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种黑色的虫子，其实是高塔记录过的星种——腹脸虫。
它们属于群居型星种，怀疑有母体藏匿于虫潮。但它们并非肉食性星种，所以不会主动攻击人类。除非遭遇袭击，在惊慌失措下，它们会为了保护母体安全，发动自杀性攻击，前赴后继去封堵开火口。所以余岁寒做出了不要攻击，也不要移动，尽可能不去惊扰到虫群迁徙的命令。可惜在金属屏蔽作用下，没有时间解释了，也侧面促成了四号车的惨剧。
之所以在虫群出现的时候，余岁寒没有第一时间得出判断，作出警告，则有多方面因素：
其一，这种虫子一般生存在地底，只有虫巢遭遇攻击，才会集中出现，汇聚起来，迁徙到新地去筑巢。所以人类接触到这类虫潮本就不多，记载太少；
其二，余岁寒承认，他也从未见过如此大规模的腹脸虫群，接触记载里，一般只有近千的规模，这次却是数万；
其三，也是最关键的，高塔记录里的腹脸虫，最小也有周岁婴孩般大小，这些腹脸虫却普遍仅有拳头的大小。
综合以上因素，事发突然，也是虫群靠近后，余岁寒才能最终确定——眼前的虫潮确实是腹脸虫，并将应对方法广播出去。
而且也没想到是如此大规模的虫群，数量足以覆盖住整辆装甲车，造成法拉第笼般的信号屏蔽，才造成了最终的悲剧结果。
余岁寒最后提醒道：“经过此次虫潮袭击，请大家再次铭记，你们现在是军人了——服从命令听指挥是天职！”
赵无敌也插了句：“为了你们的小命着想，不要再擅自行动了！”
我却更在意余岁寒对这种星种的描述。
未曾见过的惊人规模……
体型发生大幅度缩小……
我又想起来周游说的——这个世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这里距离新汉并不遥远，甚至在原本以为的二十公里安全区范围内。就这，都碰上了超出十三世代认知的变化？那后面还会发生什么？是不是连余岁寒、赵无敌他们的经验都派不上用场了？
“不过好消息是，有它们开路，这段的行程会更快些。”余岁寒的视野，瞄向了虫群经过的地方。
我们每个人的头盔防护镜上，也都显现出了这样一片光景。
那是虫潮碾压出来的巨大虫道，大约能并行三辆装甲运输车，虫道两旁的巨木都有很多被折断，有点像书本中描述的大象过境，确实清出了一条道路来，或许还能惊走一些其它的星种。
“而且，这种腹脸虫的天敌‘深蓝’，正是我们此次外出的目标之一。腹脸虫发生了如此大规模的迁徙，很可能是老巢被天敌端了。那我们顺着虫道开过去，或许能提前完成部分关键物资的收集！”余岁寒又道。
听到这句话，我却头皮发麻起来。
如此恐怖的虫潮，它们的天敌，岂不是更加可怕？
那种存在，我们躲都来不及，难道还要紧赶着去送死？
但由不得我说什么，余岁寒的决定并非我能阻拦的。
这或许也是他提前说了那句“服从命令听指挥是天职”的原因。
但我不去反抗，不证明所有人都会信服，我们毕竟并非一群职业军人，只是年轻气盛的少男少女，还刚刚被生死一线的恐惧惊吓过。
就见最有主意的夏诺，已经走向了二号车旁的余岁寒。随即，余岁寒的视野投影就被他关闭了。夏诺停在余岁寒面前，开始比划起来。我离着太远，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只能走过去听。除了我之外，正在适应外骨骼的年轻人们，也陆续围了过去。
离着稍近，就发现夏诺的语气，其实并不强硬，更像一种商量的口吻。显然之前的遭遇，让余岁寒的威信提高了许多。在这种地狱般的世界里，大家需要一个主心骨来做出判断：
“余总指，您能确定……真的没危险吗？”
“不可能完全没有危险，但蓝晶是新汉急需的重要物资！夏诺，别被恐惧懵逼了初心，你请愿出征的目的，本就是为了拯救新汉啊。深蓝本就稀少，遇到了决不能放弃，这是优先事项！”
我心里有了猜测，看来不同于“红核”那种红色结晶，其实在星种体内普遍存在，不难搜集。“蓝晶”似乎更加稀缺，更难以被发现。而腹脸虫的天敌“深蓝”，却恰好拥有这一稀缺资源。那就是不得不去的情况了，只能祈祷余岁寒所谓“没有危险”是真的，至少深蓝别再超出预期的突变了。
果然，争议很快就结束了。
赵无敌从四号车出来后，直接带着先遣队“暴力”清场，将我们推搡着打发走了。四号车的残骸被搜刮一空，确定毫无可回收资源后，才被暴力清离跑道，死亡人员的名字被记录下来，据余岁寒说，等回到新汉后，会刻上先贤碑。
如果能回去的话……我想。
大家陆续找到各自的装甲车。我和莫筱筱也回到了六号车，进行完消毒程序和冲氧程序后，车尾的密封舱门关闭。我们脱下外骨骼，才感到了久违的温暖。密封舱内有厚厚的保温层，为我们稍稍隔绝了外界的酷寒。
马达的轰鸣再次响起，只是原本十三辆装甲车组成的车队，还没遇到正儿八经的战斗，却已减员了一辆，徒留下剩余的十二辆，顺着红色大地上的巨型虫道，朝着虫巢的方向驶去。
·
入夜，恒星的光芒渐渐变弱。
车队还行驶在虫道上，但好在没有遇到其它袭击了。偶尔能听见各样的吼叫声，伴随着大地的震颤，从远方袭来。离着远的，我们已经见怪不怪了，就当背景乐了，继续赶着路。至于离着比较近的，车队则停下来，等大地震颤停止，吼叫声离远了，才继续行动。
白天的遭遇，消耗了我们大量的体力与精力，紧张感取代恐惧，成为主流情绪。但随着星光渐熄，一路都没有遇到新的袭击，麻木又替代了紧张，让我们感到困乏。
虽然没有遇到袭击，恼人但并不紧迫的小问题也有——那就是这个世界太冷了！
即便在装甲车中，白天也只能勉强保持体温。进入夜晚，这种冰寒更加明显，因为能源的紧缺，余岁寒依然没有允许我们打开内部取暖，我们只能瑟瑟发抖地蜷缩在睡袋里，睡在靠近马达处贪着热。
蓝色的冷光灯下，我们仿佛从深海，坠入了冰窟。大家把身体裹在睡袋中，互相挤在一起，抱团取暖。很多人的睡袋要大了很多，那是经过了虫潮袭击后，宁愿多受些冻，也要把冰冷的外骨骼穿着，再进入睡袋的。为了节省能源，他们只是穿上外骨骼，但没有开启电源，所以行动起来其实更不方便一些。缺乏能源，囊泡也无法供氧，只得把头盔的呼吸口打开，带着碍事的头盔睡觉，直接呼吸车厢内的氧气。
周游和莫筱筱也钻进了睡袋中，我接替周游开车，莫筱筱不情不愿地把副驾驶，交棒给了夏诺，这些轮休顺序也是出发前就被余岁寒确定好的。为了保证正副驾驶头脑清醒，所以需要交接班，但六号车的队长依然是周游，我只有在他失去判断能力的情况下，才能临时接手指挥权。当然，我对指挥权毫无兴趣，只想做好手中分内的事情。
这种穿着外骨骼睡觉的做法，正是周游先提出来的。夏诺随即用行动表达了对周游的支持，也穿上了外骨骼，再坐上副驾驶。就这样，很多人也模仿着周游“和衣而眠”。但一些女生身子骨太弱，不想冻着了，还是打算直接进入睡袋。就比如莫筱筱，她原本也不想穿的，是我强行要求，才让她穿上了外骨骼。说来，我的心理也很微妙，我想让她更安全一些，但我自己其实也懒得穿。最后，为了劝莫筱筱穿上外骨骼，我不得不做个表率，也穿了上去。
于是，我坐在驾驶位上，几乎被卡住了，身体不好动弹，长时间一个姿势坐着好生难受。又因为坐姿憋着气，呼吸也有些不畅。虽然外骨骼没全脱下来，还是摘下了头盔，大口呼吸几下，这才好过。
驾驶位上，一百八十度的玻璃观察窗，让我的视野更加开阔。
黑色的世界是如此的迷人，甚至让我一度忘记了身旁的夏诺。
或者说，正是因为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所以故意忘记了夏诺，将目光尽数收束于眼前的奇异美景中。
星星点点的红光，在虫道两侧的虬木大树上时隐时现，在虫道上的青坪尖端若即若离，有一种梦幻的朦胧美。这些红点颜色较为浅淡，甚至没有大地上斑驳红纹来得深刻。所以白天的时候，根本没法看到，只有夜幕降临，这些光点才明显了起来。
夏诺突然说了句话，打破了我逃避式的观赏。
“程安之，你当时是怎么想的？”
她语气轻柔，似乎只是闲聊。
“嗯？”
我却没明白她的意思。
“灾变那天……”她停顿了一下，似乎有什么欲言又止。
过了会儿，她才透过头盔，给了我一个微笑，“谢谢你。”
我看向夏诺，只能透过头盔上的防护镜，看见她的眼睛，完成了月牙。
这之后，她又转过了头，看着前方。我的心砰砰跳着，感觉自己应该去找话题，继续这场闲聊。但我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语气甚至有些慌张匆忙地问道：
“夏……呃，夏诺，我们刚驶出穹窿的时候，不是看到了一个红色的光膜吗？”
夏诺有些奇怪的看着我，然后不知所然的点头：“环新汉力场屏障，余总指说过的。”
“嗯嗯，就是那个！”我拼命点头，想附和夏诺的话，下巴却磕到了外骨骼颈部接口，很是疼痛，在这冰凉的环境中，一点磕碰就能弄出小口子，但我“嘶”了下声，就继续道，“当时余叔不是说，防御罩是基于星种力场的仿生吗？”
“是啊，你到底想说什么？”对于我寻找的话题，夏诺似乎有些不耐。
我虽然有所察觉，却还是想分享我发现的秘密。之前驶出新汉的时候，我的心中就闪过一丝异样。现在终于想明白，自己当时疑惑的是什么了：
“周游昨天在中心塔时说过，‘高宗号’运来的第一世代，虽然有很多工程师，却没有一名理论专家，导致新汉缺乏技术路径回溯的能力，连过去的机器设备都无法有效还原。
但……如果连现有设备都无法还原的话，他们是如何使用仿生技术，研制出本不存在的环新汉力场屏障的呢？”
“？”
夏诺似乎也被问住了，半晌没有回答。
我等待着她想好，再回答我，却听见前方突然有吼叫声传来。
好在，对于这种未知的吼叫，我们已经从最初的害怕，到见怪不怪了。
果然，二号车的视讯窗口，在观察窗的玻璃上弹出。坐在驾驶位的是赵无敌，估计是把余岁寒替换下来睡觉了。赵无敌让我们停下来、保持静默，这是遇到较近距离吼叫的模式化做法。
虽然从新汉出征以来，我们还没有真正和巨型星种碰面，但这不是最好的情况吗？等待它们的自行远离，似乎是一个很好的方法，十三世代在这方面也经验充足。我想，或许对于我们这些浮游来说，只要离着捕食的鱼群远些了，静等它们离开，鱼群倒不会为了一丁点浮游，而绕远路特地游过来的。
于是，一字型长龙的车队照例停了下来。
原本一切正常，就像白天里无数次操作过的那样。
但这次，似乎出了点小插曲——静静等待了一会儿后，那吼叫声果然开始远离，我却突然发现——前面的五号车开始发动了！
倒是没有完全冲出队伍，而是稍微侧移了一点，移动到了靠近虫道边缘的位置。
我立刻打开了视讯，将窗口投送到五号车，在内部视讯通道中开口道：
“五号车，五号车！我是你后面的六号车，请注意，你偏离方向了！完毕。”
六号车的窗口也出现在我的眼前，开车的是一个卷发的女生，应该是中年级组的，我没怎么见过。她没有穿外骨骼，但身子还是冷的发抖，牙齿也有些打颤：“……这里……很温暖。完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