淡的过了半年。
我们终于毕业了。
陈枫选择了京城的医科大学，而我和周沐驰却选择了留在A市。
陈枫临走的时候我们都去机场送了他。
他不放心的嘱咐周沐驰照顾我，也暗戳戳地警告我别上大学里那些男孩的当。
他在我身边的角色永远这么复杂，有时候像妈妈，有时候像哥哥，有时候又像爸爸。
我有时候甚至想，四舍五入的话，我是陈枫养大的。
在大学的时候我没被别的男孩骗走，却又不可自拔的爱上了周沐驰。
周沐驰真的像答应了陈枫一样将我照顾的极好。
少女时期的那份爱恋就这样压都压不住的又冒出了头。
10.
大一下学期的时候，周沐驰像之前那样来接我吃饭。
他已经买了车，英俊帅气又绅士，满足少女对情人的一切美好幻想。
我和舍友一起走出教室，周沐驰早早地看见了我。
我看着楼下穿着休闲装，依靠在车门上朝我招手的男人，不禁羞红了脸，我默默拉起书本盖住半张脸，想要隐藏我的少女心事。
「哎呦，害羞了啊，你们什么时候挑明啊，这天天约会，还隔着这层窗户纸干嘛啊，我都替你们着急！」
舍友笑着揭穿我的小心思。
「没有…」
「还装呢，我们早就看出来了，曦曦你真的藏不住事，你准备什么时候和他表白啊？」
「什么呀…不好吧…」
我缠绕着手指，有些不好意思。
「女追男隔层纱知不知道，我看啊，他八成也喜欢你，你表白，肯定能成！」
「就是就是，我看啊，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一会你们吃饭的时候，你订束花，直接表白，他绝对招架不住。」
「就是啊，咱张姐谈过多少回了，曦曦，听你张姐的，祝能成！」
「好吧…」
我被舍友们说的心动，忍不住开始预谋。
学着舍友说的样子，我订了一束花。
但等到拿到花了以后，我却羞红了脸。
「我喜欢你。」这句话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周沐驰看着我窘迫的样子，轻笑出声。
接过我手中的花，单膝跪地。
「曦曦，我喜欢你，我们在一起吧！」
我惊讶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事，有些不敢相信。
周沐驰也喜欢我吗？
「本来准备周末陪你去游乐场的时候再求婚，如今被你抢了先，只能把计划提前了。所以…曦曦要答应我吗？」
「嗯嗯！」
我的头像捣蒜一样点着。
「好啦，一会要把头点掉了…」
后来，我和周沐驰就在一起了，我们开始谈起了恋爱。
一开始我觉得这和之前也没什么区别嘛…
直到我们开始拥抱，开始接吻…
我才知道原来谈恋爱是这样的…
但陈枫知道我们谈恋爱了以后，连夜买机票飞了回来。
他风尘仆仆的站在风中问我。
「就那么喜欢他？」
「喜欢啊，而且我都大学了，可以谈恋爱了嘛！」
我不太理解为什么陈枫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明明我都上大学了，明明周沐驰也是他的好兄弟，也知根知底…
但他沉沉的看着我，始终没有说话。
我觉得有些冷，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陈枫立马脱下了外套给我披上。
「若我说，我也喜欢你呢？」
啪，我突然感觉我心里有什么东西断了。
我忍不住后退了两步，身上的衣服也掉到了地上…
我不可置信的看着陈枫。
怎么可能？陈枫喜欢我？
对感情有些迟钝的我，从来没有对陈枫起过这种心思。
我一直都把他当做哥哥。
沈云死了之后，我对他的依赖更深了…
陈枫喜欢我…怎么会…
「呵呵…觉得恶心吗？」
「没有…只是我从来都没有想过…我一直都…」
「一直怎么样？一直都把我当哥哥，可我不想当你的哥哥，我喜欢你！」
我看着陈枫疯狂的眼神，我有点怕怕的。
「你现在知道了，我还有机会吗？」
陈枫看着我，眼神极为认真。
我的心底也很难受，我从来都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与陈枫的感情会变质，也没想过我们会变成另外一个关系。
「陈枫…」
我目光复杂的看着他，我没办法对他说出拒绝的话。
但我也一直把他当成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
「我知道了。」
陈枫转头离开，没再回头。
而我留在原地，不知道为什么有些落寞。
我捞起掉在地上的衣服，上面还有陈枫残留的气息。
我疯狂的给陈枫发消息。
我害怕失去他，曾经我一度把陈枫当做我的所有。
但陈枫一条也没有回。
我本以为我就要失去他了。
但暑假放假我却在家里看到了他。
11.
我睡醒之后看他和以前一样坐在餐桌上吃早餐。
我没忍住跑下去抱住了他，我哭了。
「哭什么？」他有些无奈。
「我以为…我以为…」我哭的泣不成声，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以为什么？以为我不要你了，以为我再也不回来了？」
「嗯…嗝…」
我哭到打嗝。
他却笑着给我拉了个椅子，轻轻地拍打着我的后背。
「还和小时候一样，哭凶了，哭狠了，就打嗝。好啦，我永远都不会不要你，从你第一次出现在我面前，咱俩就注定要牵扯一辈子了。」
「那…那你不回我消息…」
「我也是个男人，我也有自尊心，我需要时间调整。」
后来我们三个还是和以前一样。
只是这一次，我和周沐驰变成了黏在一起的小情侣，而陈枫真的退到了哥哥的位置。
只是他还要更操心一些，因为我只有他。
周沐驰还偷偷的跟我说，陈枫私下里偷偷警告过他，让他永远都不可以不开心，如果要分手也要我提才行。
他总是这样的操心我呀…
甚至我们后来结婚了，都是陈枫亲自揽着我的手，依依不舍的把我递到周沐驰的手里。
那时的陈枫当着我们所有的亲朋好友的面，也当着周沐驰爸妈的面警告周沐驰一定要一辈子对我好，要不他一定会揍他。
周沐驰笑得灿烂，说我是他此生最重要的人，他会永远爱我，无论生老病死，无论贫穷与富贵，他都爱我，也只爱我。
誓言总是不能轻易许下的。
我和周沐驰都失约了，周沐驰没有永远爱我，而我也没长久的陪伴在陈枫身边。
只有陈枫一个人永远守着许下的诺言留在了原处…
「滚吧！你滚！我就当我从来没认识过你。如果曦曦还在的话，看到我们这样，她会心疼的。」
陈枫抽完烟盒里最后一根烟，地下已经满是烟头了。
他的嗓子也像是被火燎到了一样，低沉又沙哑。
周沐驰也没好到哪里去，生无可恋的躺在地上，活像是一个流浪汉。
我看着他们，心里满是心疼。
我想告诉他们，忘了我吧，别再因为我痛苦了，往前看吧，你们还有很长的日子…
陈枫，别再因为我浪费自己的人生了…
周沐驰，我也不恨你，只是下辈子，我们别再见了…
我本以为时间会冲淡一切，但在他们这里，时间似乎走得慢了一些。
12.
周沐驰始终没有再婚，他去孤儿院收养了一个小女孩，长的很像我。
他给她取名「周念曦」。
我知道他是在怀念我。
他将这个女孩带去了我的坟前，让这个女孩给我送花，磕头，并对她说。
「念曦你要记住，她是妈妈，她叫秦曦。」
他每周都会去坟前看我，有时带着那个女孩，有时孤身一人。
却总会带着我最喜欢的甜品，柠檬慕斯蛋糕。
但有一次，他带了别的。
他说那家店不干了，而且吃了这么多年了，我大概也要腻了。
边说他边哭了起来。
这些年他常常会在我的坟前哭一顿，哭的像个小孩。
尽管连念曦都长大成人，嫁人了。
周沐驰也依然没有走出对我的愧疚，那一年的逃避与恐惧，让他愧疚懊恼了一辈子。
老了老了，周沐驰甚至患上了阿尔茨海默病。
只是这一次，他忘记了全世界，唯独只记得我。
他每天都在念叨曦曦，我的曦曦呢。
还要去给我买蛋糕，说要带我去看摄影展。
他嘴里不断的念叨着我们曾经的往事。
一桩桩，一件件，哪怕是个筷子掉到了地上的小事他都记得那样的清楚。
念曦跪在地上劝他，
「爸，妈已经走了很久了，您该走出来了…」
可周沐驰却什么也听不进去，固执的怀念我，像自我惩罚一样回忆着曾经与我点点滴滴的过往。
也包括他忘记我放弃我的时候…
「曦曦…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真的好后悔，好后悔最后的三个月我没有陪伴在你的身边…」
我站在他的身边，轻轻的叹了口气。
周沐驰，我放过你了，你也放过你自己吧…
13.
陈枫去了C国，参加了Alice教授的科研组，那是一个关于癌症的医疗科研实验室。
他还是没有走出我的阴影，他将一生都奉献给了癌症研究。
他不断压缩自己的睡眠时间，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奉献给了癌症研究。
他花了几十年的时间，研究出了不少新的成果。
尽管癌症依然不能够被治愈，但陈枫的实验室延长了癌症病人的存活时间，加大了癌症早期患者被治愈的可能，他们给了癌症患者更大可能。
但长时间高负荷的研究也拖垮了陈枫的身体，让他在年近五十岁的时候就已经满头白发了。
他躺在病床上，嘴里还在呼唤我的名字。
「曦曦，曦曦…」
我在，我在的。
我伸手想要抓住陈枫的收尾，并惊喜的发现我能够握住他的手了。
但这并不是一个好消息，只有将死之人才能看见亡魂。
「曦曦…」
「我在，我一直都在。」
我死之后，一直靠着对他的牵挂留在他身边，即使他看不见我，我依然以另一种方式陪伴在他身边。
「曦曦，哥哥来了…」
「嗯…」
陈枫看见了我，他是笑着离世的。
他死后，灵魂牵起了我的手，我们一起走向往生。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