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诺屏息凝听，她之前就从周家夫妇口中听说了，那个被冠以“黄金”之名的梦幻时代，她无法想象数万人口的新汉是什么样的，所以更加仔细地倾听着高媛的诉说。
高媛用平淡的语气，描绘了新汉最为壮丽的篇章：
“‘文明降级计划’的完成，宣告了黄金时代的开始。
从那时起，整个新汉进入了一个稳定发展的久违状态，新计委的体制运转也进入成熟期，各项律法规章都被有效执行。
旧世代的陆续消亡，留下了充满新生活力的新世代，他们在相对充裕的物资中长大，竞争被维持在可控的级别，也没有经历穹窿外的恐怖，没有生死存亡的不安焦虑。
如果用朝代来形容的话，绝对算是中兴盛世，甚至于被新计委定为低优先度的文学等领域，都有人开始涉足，曾经在饥荒中被焚毁的图书馆得以重建。
当然了，因为‘历史慰藉计划’的限制，他们无法进行基于过往历史的文学创作，但‘高宗号’携带的地球书籍不算在内，于是很多已经无法阅读的纸质书籍，被人自发修复或手动抄录了出来，才让我们时隔几个世纪，仍然有幸能读到。”
高媛说话声渐渐弱了下去，甚至有些听不见了。也是，想着现在新汉面临的生存危机，再去回忆当年的黄金时代，其实比回忆同样危机的黑暗年代还要疲惫。
周游接过了话茬，黄金时代后的历史，在中心塔的这些年，他已经很清楚了：
“否极泰来，盛极而衰，大概就在我们爷爷辈的时候，新的危机到来了。新汉人被封困在狭窄的穹窿里，生存了将近两百年后，由前三个世代，经过五十多年积累的各种关键资源，终于面临了即将告罄的地步。”
关键物资？我很快想到了红核和蓝晶。
周游似乎读懂了我下意识的想法，或者说是在场多数人的想法：
“没错，就是你们想到的那些，和我们此行需要寻找的物资差别不大。如果把新汉看作一个半交互式的生态球，维持着一定的自主生态循环，当时整个生态循环系统都出了问题，但他们缺乏足够的零部件去修缮，直接导致过滤水量不足、二氧化碳浓度提高等问题，间接造成了又一次的粮食危机，大量田地被迫休耕，一直持续到今日。
为了不重蹈饥荒覆辙，‘第一次远征’开始了，余老师和赵将军他们，就是远征军的一员。他们……”
周游顿了下，接着道：
“他们带回了充足的资源，维持了新汉十三年的运转，但毕竟和新汉建立初积累的巨量资源不可比拟，也就仅仅维持了十三年，蓝晶就又出现了匮乏。而因为灾变之日时，穹窿受损造成的巨大破坏，又让防护罩发生器的压力组件发生损坏，一旦压力组件彻底报废，新汉将失去防护罩的保护，露出脆弱的腹地。所以说，我们的‘第二次远征’，对物资的寻求要比十三年前更急迫万倍！”
周游的话语其实有些凌乱，但我们对后面发生的事情，也是亲身经历了的，所以并没有感到有什么太大的违和感。说到最后，赵无敌也走了过来，但他不是加入讨论的，而是要我们抓紧时间练习机动哨车的使用，谈话只能结束，我们各自带着思索散开。至于参加前哨卫的人，则在我的带头下，随着赵无敌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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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游则被余岁寒带去了二号车，虽然一开始弃车逃走令人不齿，但遭遇战中，他最后临阵制定策略，并快速执行的优异表现，使他破格被纳入了指挥小组，给余岁寒打下手。
跟在余岁寒身后，周游却是对这场谈话最不能平静的。
这次十三世代肯将真相告诉大家，其实是周游主动去请求的。
前面三百年的过往，周游近乎一无所知，这次终于理清楚了一个大概，很多疑惑都迎刃而解。但他的内心依然很不舒服。
最后的时候，他接过高媛的话头，把自己所知道的讲出来，其实也是一种发泄烦闷的方式。可惜，他并没有发泄成功，原本以为的真相宣讲，却被高媛的一个眼神给堵了回去。
在他说到“余老师和赵将军他们，就是远征军的一员。他们……”的时候，本来想把上次远征近乎为零的生存率说出来的，但看到高媛警告意味的眼神，只能改了说法，“他们带回了充足的资源，维持了新汉十三年的运转。”
其实，他在心中默念着的是：
“他们并没有带回什么物资，因为活着回来的就没几人，又能带回来多少物资呢……
但巨大的死亡，就像大家心照不宣的那样，终结了饥荒的到来，剩余人口所需要的资源再次得到了基本满足。但其实什么都没有变，蓝晶和红核依然用一点少一点，循环系统甚至越发不堪重负，导致更多的田地被迫休耕，埋着赵新迁尸体的就是其中一块。
之后出生的十四世代，也因此被大幅缩减了计划人口规模。很多人都明白，十四世代早晚要再进行一场远征，这只是时间的问题，所以生存体能课占据了大家将近一半的学习课时，那座新汉唯一的图书馆却愈发衰败、无人问津。
所以说到底，对于黑暗五年的教训，新计委寻找到的解决方案，依然是高媛的那句话，‘熬到人死的差不多了，食物自然就够了。’
至于三大律，更像是一块自以为是的遮羞布。顶多起到了拖延这种情况的发生，并防止发生后情况急剧恶化的辅助作用。”
这些话都被强行咽了下去，所以周游心中也很不爽。
但他很快就明白了，第一次远征的发生，让本被“心灵慰藉计划”保护的十三世代，全部知道了世界的真相，也造成了他们集体对于天空的恐惧。但慰藉计划却依然作用到了十四世代身上，得知真相的全体十三世代，受到第三律严格要求，还是保守了秘密，不能将真相告诉给自己的孩子。
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隐瞒是一种习惯。
隐瞒，能解决很多事情。
更能防止很多麻烦的事情产生。
当一个文明习惯了隐瞒，便会形成一种路径依赖。
就像上次远征的细节真相，高媛到现在依然选择隐瞒。
好处不言而喻，可以减少队伍的恐慌，利于远征军继续向前。
但话又说回来，这只是周游知道的谎言。在他也不清楚的地方，高媛他们那些大人，到底还隐藏了多少秘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