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冲丫头耸耸肩，做了个安静的手势，然后告诉她，“你在会所喝醉了，服务员打电话给陈冲，他把你带回来了，所以你现在待的地方是陈冲的家。衣服是我帮你换的，不用担心，没人会趁机欺负你。”
顾远姝这才舒了口气，她用被子捂着自己，迷茫看着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你跟陈冲一起去过我家？”
我说，“是。”
“你是他……”
“朋友。”
顾远姝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眼神一下暗下去，大约是认为我是陈冲女朋友了。
我没跟她解释，在她对面坐下，“今年多大了？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会突然想起来一个人喝酒？”
顾远姝不想理我，低头抠了抠手指，“我是不是睡了很久？天都黑了……陈冲呢？我能不能跟他说两句话？”
“当然能。不过见他之前，”我把旁边的毛衣指给她看。“先把陈冲给你买的毛衣换上，我去外面叫他过来，你也是时候回家了。”
陈冲他们刚收工，我跟他说了情况，片刻，顾远姝从房间出来。果真穿着他买的那件奇丑无比的毛衣。
“陈冲。”顾远姝看了众人一眼，脸色尴尬了一下，选择先跟陈冲说话。
陈冲淡淡看了她一眼，“醒了？”
“这是哪儿？”
“我工作的地方。”
“我怎么……”
陈冲一笑，“被我绑嫁了呗。”
刚坐下的几个人也忍不住笑了一下。
顾远姝一脸尴尬，有些气恼的瞪着陈冲，“会不会好好说话？绑嫁我？你有那个胆子吗？”
“那怎么没有？你是顾家的女儿，绑了你正好拿来换墓地，别墅也不用交了。”
陈冲摆明了是开玩笑的。
顾远姝却听的心里难受，“……你可真是看得起我。一块墓地加两套别墅？真这样，我妈可能宁愿你撕瓢。”
“……不至于。你怎么这么妄自菲薄？你们顾家不是挺有钱吗？”
顾远姝自嘲，“有钱也是我爷爷留的，我没挣来一毛，跟我有什么关系。”
大家一听，这明显话里有话啊。
看来这个漂亮的顾小姐，在家的日子并没有大家想象的好。
也不继续逗她了，陈冲转成正经脸招呼她过来坐下，跟大家一起吃饭。
晚餐该怎么样，并没有因为突然多一个侄女就花样百出。
大家吃吃喝喝聊聊，很快作鸟兽散。
陈冲也很快吃完，把手里筷子一丢，用纸擦了擦嘴，“快点吃，吃完送你回家。”
顾远姝没精打采捣着碗里的菜，“啊？”
“啊什么啊？不想回家啊？”
顾远姝几乎没吃两口，听他这么说，看我一眼，把碗轻轻放下，“不想回家。”
“干嘛？就因为那天你妈打了你一巴掌，离家出走？”陈冲不以为意，“多大的人了，幼稚不幼稚？赶紧吃两口，吃完了送你回去。都几点了，再不回去以你家的脾气该报井了。”
顾远姝后知后觉，这才想起来这茬。脸色一变，急忙去兜里摸手机。
可是手机在抱来抱去的途中已经被陈冲拿出来了。
于是陈冲劝她，“行了，别磨蹭了，赶紧走吧。到底是个学生，打没打电话家长都会着急。”
顾远姝，“……我成年了。不需要家长兼护。”
陈冲挑眉，故意逗她，“是吗？”
“当然！”顾远姝看着我，“我有身份证的。要是没成年，会所怎么可能让我进去，对吧？”
我笑，“那可不一定。现在科技多发达。伪造证件简直是小事一桩。”
顾远姝一看我不配合，转而又去跟陈冲说话，“我能在你们这住一晚上吗？不添麻烦，付费用的那种……我只是今天特别不想回家而已。”
陈冲没好气，斜她一眼，“你不是没钱吗……准备一晚上付多少给我？”
顾远姝摸兜，想了一下，“就你这房子……我给你两千吧。最多了。条件也不怎么好。”
“……”
看陈冲不说话，她以为他有意见，急忙探脑袋过去，“嫌少了是吗？先别生气。要不我再给你加点……两千八怎么样？”
“……”
“三千？真的是最多了。我还要留些钱买颜料。你再不满意我也拿不出来多的了。”
陈冲被她说的无语，“你知道外面五星酒店的收费标准是多少吗？”
顾远姝摇头，“不知道。出门的时候向来都是别人安排好。我从来不问价格。”
“……你为什么不想回家？难道那天你家人除了骂你，还对你做其他什么更过分的事了？”
顾远姝沉默。
看样子就是真的咯。
陈冲叹气，“下次别这么傻了，大庭观众，你替外人说话顶撞你妈，她怎么可能饶得了你？反正我也没什么损失，你这是何必……”
顾远姝咬着嘴唇，还是不说话。
陈冲扭头看我，“帮忙把桌子收拾收拾，我送她回去。碗留着回来我洗，没事你先去睡吧。”
我正要说好。陈冲兜里的手机却在这时响了起来。
他抓起来一看，会所小王打的，“陈冲！窝日！你把今天下午那小姑娘带哪儿去了？不是你大侄女吗？怎么人家爹妈找上门来了？赶紧原封不动给我送回来！迟了人家说要告你绑嫁！”
陈冲目光无奈看了顾远姝一眼，“听到了吧？就说你爸妈肯定急了。行了，马上送过去。人好好的呢，让他们不要激动。”
顾远姝不想走也得走。
陈冲带她出门，刚走一步又拐回来，“陈安心，要不你跟我一起去吧。毕竟你是个女人，跟着我总会让人放松些警惕。不然以他们的思想，看到我单独跟她一起，指不定又要怎么编排。”
陈冲说得有理。我只好陪着走一趟。
陈冲走前面，我跟顾远姝并排在后面，“姐姐。”
走着走着，她突然伸手拉了我一下，“你跟陈冲，你们俩……”
“不是说了吗，朋友。”
“就单纯的，简简单单的……”
我假装漫不经心，“没错。特别单纯的朋友。陈冲单身，手底下有个小孩是我弟弟，我工作比较忙，他有空的时候会帮我照顾，我们大家都是好兄弟，而且我有对象。”
“……”
我故意反问她，“你突然问这个干嘛？”
“哦。没什么。就是看你一直跟他一起，好奇。”
我笑，“我可不是一直跟他一起，就昨天晚上而已。为了防止他动手打人，特意请我过去帮忙拉架的。至于今天嘛，完全是为了你。平时陈冲跟我很少见面。他除了我没有异性朋友。”
顾远姝对我的说辞很满意，脸色在黑暗里悄悄放松起来，“这样啊。他这人还真是……”
“真是什么？”
“有意思。”
三人几分钟走到车旁，我跟顾远姝坐后座，陈冲把车开的豁豁要飞起来。
乌黑的窗外，铁皮房一个个飞快闪过，顾远姝看着外面，不禁好奇，“这是什么地方？”
陈冲说，“城南，快出市了，靠近清水县。”
“上城居然还有个这样的地方。”
陈冲从后视镜看她一眼，打趣说，“你不知道很正常，知道才奇了怪了。这不是你们这种人该来的地方，下次希望你不要来了。”
顾远姝，“……我们这种人是哪种人？”
陈冲，“没有骂你的意思啊，我就是单纯说……”
顾远姝打断他，“如果我说，从小到大，除了学校，顾家大宅和我妈安排的地方，其他地方我一个也没去过，你信吗？”
“……”
“会所确实是我今天*去。如果给你添麻烦了，让你觉得讨厌了，我跟你说对不起。”
陈冲被她噎的不知道说什么。从后视镜瞥了一眼她不高兴的脸，只能闭嘴不回答了。
此时，电话却又闹腾起来。
陈冲按了免提，小王在那头急的嗷嗷叫，“冲哥，冲爷，我的祖宗！人你送回来没有啊？人家真急了，真准备要抱井了！”
陈冲看一眼时间，“这才几分钟？这家人性子也太急了。我还在郊区呢，催那么急有什么用？总不能让我给你飞过去。”
小王应该被骂了，急的欲哭无泪，“那，那，那你大侄女在你旁边吧？让她接个电话，报个平安。我真是被这些人催的受不了了。”
陈冲把手机递过来，“顾远姝，拿着，跟你家人说两句。”
顾远姝把手机拿住，我马上听到那头传来一个女人尖利的质问，“远姝？你在哪儿呢！”
“妈，我没事，我在路上。”
“你跟谁在一起？”
“我……朋友。”
“哼！朋友？哪里的朋友？会所认识的朋友？”
顾远姝，“……”
“问你话呢！怎么不说话？哪里的朋友？叫什么名字？你才跟人认识多久啊你就敢跟人一起！”
“……”
一声接一声，那头继续质问，感觉她一阵白一阵红，被骂的又要自闭了，陈冲突然把车停下。
手机被他转过来抢了回去，“跟我在一起呢，你能不能先别骂了？”
那头一愣，“……你是谁？”
“陈冲。顾大姐，昨天才见过面今天就听不出来我声音了？”
对方，“……”
“等着。正在给你送人。再大呼小叫没完没了，当心我今天晚上不让她回去了。”
电话挂断，陈冲又把车开起来。“怪不得你不想回家，摊上这么个能叽叽喳喳的妈，换做我我也不想回去。”
顾远姝真是难堪的要哭出来了。
陈冲看她一眼，“坐好了你们俩，我要加速了。”
路上坑坑洼洼，飞了一阵，我和顾远姝几乎要被颠死。
顾远姝抓着驾驶座椅背，“能不能慢点？你的车子要散架了。”
陈冲，“我倒是想慢，不是怕你家人担心嘛。我在他们心里形象那么差，晚了怕他们担心我把你真撕飘了。”
陈冲卡着超速的点飞奔，不到一个小时，车子停在会所门口。
三人进去，迎面在大厅碰上门神一样的顾家父母。
怪不得小王快急死了，在大厅闹，这跟直接开除他有什么两样？
顾远姝走进去，顾妈妈看到她，一个箭步冲过来抓住她手臂，上下打量，“远姝！你没事吧？让妈妈看看……跑哪儿去了你这个死丫头！”
顾远姝难堪的被她打量一番，扭头看看陈冲，“我没事妈，我跟陈……”
“闭嘴！”顾妈妈看她真的没事，马上直起脖子瞪着陈冲，“为了墓地的事，你还真是什么都干得出来！居然把主意打到我女儿头上来了？陈冲，告诉你，今天的事我不会轻易罢休的。你给我等着！”
陈冲，“……”
顾远姝赶紧冲出去解释，“不是的，妈，今天的事跟陈冲没关系。是我自己……”
顾妈妈，“你才多大？成年人的心思多复杂你怎么能懂？远姝，被人卖了你还在帮人数钱，能不能长点心眼啊你！”
顾远姝被母亲堵的无语，陈冲冷笑把话接过去，“令千金多大了？身为亲妈这么看不起她的智商，是不是你们有钱人家的人都特别擅长不讲道理？我打她的主意？这么点个丫头我打她的主意我不是人！”
顾远姝脸都绿了，“……！！！你们能不能不要吵了？都是我的错我脑子有病我智商不健全，我给你们惹麻烦了还不行吗？对不起！都是我的错，现在可以走了吧？这么多人看着，你们到底要我怎样才能让这事翻篇？”
……
回去的路上我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忍不住问陈冲，“刚刚那句话是赌气还是真的？打顾远姝的主意你不是人，这话听起来好伤人啊。”
陈冲，“……伤人吗？我只是为了撇清关系而已，伤到谁了？”
“你说伤到谁了？看看顾远姝临走时候的脸色……你们俩到底什么时候认识的？”
陈冲，“……很多年了，干嘛突然又问？”
“顾远姝手机里存着你多年不用的手机号，在你遇到问题的时候会想帮你说话，而且，她看你的时候眼神怪怪的。陈冲，老实告诉我，你以前是不是招惹过人家？”
陈冲觉得冤枉，“我什么时候招惹她了？我跟她根本就不熟！当年认识她的时候她还……该不会是那时候吧？”
看陈冲想起来了，我乘胜追击，“什么时候？怎么回事？说来听听！”
陈冲以为我吃醋，脸色变了又变，不敢说。
我拍拍他，“放心吧，我没那么小气，不会生气的。你放心说。顾远姝对你感情不一般，既然发现了，你要是不喜欢人家就趁早把事情弄清楚，断了她的念想。别到时候害人家女孩子为你浪费青春。”
陈冲被我吓着了，“有这么严重？你从哪儿看出来不一般的？”
“我从哪儿都能看出来。”
没辙，他想了想，只能跟我回忆当年。
“那年我二十岁，顾远姝撑死了十五吧。我刚到上城来，多方打听，知道了我妈的住址。对于她丢下我远走他乡这件事，我一直耿耿于怀。为了找她要个说法，那天，傍晚，我去顾家门口找她。”
“你看过那种狗血电视剧吗？一个人在豪门贵族门外苦苦的等，等了好久好久，连保姆都瞧不起人不让进去。来往的车子一辆一辆，没有一个人愿意理你。”
“现在回头想想，我当时不知道哪来的一股子气，那么丢人现眼的事，居然厚着脸皮到底做下来了。换做现在……”他摇摇头。
“总之，那天我等了很久很久，直到天完全黑了，我妈才乘着一辆漂亮的车回来。她一眼看出了我。虽然她打扮的那么高贵漂亮，但是她还是一眼认出了我。”
“她下来跟我说话，让我进门，找了好吃的给我，我们俩单独说话。”
“我不恨她。从头到脚，即使她从来没有对我尽过做母亲的责任，我也从来没有恨过她。她那么漂亮，那么有智慧，跟我生活的圈子格格不入，她应该过更好的生活。她有权利过更好的生活，我一直都这么觉得。”
“那天，因为没地方去，我被母亲留下来在顾家过夜。就是那天，我*遇到顾远姝。”
“她穿校服，瘦瘦的，扎个马尾。因为父母吵架，就跑去母亲房间问能不能跟她一起住一晚。”
“母亲答应了她，但是半夜，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居然没有睡觉。我半夜出去找水喝，碰到她站在窗边发呆。两人就聊了一会儿。”
“聊什么了？”我问陈冲。
陈冲说，“没聊什么。就是她问我喜不喜欢自己母亲。我说喜欢。她没说话。”
“然后呢？”
“然后她说她那天生日，想让我陪她做一件冒险的事，我答应了。”
“什么冒险的事？”
陈冲摇头，“你不会想知道的。”
“啊？该不会……”
陈冲翻我，“会什么？会你的头！”
“那你说啊，到底是什么？”
“就是，她拿了个愿望清单出来，让我帮她做几件事。”
“什么事？”
陈冲又翻我，“我哪记得那么清楚？这么多年了，现在唯一记得的是……抽了一支烟，尝了一口酒，说了两句不礼貌话，我给她封了一百块钱红包，别的……她好像让我带她出去上网吧，我没答应。”
“……”果然是中学生。够幼稚。“好吧。那后来呢？”
“后来什么？后来我就走了。没有后来了。”
“没有后来电话号码怎么回事？”
陈冲想了想，“后来我出去找工作了，工作了一段时间，奶奶生病，我回去之前，又过来找了我妈一次。”
“找她拿钱？”
陈冲摇头，“不是。我这人虽然没什么本事，但是从来没有把钱看得特别重。我只在乎一个情义。她好歹做了奶奶那么多年儿媳妇，我想让她回去看看奶奶。”
“……你这个要求有点过分啊。毕竟她……那你母亲去了吗？”
“去了。”陈冲叹气。“虽然她找的那个男的老了点，但是不得不说，还是挺有胸襟气度的。他知道我妈的过去，他不在乎。”
顾先生这么厉害，我迫不及待追问，“然后呢？”
“然后顾老爷子就派人送我和我妈回去。顾远姝从来没出过远门，求着母亲带她，母亲特别她，就带她一起了。”
我明白了。
虽然交集不多，但多多少少算有。
陈冲这是不知不觉早就把情根深种了呀。
“陈冲，如果我说，顾远姝也许从那时候开始就对你有意思了你信不信？”
陈冲，“……不要瞎说。她一个小孩子知道个啥。”
“她不是小孩子了。而且不但不是小孩子，还是个心思细腻的大人。今天晚上你说的话……她现在又被父母骂又被你气，估计怀疑人生了已经。劝你赶紧给她发个短信慰问慰问，不然青春期叛逆，指不定她做出什么事来。”
陈冲，“你能不能不要危言耸听？”
我说，“我没有。不信你发个试试。她现在肯定委屈的不行。”
陈冲看了我一会儿，将信将疑，把车缓缓停下，“陈安心，你确定自己是好心，没有耍我的意思吧？”
我举双手，“确定。百分百确定。耍你对我有什么好处？”
陈冲犹豫了一阵，把手机摸出来，“我要跟她说什么？”
我没有立刻回答他，转而问，“陈冲，你信任我吗？”
陈冲，“……这不废话吗？不信任你我跟你说这么多？”
“那你把手机给我，我跟她说。”
“啊？”
“啊什么。你又不会说。让你说，肯定就是，对不起，你没事吧，好好听话不要跟父母顶嘴，以后没事不要找我不要替我说话之类的话，这种情况，你觉得她想听这种话？”
陈冲，“……那你来吧。说得这么厉害，我还真想看看你能说点什么。”
我把他手机接过来，点击顾远姝手机号，复制，添加微信好友。
“干嘛加她微信？”
“不加微信聊短信啊？什么年代了，老土不老土？”
“……”
怕顾远姝不及时通过，我又给她发短信，“我陈冲。今天的话没别的意思，单纯不想让你被父母为难而已，不要多想。今天招待不周，不过可以补偿。再给你一个许愿的机会。十二点之前把你愿望发过来给我。能满足尽量满足。最后一次，过期不候。”
陈冲眼睁睁看着我把短信发出去，脸色难看，“你……她可是我大侄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