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停在客栈外,上面跳下来一个白衫年青人来,冲靳宸拱手道:“靳将军,小人白棋,是陛下派来接应靳将军您回府的。”
靳宸点头,“嗯,有劳你了。”
凌云拍了拍靳宸的肩头,道:“保重!”
樊蕊红了眼眶,“靳大哥,你要和掌柜的常来看看我们啊!”
众人寒暄了一阵,靳宸牵着薛敏上了马车。
薛敏对周围的一切好奇不已,“哥哥,我们这是去哪里啊?”
靳宸摸着她柔软的头发,轻声道:“我们回家。”
薛敏的状态时好时坏,有时候沉默地像一个正常人,有时候却疯疯癫癫,能歌会舞,而现在,却似一个幼童一般。
靳宸心里难受,不过李炜光能给他这个机会,也是悲中之喜了。
马车一路疾驰,待到将军府时已经是三天后了。期间薛敏又发起病来,又唱又跳,靳宸不敢有丝毫松懈,一路上精神紧绷。
将军府还是一如半年前靳宸离开的样子,红漆大门,铜环斑驳,门前两座石狮耀武扬威。
靳宸牵着薛敏走到门前,轻扣门环。不一会,只听一个苍老的男声遥遥传了过来,“谁呀?”
“李叔,是我。”
门应声而开,正是已头发花白的李叔,看清来人模样,浑身一震,半晌才挤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将、将军,你是想念家了吧……” 一语未了,已是老泪纵横。
靳宸看他样子,哪能不明白他的想法,定是把自己当成了鬼。一把拿住李叔的手放在自己臂膀上,“李叔,你摸摸看,我还活着,我没有死。”
李叔倏然一惊,闻言开始摸了起来,手下温热的触感,让他浑浊的眼睛里又氤氲出一层雾气来。
“没死,没死,将军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靳宸带着薛敏一路走过来,将军府的丫鬟小厮几乎魂飞魄散,哭着喊着闹鬼。
李叔一怒,“胡言乱语什么!将军没死!”
靳宸几经生死,对这些身外之事倒是看淡不少,止住李叔道:“我死而复生,未来得及通报,大家见到我害怕也是人之常情,只是麻烦李叔你一会将大家集合起来,交代下实情。”
“是,是。”李叔急忙应下了。
“外面怎么这么吵?之穗,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靳林氏跪下虔诚地为佛祖上了一柱香,方才起来眉心微拧,吩咐道。
“是,奴婢这就去看。”之穗点头道。
靳林氏一身素服,头上首饰更无几个,不过是几支素玉簪罢了。
她不过三十来几年纪,保养得宜,依旧是面如桃花。十五岁便嫁了靳宸的父亲做续弦,次年便生了靳月,本想着再生一个男孩做为傍身,没料到夫君就那么去了。
靳宸死讯传来,她正敲着木鱼,忽然间发出一声微微的叹息声来。
“夫人。”之穗进来后欲言又止,靳林氏眉头一皱,“说!”
“将军回来了。”
靳林氏道:“你莫不是开玩笑?”
“是真的,将军未死。”
之穗低头道。
靳林氏同之穗去见了靳宸,靳宸安排好薛敏,就匆匆去了皇宫。
“娘,馨儿表姐说过几天要来咱们家住住。”刚从河北姑妈家回来的靳月看靳林氏在屋檐下发呆,挽着她的胳膊撒娇道。
边疆战事告急,靳宸已经出发好几天了。靳林氏对于薛敏也是不咸不淡的,薛敏最近安静许多,不过有时候会大晚上引颈高歌,吵得府上人睡不着觉。
请来大夫后,靳林氏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那就是她的继子带回来的这个姑娘脑子确实不正常,简言之,她疯了。
一个疯子在将军府?
靳林氏开始头疼起来,她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得,不光是与一个疯子计较有失身份,还有的是靳宸会不会回来与她拼命?!
以他继子那个十二岁就上战场杀敌的德行,绝对有可能。
“不行。”靳林氏想都没想,直接拒绝。
“为什么?”靳月吃惊不已,母亲虽然近几年吃斋念佛,不愿与那些亲戚来往,但每次来都是礼数周到的。更不要说亲戚提议说住一段时间都要拒绝了。
“哪来那么多为什么,你看看你,都马上要及笄的人了,少给我在外面乱跑。”靳林氏头疼,陈馨儿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一个薛敏已经够她受了,再加上一个陈馨儿,她感觉自己活不长了。
靳月跺脚,“娘,我姑妈都同意了,您不同意也没办法。”
靳林氏摆手,“之穗,快把我扶回去。”
“哼!”靳月在靳林那里碰了壁,就要回房,路经庭院,一个女人呆愣愣地坐在回廊里,不知在想什么。
靳月心里嘀咕,看这女人身上穿的也不像是丫鬟啊,这是谁?
待她走近,那女人倏然抬头,靳月指着她,“你、你…
不是薛敏是谁?
“谁让你来我们家的!”靳月习惯去抽鞭子,待摸到腰间,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那条鞭早给靳宸弄断了。
想到靳宸,靳月心情低落了下来。看薛敏也不是那么不顺眼了,也是,人都死了,还有什么过不去的。
薛敏呆愣愣地看着前方,忽地笑了起来,开口唱道:“红豆生南国,是很遥远的事情,相思算什么,早无人在意……最肯忘却古人诗,最不屑一顾是相思…
靳月坐在她旁边,心忽然开始难受起来,“最肯忘却古人诗,最不屑一顾是相思,没想到你对我哥竟这般情深意重。”
“小姐,小姐。”一个丫鬟急匆匆赶来,靳月以为叫她,有些不悦道:“做什么?”
没想到丫鬟在薛敏跟前站住,伸手去拉她,“小姐,你千万别乱跑了,可急死如儿了!”
靳月目瞪口呆,指着薛敏,“她是小姐,那我是什么?”
如儿这才看清靳月,吓得急忙行礼,“奴婢见过小姐。”
“免了。”靳月有种别扭感,“这到底怎么回事?她怎么会在这里?”
如儿刚要开口,薛敏又一跳一唱向远处去了,如儿顾不得跟靳月解释了,福身道:“奴婢告退!”急急忙忙去追薛敏去了。
靳月满腹狐疑,随手拦了一个下人。那下人吓了一跳,谁不知道小姐自幼飞扬跋扈,稍不如意赏你一鞭那是家常便饭!
他战战兢兢道:“小、小姐有何吩咐?”
看他缩得跟鹌鹑似的,靳月最看不惯男人如此模样,正待一鞭甩过去,后又想到自己早没了鞭子,因此恶声恶气道:“我问你,那个薛敏怎么会在府上?”
“小姐说的可是薛小姐,薛小姐是将军带回来的。”
他话语刚落,靳月就一声暴喝,“放你娘的狗屁!什么将军,我哥早就死了,哪来的将军!”
那下人吓得浑身一哆嗦,“小姐饶命,小人所言句句属实啊!”
“靳月!”
一个有些严厉的女声忽然传了过来。
靳月生生把要爆出的粗口咽了下去,回头看向来人,挤出了笑脸,“娘……”
靳林氏淡淡地看了那下人一眼,“下去吧。”
“是是是。”那下人忙不迭地走了。
待下人走后,靳林氏转身就走,靳月一惊,急急忙忙跟了上去。
“娘!”
靳林氏到了祠堂,一声厉喝,“跪下!”
靳月肝胆一颤,不情不愿地跪了。
靳林氏气得话音直颤,“你说说,你一个女孩子,那样的话,你怎么能说出口!我真是愧对列祖列宗!”
靳月不服,“若不是他说我哥还活着,我也不会说那样的话!”
靳林氏缓缓跪下,泪流满面,“你哥确实还活着。”
房间里。
如儿正给薛敏手臂上擦药,那些个丫鬟小厮看薛敏好欺负,又是掐又是打的,浑身几乎没有一处好的。
夫人也是不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儿鼻子一酸,眼泪掉了下来。
薛敏去擦她眼泪,“不哭,不哭,吹着就不疼了。”
如儿眼泪更加汹涌了。只盼将军能打了胜仗,尽早回来才是。
薛敏疯疯癫癫,连吃饭时也不顾烫,是靳宸舀一勺吹好了,方才喂给薛敏。薛敏只顾咧嘴笑,有时候还会舀回去。
那时候,如儿站在旁边,眼里全是感动,薛敏何其之幸,竟遇到了这么好的一个人,对她不离不弃。
“那我哥呢?”靳月 眼泪都要下来了。
“边关告急,你哥打仗去了。”
靳林氏合上眼睛。
靳月惊喜交加,“我哥活着就好,我哥活着就好……”忽然又想起了什么,问道:“那薛敏是怎么一回事?”
靳林氏道:“她疯了。”
靳月愣住,“疯了?”
“起初你哥说,我还点不信,寻了大夫,才知道是真的疯了。听说是听了你哥死讯,伤心过度,疯了。”
靳月呆住,“呵,她倒是对我哥有情有义的很哪!”
“我今天看她不是挺正常的吗?”
靳林氏淡淡道:“正常人会半夜起来鬼哭狼嚎吗?”
靳月扑哧一笑,“娘,你这个词形容的,真是绝了。”
“不是鬼哭狼嚎是什么?我这几天一直都睡不好觉。”靳林氏眉心一拧,道。
“她其实挺可怜的,为了我哥都疯了,我哥要是不要她,那就真的可怜死了。”靳月有些同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