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孩子。”
这是他头一次从沈棠口中听到这个称呼。
刚才的担忧、惊惧、绝望、愤怒,各种翻滚的情绪,随着这个脱口而出的称呼,最终复归于平静。
眉目动了动,染血的眼角,晕出一点暖意。
“好。”
“听你的。”
他抬起左手,下意识的想为沈棠擦去她脸上沾染的血渍,却没意识到,自己手上的血污更多,擦了两下,反而将沈棠原本白净的侧脸,擦出一团褐色的斑驳来。
讪讪收手。
为了掩饰尴尬,他忙站起身来,眸光流转落在那幼狼身上时,眸中的暖意变成冷意,杀光,隐忍许久,最后还是将那幼狼拎了起来。
看在孩子的面子上,且留这畜生一条命吧。
至于之后是死是活,就看着畜生的造化了。
将幼狼随手揣进袖子里后,凌烨不敢耽搁,复又将沈棠抱起。
小心翼翼的,唯恐碰到她臂上的伤口。
回看了一眼漫天的山火,匆匆离开此地。
……
过了约一个时辰。
一道狼狈的身影,踩着快要被磨破的鞋子,穿着被树枝和乱石勾花的、看不出原来形状的长衫,路过了此地的狼藉。
正是偶遇山火、仓皇逃命的霍千斛。
他在这危机四伏的山中寻人,本就筋疲力尽,不曾想会撞上这样的意外,惶急之间,又要从火中逃命,又要避开野兽,中间险摔了几次,好在没有大难。
一路上跌跌撞撞,终于寻到一条生路出来。
他原本打算从这个位置朝西拐的。
西边背阳,是一片枯岭,没什么植被,不太容易被蔓延的山火席卷。
到西面了,找个地方藏身后,等这一波山火过去,运气好的话,也许能求来一条小命。
而且这会儿天色阴沉,云积雨攒的,说不定再过几个时辰,会有一场瓢泼大雨。
天公降雨,到时候山火再汹涌,也起不了什么风浪。
路过满地的血迹和狼尸,他匆匆一瞥,并未放在心上。
这会儿起了山火,山中处处都是野兽的纷争和撕咬,别说是这狼尸了,就是虎豹的残肢断腿,都处处可见,不足为奇。
扶着沈棠藏身的巨石喘了口气,正要起身逃命时,眼神忽地扫过脚底一物,瞳孔微缩。
这是——
他俯身,布满了细密伤口的右手,从那染血的草丛里翻出一物。
是一只耳铛。
细小的东珠密密编制成彩蝶的模样,指肚大小,却精致繁密,巧夺天工。
只是颜色看着略旧些。
像古物。
霍千斛托着那耳铛的右手,因激动而颤抖。
这是娘留下来的遗物,去世之时,亲手交到他手中,要他留给未来的儿媳妇,当作送给她的礼物。
除了这耳铛,一并还有一套珠钗首饰。
与棠儿的婚书约成那日,他将娘留下的一匣子遗物,都给了棠儿。
棠儿收了东西,认真地同他保证,定善待珍藏。
旁的都太过华丽、太过繁复,又带着明显的旧朝风格,不好日常携带。
唯有这一对耳铛,走起路来,蝶翼碰撞,清脆的撞击声如编钟的敲击声,清越凝神,很得棠儿喜欢,她常常戴着。
棠儿失踪那日,带的也是这一对耳铛。
霍千斛心底顿时涌出狂喜。
他的猜测没错,棠儿果然被凌烨带到了这鹊山!
庞大的山系,四通八达,方圆几百公里的范围,他竟然能找到棠儿的行踪,实在是苍天保佑!
强按住心头的狂喜之色,眸光凝在地上的血迹,神情微凛,后背浸起一层冷汗来。
棠儿是不是受伤了!
他扫视四周,发现地上干涸的血渍大部分都是发暗的狼血,又腥又臭,只有这面石头上,有几处斑驳的浅淡的血渍,像是人血……
伤的不重。
却仍将他心脏揪住。
怒发冲冠,只恨凌烨不在此地,否则定要给他两刀以泄心头之恨!
棠儿跟着他的时候,不仅将身体养好了,人也活泼了,偶尔还会同他徜徉将来去闽南的生活,还说要包一处山地,种满荔枝,等初夏时,在荔枝林里大饱口福。
可跟着凌烨呢?
不是受伤就是逃命,不是流血就是流泪,好好的摄政王府他不带棠儿去,锦衣玉食的生活他不带棠儿过,非要将棠儿困在这前不见人后不见鬼的深山里,如今好了,遇上这山火和狼袭……
非要害死棠儿才甘心吗!
再多怨怒,此刻也不是发泄的时候。
霍千斛收敛怒气,沿着血污残留的方向,朝南追去。.
看那两头恶狼身上的伤口可以推断,这畜生死亡时间绝不会超过一个时辰,他加快脚程,天黑之前,定能追上棠儿。
……
火圈最外围,山火烧的愈发嚣张。
昏昏冥冥,遮天蔽日。
荡起的烟尘和灰烬,几乎要将整片天空都拢在昏暗之中。
空气烫的灼人。
似乎再靠近一步,便会被火舌吞没,灰飞烟灭。
凌烨抱着沈棠,袖中揣着那幼狼,拧眉看着这越逼越近的火线,眼底闪过一抹决然。
他放缓了声音,“棠儿,我们必须穿过这道火线。”
沈棠虽看不到,却能听到火焰燃烧的烈烈声,能感受到快烧起来的空气,扑在她脸上的滚烫的热浪。
她唇角溢出一抹苦涩,心中有不好的预感,下意识地抓住了凌烨的衣领。
“真的能跨过去吗?”
“会不会被烧的死无全尸?”
“不如就在这山里苟活着,也许山火烧到一半,便熄灭了。”
凌烨缓缓摇头,“不可能的。”
他锐利的眸光回望着身后的山峦,看着那又骤然升腾起来的几处大火,眼底的戾气凝结,几乎要溢出来。
“这群羌门的畜生,给自己留了后路,但不给这山里的草木也野兽留活路,更没给你我留活路。”
“这场山火若无暴雨骤降,只怕要烧个三天三夜才罢休。”
“我们不趁这个时候逃出去,再过几个时辰,只会成为瓮中之鳖,被困死在此。”
他眸光眯起,看着那长逾百米的火线,又看了看越来越暗的天色,眼底闪过决然。
“本王从不把命寄信于天。”
他抓着沈棠的手腕,要她抱紧自己的脖子,沉下来声音,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温柔,郑重。
“棠儿,我可能会死,但你不会。”
“我死之前,一定会将你送到安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