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年前，地球遭遇了一次“擦边式末日”。
不过末日到来前，人类已经观测到了宇宙的变化。起初，是遥远星系的熄灭，一颗颗星球消失在了豺狼座的星图中。横跨五十年的星图对比中，在同一片区域，竟然有上百颗星球神秘消失。有人认为那只是星球正常的死亡，却被学界所否定，毕竟星球的寿命如此漫长，怎么可能同时消失。但这个消息，也没有掀起多大的波澜，毕竟宇宙中未知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又是几十年过去，一次意外的观测，星图上的变化才让大家发觉到不对劲。那不过是一个研究生的毕业论题，查到了几十年前的议论，于是在茫茫星海中，朝着豺狼座的那个方位随意地瞥了一眼。
这一瞥不要紧，结果却令她的导师都大惊失色。更多的星球消失了，在几十年的光景里，这些至少数亿年寿命的星球，为何会同时消失？那个时期，全息投影技术开始深入社会方方面面，星图也不再是简单的平面，而是自然而然，化为了一块立体的星域图块。这样直观的观测，带来了一个可怕的视觉奇观，最终轰动了整个学院——在群星掩映间，以消失的星球做三维位置点，甚至不需要拟态计算，就能直观地发现，这些消失的星球，都被一个竖直的通路所包含。
那是一个直径0.375光年的柱状通道，这个通道不断在宇宙间延伸，被后世称为宇宙“死神长廊”。
这则发现，让整个宇宙学界都沸腾了，人们也将目光从虚拟元宇宙，再次投向了真正的宇宙。但随后的计算表明，人类对于这未知的星际通道，不应该带着好奇的目光，而应该是恐惧。
因为带入太阳系与该通道各自的移动路径和速率后计算，这个通道延伸的方向，在未来的十三年后，将正好经过太阳系！虽然还说不清会不会直接将地球包含进去，但要知道，即便宽泛地按照太阳引力为边界计算，整个太阳系的最大半径也不过2光年，比这个通道的直径大不了多少，哪怕是轻轻擦边，都会对整个星系造成毁天灭地的巨大变化，而哪怕一点点的变化，都足够地球末日几百次了。
和想象中的不同，人类完全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甚至无法做出强有力的防御动作。在以光年为尺度的攻击下，没有掌握光速飞行的人类，就像山脚的起夜村民，突然发现还有半分钟，村庄就要被山体滑坡覆盖了，你指望他能逃到哪去，又能有什么办法？
但该做的还会做，探测卫星疯狂地从地球涌出，那些传回来的图像，让学界得到了更荒谬的结论：
一群大到明显在体表出现星球般巨大引力的宇宙生物，正在集体移动着，正是它们的移动形成了死神长廊，所遇到的星球都被它们吞噬一空。
在赶路？
这或许是很多人的第一反应。
而我们的星系，正好挡在了他们迁徙的道路上。
人类最高层的决策者们眼睛一亮，这要是什么宇宙自然现象，他们还没有发言权。但要是智慧生物，这不就是外交了吗？于是，联合国对策委员会里，突然冒出了无数外交世家出身的职业政客。各国选举中，“宇宙外交”也成了第一热词。但想想也知道，这仅仅是人类群体，在受到死亡刺激下的最后狂欢。
在一个脍炙人口的喜剧综艺节目里，还演出了一场叫做《末日靠边走》的讽刺小品。其中一段，演员在虚拟舞台中，把一个个星球踢开。一个戴着“宇宙交通”袖章的人将其拦住，并让前者把星球恢复原样。然后，他们两人用带着东北大碴子味的口音，上演了一段著名的对话：
——停一停！宇宙文明要遵守，群众素质才能高！
——交警同志，我这也没随地吐痰啊？
——你看看你，别人打球擦边，你走路擦球！
——这几个小破球搁这挡道呢，踢旁边也就掉点灰！
——灰尘也有生命，你要爱护它。
自那以后，“擦边式末日”成为了大众公认的叫法。
那些巨大的宇宙生物，似乎没有任何智慧行为，更像是在迁徙的动物。所以很显然，外交只是个笑话。那人类传统思维，胡萝卜之后就是大棒了。“与怪物开战”取代“宇宙外交”，成为新的热词。一开始，人类社会也是纠结的，倒不是圣母心泛滥，实在是实力差距太大，怕撕破脸结局更惨。
但随着死神长廊越来越近，新的观点占据主导。其一，根据观测，它们并没有智慧，撕破脸无从谈起。其二，只是进行战略吓阻，迫使它们改变方向，并非真要去击杀，也杀不光。其三，也是最重要的，此时的人类其实没有别的办法了，总不能真就等死吧。于是，热核武器被批发式地射向天空，在宇宙兽群的必经之路上爆炸！并非击向兽群，而是在它们没来之前就引爆。希望巨大的核冲击，能阻止它们朝着这个方向继续移动。
没想到，结果令人大吃一惊，集中核爆确实带来了影响。但并非让它们绕路，甚至没有减速，它们反而加速了！似乎是对核爆炸的余波非常感兴趣，速度甚至提升了一倍不止。其中，那些体积较小的宇宙怪兽，移动速度还要更快些，直接脱离了大部队，加速飞来。
地球陷入了混乱，直到先头兽群闯入太阳系，人们才发现似乎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糟糕，顶多算半个末日。其实太阳系中，各行星间距离极大。落单的这几只甚至没有对太阳系造成多大的损害。只不过比较靠近地球的一只，其引力擦着地球来了一下，导致与大气层摩擦，出现了放电效应，出现了赤红色的闪电，并且连续三个月，降下了带着能让人触电般酥麻的雨水。此外，也就是一些大陆板块出现了碎裂，一些城市塌陷下去了而已。比起之前学界预测的百余种末日状态，真可谓是蜻蜓点水了。
“所以之前壁画上的能内容，第一部分的雷霆并不是云幕，而是初始的宇宙兽潮，怪物摩擦大气层所产生的放电。”我看着光屏里的内容，陷入了沉思。
夏诺也在旁边看着，她之前将外骨骼的电源充入了这个光屏中，里面有一段简单的介绍视频。有幸在修复喷雾的作用下，这面光屏还能运作，虽然像素元粒子缺失严重，但结合背景音，其构筑的画面还勉强能看懂。
我继续看下去……
第一次“亲密接触”后，人类丧失了三分之一人口，但对此结果，比预想中好太多了。却没想到灾难还在后面，那些雨水的影响远比想象中要大得多。雨水中带着某种微量的未知宇宙辐射，以电磁力的形式存在。最早的异常，仅仅是难民们喝多了没过滤的水，容易产生结石。几个月后，就出现了会释放力场的异化人类，但这会急速消耗此人的体力，并且降低寿命。人们发现，一些红色的粉末，出现在了这个世界，随着气旋流淌到七大洲八大洋。异化发生了，虽然是潜移默化的，也足够让人感到危险。
那时候污染只蔓延在小部分受灾严重区域，粉末也比沙漠好处理。但人类对于基因被污染的恐惧迅速蔓延，远比人种的敌对要更加极端。护城墙开始纷纷建立，异化感染区被划定范围，甚至出现了对国家的屠杀。
“这种基因保护主义，如今显然依旧存在，保证一半十四世代留在新汉，或许就是体现。”我说。
“但我觉得，这是正确的。”夏诺回道，我没有再回复。
从那以后，宇宙怪兽也有了更通俗的名字——星种。这是为了直接和“物种”区分开来。也代表着这些星种带来的红粉，像是控制“僵尸蚂蚁”的真菌一般，如同星空降下的种子，扎根包括人类在内的物种体内，将后者化为被操控的异化僵尸。
就这，还是大规模星种没有到来的情况。等它们过境太阳系，地球会异化成什么样子，没有人知道，但肯定不适合人类生存了，至少是拥有人类天然基因的人类。
于是，各大国原本偷偷进行的应对计划，开始骤然加速。加上在那“半个末日”中，从星种身上落下的碎片，其实极大促进了仿生学领域发展。各种原本难以实现的计划，好像不再那么天马行空。比如对于红色粉末的力场化应用，就在上海星种仿生研究所首次研制成功。美国则对被隔离的澳洲大陆，其地下裂缝内受污染难民的生存情况，做出了百万份详尽的学术报告，也启发了后天灾时代人类生存方式。
不过，这些计划虽然五花八门，其实基本都落实在了航天领域。本来，由于文明导入了进军元宇宙的路线，各国航天事业几乎止步不前。但星种的到来，使得文明无法再做埋地的鸵鸟，西方进行着诺亚方舟模式的“星空殖民计划”，东方则强行启动“往返式多人空间停滞运载器”研发计划，并开始建立各类物资储备点和生态球。
最难的其实是生态球建造，虽然当时的技术，已经能保证生态球内资源的动态循环。但如何面对可能的异化生物袭击，却是难题。当时也有两派主张，一派认为如果地球得以保存，残留异化物种威胁度并不高，生态球有基本防御力就行。一派与之相反，认为不能有侥幸心理，生态球是人类文明最后的希望，还是要最大程度加强生态球的防御能力。
最后，力场屏障方案获得通过。实验证明，这种力场屏障，不仅有极强的防御能力，还能成为一个异化屏蔽器，就像法拉第电梯一样，反而能屏蔽外面的星种辐射。甚至实验用的被力场屏蔽的大体型物品，会被一些已经异化的动物，认为是更为巨大的同类，而失去进攻非异化生物的欲望。
其中，第十三号生态球工程，是建造规模最大、完成度最高、抗冲击效果最好的人类最高文明科技结晶。它被设计在了一个相对孤立的崇明岛上，中间有皇甫江作为天然格挡，在地理条件上防止可能的异化物种攻击。
按照中央文明返程指挥办的预期设想，幸存者们一旦早期清理好崇明岛上少量异化物种，建立遍布岛屿的据点，就能尝试跨过皇甫江，寻找这座物资储备点。在卫星定位失灵的情况下，考虑到正对岛屿，有一条皇甫江支流，可以直接渡船来到东方明珠塔。完成对大陆的边缘占据后，再进一步清理其它星种。
“于是……咔咔咔”
光屏的内容突然出现了卡壳，像素元粒子纷纷落下，又勉强浮起。在那断裂的信息中，我大致看到了这样几个画面，大规模的星种侵入太阳系，地球有幸没有被直接冲击，似乎有星种想去吞噬恒星，人类不得已开始反扑，因为不清楚的原因，画面一闪，有只像章鱼般的星种反而吞噬了月亮，然后扑向了地球……
光屏熄灭，剩下的影像已经无法看见。
“那个长的像章鱼一样的透明星种，就是蒲公英吧？”
“对，或者也可以说，是这个星球的意识。它不知为何脱离了兽群的迁徙，却也陷入了死亡、或者是假死的状态，停留在了这片星域……所以壁画里的‘神’，其实并不是山谷里的……小蒲公英，红人也没有画的比例失调，而是这只真的吞噬地球的大蒲公英。
之所以在星球表面，会出现其他大大小小的蒲公英状星种，可能就是大蒲公英体表溢散的能量，所化作的东西。整个星球表面都被异化了，所以触角、巨木和利爪星种的尖刺、红人脸上的凸出和尖刺、摆动的树枝……本质其实是一样的，都是巨大触手的不同能级表现。就和红核一样，地表所有生命都被异……同化了。”
我这话说的断断续续，因为自己也好不容易才梳理清楚。
夏诺道：“现在想来，曾经袭击新汉的巨大星种，应该也是一只蒲公英。那触条状的阴影并非它的手臂，而是一部分冠毛。至于那个血红的瞳孔，其实就是蒲公英的红核。”
周游早就飞到了我的身边：“那次的灾变中，因为距离太远，安保部队的连续集火，才将红核打破，逼退了蒲公英。所以红核就是星种最关键的存在，或者可以说，那就是星种存在的本身。只要红核还完整存在，就像拥有DNA的细胞，失去的部分早晚能由能量转化出来。但汇聚能量的红核要是消亡了，星种本体的存在度就会消失，也就相当于星种的死亡。”
看着熄灭的光屏，周游突然对我说道：“安之。”
我看向他，因为内心的不平静，说话还有些不稳：“怎么了？”
“你的愿望，我可能无法实现了呢。”
“嗯？什么愿望？”我记不得有说过什么愿望。
夏诺也奇怪的看向我们。
周游轻轻道：“没指望你能记得，但希望你一直没变过，就是……回到地球啊。”说着，他苦笑一声，“恭喜，愿望成真。”
嗯，以这种方式……我有种说不出的心酸。
“不过。”周游突然又道：“……安之，我会找到另一种与星球的共生之道。”
·
我还没理解周游话语间的意思。
高媛却飞入了我们所在的楼层，她急切道：“我跟丢了老赵，但顺着石径去找，却直接发现了能源模块存放处！那里有上百个能源模块，我一个人没法运走，大家跟我来！”
我恍然大悟，那些树根般深入东方明珠的石径，其实和尖山一样，本就是朝着能量而来的。八成是几百年前，地壳变动导致有能源模块，有能量泄露，所以山径开始自发生长。但毕竟并非其“本职”，没有星种要逃逸，所以只是出于本能的缓慢延长，在出现泄露故障的模块能量散尽后，也就停止了蔓延。
但此时，夏诺却一脸气愤的看着高媛：“这里是地球！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们？你们还编造了和‘死神长廊’的直径……0.375光年一样的K0375这搞笑的星球代号！这有什么意义？”
对于夏诺的质问，高媛脸上的惊讶一闪而过：“我说过了，三大律是出于善意，要安抚新世代的内心，防止黑暗五年再现，自然需要一整套足以令人信服的历史架构。”她理直气壮道，“而远征来的如此突然，没时间让你们慢慢了解了，那不如隐瞒，这是效率最高的，并不会影响远征，也……对你们最好。”
看着高媛一脸正气，我却被逗乐了：“你们是说好的吗？”
“什么？”
“同样的话，赵将军也说过。”
高媛明显被噎了一下，脸色变得很难看，但仍然在解释着：“初代新计委在设计三大律前，人工智能还能使用，他们曾经做过心理学机脑模拟，这也是三大律的立法基础之一。模拟测试结果显示，对于新出生的孩子，要给予地球故乡的遐想，而非人类母文明的脆弱，这样会利于积极的心里建设。等到孩子们长大，心理成熟后，优秀的一批人会进入委员会，自然会被告知真相。”
我直接飞了过去：“不用说了，去找能源模块吧。”
我也不想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