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倘若你不做驸马了,天高海阔,沈珏,你想去哪儿?”
天盛四年,是我们成婚的第二年,
那会儿我自觉他已经对我有点好脸色,
因而成日里缠着他,以授课为名义问他些奇奇怪怪的问题。
沈珏握着书卷的手指微微收紧,嘴巴抿了起来,
我那会儿很会察言观色,知道是他不开心了,就很讪讪的说:
“好吧好吧我不问了。”
说完又想起,倘若他没有尚公主,肯定是要入仕做官的,
又暗骂自己嘴太快,问的什么破问题。
沈珏表情淡淡,果然没有回答,
可过了一会儿他竟然声音很轻的主动问我:
“那你呢?”
我惯常一看书就溜号儿,他问我的时候我心绪早就飞出去不知道在哪儿了,
于是傻傻的“啊?”了一声。
他样子又有点不耐烦,似乎还有点羞耻,但还是耐心的重复了一遍,
“倘若你不做公主呢?殿下,你想去哪儿。”
沈珏的眼睛很好看,是细长风流的丹凤眼,
这样注视着我的时候,常常令我不能思考。
以至于我最后红着耳朵,下意识的答他:
“扬州啊,扬州富庶风景好,等以后我们有了孩子,一起搬到扬州府也好。”
沈珏像是被我不正经的答案气到了,嚅嗫了一下没说出口,
最后愤愤的恼了,又冷冷道:
“公主自重。”
我觉得他这模样很好玩儿,又继续逗他:
“你不想同我一起去扬州吗?京城又闷规矩又多,南下风景好,我早就想去了。”
他当时没答我的话,因此我也一直以为那只是他顺口提起。
原来他没忘,
他还记得我想去扬州。
08
沈珏开始早出晚归,
锦衣卫手眼通天,又是新帝心腹,
他想不动声色的打听我的消息难于登天。
可即使这样,尚书右丞私下派人在京中寻人的消息还是瞒不住。
他一个没有根基的高官,是多少人的眼中钉,
第二天流水一样的折子递上去,全是要参他的。
前朝是虎穴狼窝,有多少人盯着上面的位子想一步一步爬上去,就有多少人眼红他。
沈珏跪在堂前,新帝神色晦暗不明,语气试探:
“丞相在京中寻人,是谁丢了。”
沈珏手指抓紧衣袖,不动声色:
“出逃的一个家仆,不值得陛下惦记。”
然而新帝却并不是好糊弄的角色,他淡淡的笑了一下,
像是敲打,也像提醒似的随意开口:
“那个前朝余孽若是还没处理好,便交给锦衣卫处理吧。”
“毕竟爱卿心慈,念在夫妻一场为她求了个全尸,可耽搁的久了,朕会变卦也说不定。”
沈珏叩首下去,没有迟疑,
沉声答“是”。
可我坐在他身侧,能瞧见他青筋暴起的额角和泛红的眼眶。
我从前总是觉得,我是这天下最了解沈珏的人,
也因此我听的出他的隐忍,察觉的到他的无奈。
可我什么都做不了。
我又下意识的想为他抚平紧簇的眉头,结果扑了个空,
最后只好隔空描摹他的眉眼,
就算知道他听不到,也安抚的对他小声说:
“不要难过了……”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心口,仍旧是虚空一片,空落落的疼,
不要难过了啊沈珏。
我的心会疼。
09
有了皇帝的敲打,沈珏想要寻人更是不易。
锦衣卫拿人无需看谁的面子,
他就算想见被抓走的杨双一面都难。
更别提找人。
我看着他对那些他曾经很是不屑交谈的权臣们低声下气,
流水一样的银子花出去,只为了得到一个关于我的消息。
连我都知道,这样必定会让新帝心生猜忌,
他向来运筹帷幄,又怎会不知。
就连周雪迎都跑来见他,
“大人,无论你想查什么,都请住手吧。”
“锦衣卫若是拿住了你的把柄,一切可就都晚了。”
沈珏已经几天几夜没合眼,眼球里都是猩红的血丝,他咬着牙一字一顿,
“周小姐,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别管我的事。”
周雪迎一怔,随即脸色变得苍白,
她眼眶涌出眼泪来,却固执的不肯任由它流出来,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我们成婚也是我逼你的。”
“可如今我的身家性命都在你身上,沈珏,你也……”
沈珏却怒极了似的将书桌上所有的东西都扫了下去。
“我不在乎!”
他上前一步掐着周雪迎的下巴,强迫她抬头仰起尖尖的下巴,
我也被他这副模样吓到,
这还是我第一次见他这样情绪外露的嗜血模样,
“周雪迎,你的命很值钱吗?”
“你联合你父亲设计要嫁给我的时候没有想到这一天吗?”
“是你活该。”
他语气残忍又刻薄,嗜血疯狂的样子丝毫看不出往日里的淡漠自持。
周雪迎被他这副模样吓得发抖,连话都说不出来。
这时门口疾步进来一人,扑通一声跪倒通传。
“大人,有消息了。”
10
“如果我说,那场赏花宴上,其实我不知道你是状元郎,你信吗?”
我们成婚的第三个月,沈珏还是脾气大的很,不肯同我说话。
可惜他住在我的公主府,没有能躲我的地方。
他在书房作诗我便在他身侧研墨,
他在花园作画我便坐在一边看着。
许是顾及我公主的身份,
他就算臭着一张脸也不会赶我走。
沈珏笔下动作不断,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的答我:
“木已成舟,那又如何?”
我心说这个人怎么软硬不吃,
手下磨墨的动作一顿,溅出去的墨汁正好印在他那身白衣服的袖口上。
他头一次脸上不是那副无喜无悲的看破红尘的和尚模样。
而是下意识的睁大了眼睛要责备我,
可话到了嘴边,他又想起什么,似乎连跟我说句话都是多余,冷声道:
“公主贵体,无须做研墨这等小事。”
我虽然心虚,但也听得出他阴阳怪气的讽刺,
凑上去毫不留情的点破:
“你是想骂我笨手笨脚吧?”
他吸了一口气下意识说:
“你……”
我头一次看他这样生动的表情觉得新奇,也不生气,笑眯眯的说:
“你骂我也没关系的嘛,我又不是皇兄,不会治你的罪,”
“沈珏,我喜欢你,你可以不用这么拘束。”
他大概从出生起就没有见过我这般把喜不喜欢挂在嘴边的女子,
霎时间从耳根红到脸侧,最后只是咬着牙道:
“公主……”
这话我听的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吵吵嚷嚷的接过他的话茬,
“公主自重是吧?我都听烦了。”
他气急,又重新说,
“……不知羞耻。”
我哈哈大笑,气的他拂袖而去。
从那之后他大概知道了我不是寻常女子,便常常与我拌嘴,
只是总也吵不过我,
最后只能看我趾高气扬的叉着腰的样子气急无奈。
再后来我说什么他都不会生气了,
甚至我为他寻来名师遗迹,他也会对我道谢。
我那时候很是觉得,
沈珏被我磨炼成了一个不会发脾气的泥人。
原来不是的,
就像我一直觉得他不喜欢我一样,
现在我才觉得,
沈珏应该有一点点喜欢我,
可就像我不知道他脾气原来这么差一样难猜。
沈珏是个很会隐藏自己的大骗子,
11
下面的人查到,金吾卫确实在几天前从雨神庙带走了两个没有路引和身份证明的女人。
可其他多余的消息全都没有。
只是两个路过那里的乞丐恰巧见到,
说是两个年轻的姑娘,模样很漂亮,说自己是从徐州来的。
可拿不出证明,没有书信引荐也不见路引,
新帝刚刚登基,京中严查,
金吾卫觉得身份不明,便带走调查了。
沈珏听到之后肉眼可见的松了口气,
金吾卫只管京中治安,不比锦衣卫直接隶属皇帝,没有那么难插手。
再加上如今刚刚改朝换代,现在的金吾卫中还有不少都是前朝世家的子弟们。
从他们手里要人,可比从锦衣卫手里要人简单多了。
沈珏大概也这样想,
可他刚迫不及待的叫人备马准备出门,
又想起什么似的低头看了看自己褶皱的衣衫,
为了这点没影的消息,他已经几天都没合眼,衣服更不必说。
犹豫了一下,他还是先去备水沐浴,
又挑了身浅色的外袍才出门。
只是这次我照例飘在他身边,却在刚要跨出府门的时候被弹了回来。
似乎有一道看不见的屏障阻隔在那里。
我焦急的拍打着,喊着沈珏的名字,可什么用也没有,
最后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沈珏跨身上马,接着扬长而去的背影。
我知道,他一定会失望而归的。
我分明已经死在了后院,他又怎么可能在金吾卫那里找的到我。
从前我觉得他厌恶我至极,
觉得就算他知道我死了,也不会难过,甚至会觉得痛快也不一定。
可现在我才知道他为我向新帝求的圣喻,
知道他根本没打算杀掉我,
也知道他连成亲都是为了掩人耳目迫不得已,
我突然就不太忍心让他知道我已经死了。
大概是因为我喜欢他总要比他喜欢我多很多。
所以只要一想到那张脸上也会出现伤心难过的痛苦表情,
我好像就已经提前比他痛了很多倍。
12
沈珏没到一个时辰就回来了,神色焦急的下马冲进府里。
我则是从他进了门起就继续飘在他身边。
“赵管家,我记得从前公主府有颗千年灵芝,收在哪里了?”
赵管家还是从前公主府的管事,
从前公主府的东西,除了被查抄的东西,余下的都照例搬进了丞相府。
他思索再三才想起来:
“去年十月里您染了风寒那次,公……公主给您做药引子用掉了。”
沈珏脸色一下子就白了,他沉声问:
“都用完了?”
“左金吾卫将军家的公子心疾难医,除了灵芝,还有什么上好的补品全都拿出来。”
我挂在他身上撇了撇嘴,
怪不得这么快就回来了,原来是将军借着职务之便敲竹竿。
也对,如今城中谁人不知沈珏在大张旗鼓的的找人,
如今求到了左金吾卫将军头上,
他自然也得拿点好处。
赵管家应了声“是”,脚步不停的带着沈珏朝后院去,
“先公主逾制的东西都被查抄了,现下府里有的全在库房里了。”
许是见沈珏模样焦急,他也跟着动作忙乱,
转弯进了石拱门便低头找钥匙,
迎面过来一个拿着食盒的下人,火急火燎的撞在了一起。
食盒摔在地上,两道清汤寡水的饭菜,馒头正好滚在沈珏的脚边。
他皱着眉问:
“这是给谁送的?”
那下人却瑟瑟跪着不敢出声。
沈珏后知后觉的升起一丝不安来,像风雨欲来前被巨大的阴影笼罩。
连着心脏都要跳出来似的惶恐难宁。
明明马上就要救出来姜玉舟了,他想。
可库房旁边的那间柴房里,似乎是谁听到了门外的声音,
此刻里面的人正一下一下的砸着门。
“咚咚咚”的声音沉重,像砸在沈珏的心口上一样闷痛。
他回过神来,已经亲手把那还来不及上锁的柴房推开。
里面匍匐在地上的女人被挑断了脚筋,形容枯槁,满脸泪水,
张开的嘴里舌头没了半截,只能发出“呜呜”的声响,
沈珏怔在原地,脸色霎时间变得惨白。
我知道他认出来了,
那是从小就和我形影不离的侍女,忍冬。
13
沈珏什么也没问,连一句“你为什么在这”也没有问。
我知道他天资聪颖,不需要任何人的回答就能猜到。
那个他最不愿意去想,也最不可能的就是答案。
在他得知杨双没有带我出城就被锦衣卫抓走的时候,
他下意识想的是我还被留在城中的某个地方,
或许苟延残喘的活着,或许被金吾卫或是锦衣卫抓了起来,
也或许是拿到了路引出城去了。
可他从没想过我还在府中。
杨双没有接到我。
那他大张旗鼓的找了这么久,前厅后院的每一个下人都知道丞相在找人。
为什么我始终没有出现。
沈珏后退了两步,被门槛绊倒踉跄了一下,又很快朝着我的院落大跨步的走过去。
他曾经站在院落门口看过很多次,这所破败的院落,
连门口的那棵杏树是什么时候发的新芽他都知道。
可他一次都没有进去过,
一次都没有。
我看到沈珏猛的在门口站住脚步,然后扶着心口,惨白着脸喘了口气。
然后他动作很轻的推开那扇门。
院内杂草横生,和他三个多月之前最后来过得那次一样。
无人打理,肆意妄为的疯长。
房间门大开着,他却不敢再上前一步。
雨后的泥土和青草味也压不住从里面传出来的腐败味道。
沈珏站在院子正中间,
两道眼泪从他眼角划落,
我想起我很久之前,边看画本子边开玩笑同他说的:
“沈珏,你若是什么时候为我流泪,我也算死而无憾了。”
他抿那会儿着嘴模样不高兴,夺过我手里那本《风流才子俏佳人》,低声说了句:
“什么不入流的话本。”
又往我手里塞了本《孙子兵法》。
我那时候想沈珏是个铁石心肠的男人,我死了他不拍手称快就好了,
怎么会流泪,真是个白痴问题。
现在他真的在为我流泪,
可我一点也不觉得痛快,
那种蚀骨的痛我没有身体也能感知的到。
就像是沈珏此刻的痛,也毫不留情的同步给我感受了一遍一样。
14
沈珏如同牵线木偶一样跨进屋里。
可那里面的景象远比他想象的还要惨烈一万倍。
他只看了一眼就跪倒在地,喘不上气似的,眼泪争先恐后地夺眶而出,
我看到他向来自持稳重的那张脸如今也因为痛苦难过而难看不已。
他张开嘴要哭,却发不出声。
那是崩溃到了极点连哭叫也发不出声音。
床沿垂着一只胳膊,尸斑从手腕处蔓延而上,
赤裸的躯体笼罩着一层灰暗的紫色。
就连那张向来人人称赞的脸,如今也凹陷下去,覆着一块尸斑,丑陋不堪。
衣衫不整,死状难看。
沈珏很小声的叫了一声:
“公主……”
他的眼泪还在止不住的流,可却不敢上前一步,
“姜玉舟……”
他叫我的名字。
可惜我再也回答不了了。
沈珏皱着眉,捂着心口的位置,表情竟然天真的有些茫然,
他似乎还没反应过来为什么事情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然后低头咳了一声,竟喷出一口血来,
沈珏手撑在地上青筋泛起,笑着流泪,又抬起头跪着膝行到我床边,
他向来爱干净,可如今浑身脏污也毫不在意了。
沈珏撑着爬起来,似乎浑身只剩一口气吊着。
他动作很轻很小心的把我抱在怀里,
既不嫌我如今样貌丑陋,也不嫌弃尸体腐败味道难闻。
他像是什么都察觉不到似的,
浑身上下都在泛着细密的颤抖,
像是动作重了就会把我碰坏一样。
他把头靠在我头颅上,姿势亲密无间,语气温柔:
“小舟,你在怪我来晚了,对不对?”
15
沈珏命人造了一座冰棺。
他没有把我下葬,只是把那具尸体放进了冰棺,
然后第二天又准时出门上朝,冷静的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只是我时时刻刻和他待在一起,竟也不知道他鬓边的白发是什么时候长出来的。
出了那扇门,他就又变回那个冷面无情的丞相大人,
仿佛那日的痛哭流涕、字字泣血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可周雪迎却不知受了什么惊吓,疯疯癫癫的回了娘家就再也没回来。
等沈珏下了朝回到那间屋子,又絮絮叨叨不停的跟我讲话。
像是要把这几年来没有跟我讲的话都说完一样。
“我早就知道你不是故意要点我当驸马,我只是心有不甘才记恨你。”
他拿着一块干净的布动作轻柔的擦我的身体。
说到这又顿了一下,
“早就不恨你了,只是藩王造反早有征兆,我不恨你,也不该喜欢你的。”
“我从来没有见过你这样的人,什么招数对你都没用,时时刻刻的黏在我身边。”
他叹了口气,
“公主,你有时候真的很烦人。”
我本来有点感动,听到这里又龇牙咧嘴的去拽他的耳朵,
知道他听不见还是叉着腰大声喊:
“沈珏!你怎么敢对本公主不敬!”
他笑着笑着就红了眼,模样可怜,
于是我也很快就像一只被扎漏了气的气球一样,随便道:
“好吧好吧,本公主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计较。”
沈珏低着头,竟像是陈述自己罪责似的一字一句道:
“公主肯定到最后还在怪我,心狠手辣不顾旧情,”
“所以到死也在怪我对不对?”
我讪讪,他也挺了解我的嘛。
我趴在冰棺的沿上,看着他哭红的眼睛朗声道:
“那是以前嘛,我现在知道了你有苦衷,早就不怪你了。”
“你是为了让我心无旁逸的去扬州,才对我恶语相向的,沈珏,我又不是傻子。”
“早就不怪你了。”
可惜沈珏全都听不到。
他不知道我变成了鬼魂一直跟在他身边。
也不知道我已经非常大方的原谅他了,
他只知道公主临死前还念着他三个月前那句狠心的话,
一直到死都觉得,他没有原谅她自作主张点了驸马。
可见有时候不光恨能伤人,
爱也能伤人。
爱让人失去盔甲,再高高在上的人也跌落泥潭,愧疚像一座山一样压过来。
我们都在一样窒息的绝境里苦苦不得救。
他那滴眼泪滴在我尸体的眼窝处,
我下意识摸了摸眼睛,总觉得也流出了眼泪似的。
沈珏忽然说:
“如果你还能听到就好了,”
“公主,我早就喜欢你了。”
穿堂而过的风从我空洞的身体里穿过,我低头看着胸口的位置,
哪里什么都没有,可酸涩和窒息的闷痛重新把那里填满。
我想说如果你也能听到我说话就好了。
我不要你的很多喜欢,
只要一点点喜欢就够了,
太喜欢了就心太痛,
谁叫我是大方的公主,永远比你爱多一点,
也痛多一点。
16
进入四月之后天热起来,
饶是他不在乎钱也很难持续不断的打造冰棺。
我的尸体一天比一天腐败,沈珏也日益焦躁。
他面对什么事都游刃有余,可独独这件事他插不了手,
时间不由得人操控,他也无法医死人肉白骨。
忍冬收拾了行囊重新站在他面前的那天,他刚刚重新做好了一个冰棺。
自从知道我死了,似乎也带走了忍冬的全部生气。
她指着冰棺里的我,含糊不清的用半截舌头说:
“……扬……州”。
沈珏站在原地,指尖掐进掌心,
怔讼了许久才点点头轻声道:
“好。”
“早该去扬州。”
他在京郊点了一把火,把我的尸身烧成了一捧灰。
然后又跪在地上把那些散落在地上的灰小心翼翼的捧进盒子里。
忍冬带着我的骨灰离开京城的那天,
沈珏站在城门口,像一具化石一样站在那里,动也不动的望着马车离开的方向。
这次他没有流泪。
而我的身体也在随着那架马车渐行渐远而逐渐透明模糊。
奇怪的是,或许这次是我真的要消散了,
所以看到沈珏既不难过也不觉得伤心了,
我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原来控制我一直留在这里的是我的执念。
一开始我的执念是沈珏的新娘,
后来我的执念是沈珏,
再后来是我的尸体,
现在一切都落叶归根了,我也没有执念了。
只是离开前唯一的遗憾是沈珏还不知道我原谅他了,
这样想想又觉得太贪心,就当作让他好好活下去的惩罚好了。
彻底消散之前我站在沈珏身前看他紧蹙的眉头,又下意识的伸手轻抚。
不过我这次我还记得动作要轻一点,否则会穿过他的身体。
沈珏这次也像感应到了似的抬起头。
是风吹起的一朵杏花落在他眉间,
像爱人不舍的叹息,
风又扬起,
了无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