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辗转回到家中时,看见宋池鱼正在叫搬家公司的来收拾行李。
我定定地打量着他。
如今当真是帅气小伙子了,他本就比我小三岁,相貌白净,仪表堂堂。
他身上的衬衫是我买的,领带是我亲手挑的,锃亮的皮鞋是我赠给他的二十五岁生日礼物。
他能从活死人的墓里被扒出来活到现在,一切的一切皆是仰赖于我。
「顾鸢,我就是回来搬个行李,你别痴心妄想。」他嘟哝了一句。
我轻嗤一笑,时至今日,他还以为我是那个痴心不改情深绵长的小傻妻啊。
既然你喜欢看演戏,我就陪你将就到底。
我扶额假装头痛,支手在门上,引得他一阵狐疑:「你怎么了?」
我把我去医院做了巧克力囊肿切除术的事情告诉他,我才出院第一天,不想跟他吵架。
宋池鱼脸上似显露愧疚,忙不迭将我扶到沙发上,还关切地给我倒了杯热水。
「这样啊……那你岂不是再也生不了孩子了?」
我一脸虚弱,肯定地点头。
他支支吾吾了半天,似乎在纠结该说还是不该说,终于下定了决心似的攥紧拳头:
「那个,你放心,安怡说他老公精子活度低,很难怀孕,只会跟我生。以后我可以让我俩的孩子给你送终,这个你不用担心。」
我险些被他气笑了,很快,取而代之的则是讥讽与悲凉。
想我这些年真是担当了一个老妈子的角色,把老公养得既蠢笨又幼稚。
抛弃妻子给别人的老婆当炮友,当种马,竟还能当得这么津津乐道。
「那我谢谢你。」我有气无力地讲。
「对了,宋池鱼,我想拜托你一件事,就当我最后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求你。」
我突然说道。把语气放得极其卑微可怜,许是大男子主义的怜悯心作祟,他竟顺从地点了点头。
「你说吧,一夜夫妻百日恩,就算咱俩离婚了,我能帮的肯定帮。」
我淡漠地开口,一五一十说出我的想法,引诱他走进设好的圈套里:
「我……想吃四芳斋的鲜花饼,就是那家老字号,挨着13号楼的那个。从前我们谈恋爱时常吃,你能再买一次给我尝尝吗?」
边说着,我的眼角还十分配合地流下泪水,径直滑落过侧颊斑驳的红色疤痕上,神情凄楚。
宋池鱼到底还是有点良心,是而答应:
「行吧,你什么时候要?我买好了给你带回来。」
我止住了啜泣,缓缓启唇:
「那家鲜花饼每天就早上九点和晚上六点烤两批,你七八点钟再去给我买吧,买好了送到按摩店,给小周就行。」
宋池鱼满口答应,手机上又传来滴铃铃的电话声,他赶忙接起来:
「喂,安怡宝贝,我正搬家呢,对,我没去找我老……前妻,行,我今晚大约八点以后过去接你,还是去那个宾馆对吧。」
他的每一句话都如刀子剜在我本就血肉模糊的心上,我知道我还爱他,所以才会如此痛。
只是爱到极致,受到伤害后,方才是恨到极致。
见他出门后,我如往常一样在家中做饭,今天破天荒买了点排骨,做成了糖醋小排。
做好饭后,我打包在饭盒里,轻敲了敲邻居的门。只有那个叫浩智的少年在家。
这个残疾的少年只念完小学就被勒令辍学了,每天在这间小破楼里独居,偶尔继母会来给他送点饭。
然而大部分时间还是自己吃泡面,我于心不忍,看他很像我在外求学的弟弟,就常去照顾他。
「姐姐,你,你怎么今天突然做了这么多好吃的。」浩智有些害羞,吞吞吐吐道。
我诚笃说:「是为了答谢你上次冲进我家保护我,谢谢你,浩智。你是个善良的好孩子。」
少年单薄的肩膀有些微动,不安地说:
「不,不用谢,我实在也没帮上什么忙,我这副腿这个样子,原也保护不了任何人的。」
他的声音越说越小,而我几乎已经心头不忍,但出于唯一的那点自私,还是咬着牙说道:
「浩智,有一件事,姐姐需要你的帮助,可是需要冒很大的危险,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帮助我。也只有你能帮我。」
浩智原本虚浮的瘦颊上忽然闪起亮泽,在听完我的计划后,稍见犹豫,接着毫不客气地答应下来:
「我愿意。只要能保护姐姐,给你报仇,我可以去当这个诱饵。」
一个仅仅施舍过怜爱的陌生人,都能待我如此真诚,可我朝夕相伴的爱人却在用最尖的利刃穿透我的心脏。
我再也绷不住连日来的委屈,失声痛哭,上前哭着抱住他的脑袋。
我发誓,等这件事情过后,我一定找机会带上浩智远离这里。
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我们是一样境遇的人,是没有血缘胜似亲人的姐弟。
入夜,我的计划悄悄正式进行。
宋池鱼去那家鲜花饼店时,还吊儿郎当地吸着一根香烟,丝毫没有注意到13号楼栋前眯着眼抽烟的男人。
「哟,大哥,你抽的这是什么杂牌子烟,来一根华子吧?」
他笑嘻嘻地上前,竟是一把夺走了中年男人手里的劣质烟,转而塞给他一根华子。
我躲在角落屏息凝视,静观着这场戏剧。
我们这座小县城人口少,七八点的时候这种老街巷就基本没人了。
不一会,浩智推着轮椅缓缓从13号楼前经过,也正巧遇见了宋池鱼。
我不知当时他是鼓足了多大的勇气,方对着宋池鱼直接开骂:
「贱男人,就是你害了姐姐伤心!」
宋池鱼一看见双腿残废的浩智,顿时就起了兴致,果断地上前讥笑。
「你妈的个臭残废,你拽什么拽,腿都瘸了还装逼呐?啊?」
「顾鸢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那个满脸疤垃的老女人,你这么替她说话。」
浩智似被激怒,推着轮椅上前想要撞他,却被他死死按住头颅。
下一瞬,丧心病狂的宋池鱼勾唇一笑,竟直接把手中滚烫的烟头烫在了浩智的手背上!
「啊——!」
凄楚的叫声只持续几秒,就被他死死咬住,我知道,他是不想让我为他担心。
我几乎要失声哭了出来,紧紧捂住嘴,大颗大颗的泪滴滚落在掌心。
浩智……
然而,宋池鱼欺辱浩智,后又将他轮椅踹倒在地的凌辱,这一切都被那个阴郁男人尽收眼底。
鱼店老板那天还告诉我一句话,这个男人当初抠学生的眼珠子泡酒。
只抠那些进行校园暴力的校痞。
宋池鱼的好日子很快就到头了,还没等他跟我的离婚存续期结束。
在一个雨夜,他被人不知何故拖进巷子里,以极其残忍的手段生生剜掉了两颗眼珠子。
据说,那夜楼栋里凄厉的喊叫声响彻整个街道,人人都心惊胆战,以为外面发生了什么杀人案。
而我知道宋池鱼的心性。
重新失去光明,且这次是永远失去。除了痛,他更多的是绝望。
就像诗人狄金森的诗中所言,从前他常常把它当作歌词唱着:
“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然而阳光已使我的荒凉,成为更新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