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死了,意识有很长很长的空白,很长时间他是没有知觉的。象一颗飘忽的灵魂,飘了很长很长的时间,然后,这四周慢慢有了声音,乱腾腾的似曾相识的场景。
“凌傲,凌傲,没事的,你不会有事的,凌傲……”
女人的声音忽远忽近。还有车轮的喀喀声,与头顶亮晃晃惨白一片的灯光。
他想起来了,他落水了,就在学校的那条河里,白梅把他沉到了河底,象水鬼一样的拖着他。他住了两天医院,那是一段多么美好的日子,她一直都在,只要一睁眼,就能看到她。即使不睁眼,也能听到她温柔至极的嗓音,那声音绕在耳边,多么美妙而让人舒服。是这世上最美好的声音。
讨厌的拐杖柱地声,讨厌的老头又在骂她了。
“坏丫头,你究竟在干什么,为什么每次都不先救我孙子,孙子啊,我的孙子……”
“爷爷,你怎么来了?”
“我能不来吗?我再不来,我孙子要被你害死了,孙子孙子。”
“他好好的啦,……”
“哪里好了,你还我孙子,我的孙子。”怦怦怦的声音,一听就知道,这老头又在打人了。
李明宇瞬间暴怒,收紧手指,握紧铁拳,翻身坐起。他以为他坐起来了。
诺大的病房里,两张并列的床上,两个大小伙一动不动的躺着,李明宇躺在窗台下,午后的阳光温柔的洒在床上。意识的剧烈挣扎下,也不过是小指抽筋般若有若无的动了一下。
他拼命的挣扎,拼命的想爬起,想把那个挨了打,还以为老头是喜欢她的蠢女人护在身后,但是,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心焦焦的听着。
“爷爷,医生说他没事啦,是他自己要跳下来的,没能力还瞎跳,怪谁啊。”
“坏丫头,你说的是什么话,白眼狼,跟秀兰一模一样的铁石心肠,不识好歹。……”
“这又关我奶奶什么事,你又来。”
女人的声音娇憨而无奈,老人越打越凶,总算有人来拉。
“老爷老爷,少爷没事的,一会就会醒。”
“老福,帮她办退学,赶回西中去,还有,算算账,让她把欠我的钱,全部还给我,坏丫头,坏丫头。”
“我会还的啦,等考上大学,我去赚钱,第一个还你。行了吗?天天拿这个说事,烦不烦。”女人总算光火,转身往外走,声音远去,怦!的关门声,消失在门外。
李明宇的意识又开始飘忽,这一刻,心情却是轻松的。不就是钱吗?他就知道,那女人欠了老头的钱。……他会努力赚钱的,总有一天,会还清的。
“客有吹洞萧者,倚歌而和之,其声呜呜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我读了五遍了,背出来了没?”
“嗯。”
“下一句是什么?”
“嗯。”
“凌傲……”
懒懒的声音这才响起。
“舞幽壑之潜蛟,泣孤舟之嫠妇。”
“哎呀,这颗聪明的脑袋果然有存储功能。那记下一首。”
“背这些有什么用?”
“当然有用,分数就是这么一分一分得来的,基础分不能丢,背下首啊。”学单翻过去,突然看到窗台下的李明宇,正张着眼睛一眨不眨的望她。欣喜的喊。
“哎呀,李明宇,你醒啦。我去喊医生,你要不要喝水?”
“嗯。”
他轻哼,看到她灿烂的笑脸,他的心情也雀跃无比。
“喂,把你的眼珠子从我媳妇身上挪开,小心老子揍得你满地找牙。”
凌傲坐在床上,双手交叉在胸前,非常不爽的瞪他。白梅喊来了医生,一番检查后,不出意外的被告知已无大碍。明早就能出院。
白梅高兴的倒了杯水,递给他,热热心心的说。
“明天我们出院就回上海了,你要不要一起走?对了,下午你爸来看过你。给我留了电话了,说有什么事尽管找他,你爸挺关心你的。”
“真的?”
浓眉弯起,他低头喝水,眼睛很亮,白梅望着,真心高兴。
“一会跟你爸打电话吧,说不定他正担心你呢。”
“嗯。”
“好好跟他说,……”
聊了没几句,凌傲的脸就黑了。
“媳妇,我要喝水。”
“水不是在你手边吗?”
“冷了,我要喝热的,烫的,……”白梅只得折回,重新倒了水。他端着水,满心满肺不舒服:“我头疼,帮我看看那伤口。”
“哪里有伤口嘛,跟你说了多少次了。”
象征性的给他揉揉,又用细细的指亲亲腻腻的梳他的浓发。大少爷终于满意了,侧着头开始跟李明宇掐架。
“李明宇,不旦你爸来了,你妈也来了,哎呀,又是一个新妈啊,脸还蛮熟的,播早新闻的吧,哗,李明宇,你了不起啊,还有主播妈妈,恭喜恭喜。”
“当然比某些没妈的强,妈长什么样都没见过,可怜。生病住院也没人关心。”
“怎么没人关心,你瞎啦,我有媳妇啊。我媳妇白天夜里都会陪着我,妈多有什么了不起,看一眼就走了,哪有真心。”
哪壶不开提哪壶,李明宇的眼睛暗了,白梅挖了勺火龙果塞进凌傲嘴里。
“你少说两句。”
嘴塞住,总算不说了,津津有味的吃水果。白梅把另一半插上勺子递给李明宇。
“很甜的,尝尝看。”
李明宇吃了,果然很甜,暗了的眸光瞬间又亮了。凌傲望着,又想开口讥讽时,火龙果及时的塞进他嘴里。
接下来是吃水果时间,白梅一口口的喂他,随意的转移话题。
“萧老大在对面的重症监护室,手术是挺顺利的,但是伤得重,一直昏迷着。安宁没事,她妈妈来了,一直陪着她。一会我去看看,你要不要去。”
“嗯。”
“听说皇甫蓝回上海了,昨天萧老大被送进急救,都没见她露面,心可真够狠的。怎么说也是萧老大救了她,真没良心。”
“所以,不要冲动救人,你知道有多危险吗?我到现在手脚都发麻,万一出事怎么办,你要出事了,我要怎么办?”
他不吃了,翻眼瞪她,确实到现在都是心有余悸。
“没事的啦,能救当然是要救的,我有分寸的,倒是你,干嘛莫明奇妙的跳下来,还要我分心去救你,上次也是。”
“我那是本能,本能懂吗?”
“反正是捣乱的。”
“你。”虽然气极,但也知她说的没错,一时舌头打结,头一侧,转移茅头。:“我说李明宇,你跳下去捣什么乱,害我媳妇分心去救你。”
“我也是本能。”
“那是我媳妇,你有个屁本能。”
“是谁媳妇还是未知数呢,我知道她欠了你爷爷钱,将来我会帮她还的。”
李明宇的固执与自以为是还真是天下无敌,凌傲瞪眼。
“你是不是脑子进水啦,谁欠谁钱?她要钱,我没有吗?小三的儿子你有多少钱啊,还帮我媳妇还钱呢?你怎么不帮你亲妈赎身啊。”
又一口火龙果塞嘴里,白梅忍不住拧他。
“你嘴巴怎么这么贱呐,有你这样的吗?一点都不象个男人。”
这话李明宇爱听,笑呵呵的吃水果。
“本来就不是男人,死太监。”
“死GAY。……喂,死GAY,晚上你不会要睡这吧,媳妇,没有单人病房吗?晚上怎么睡啊。”
“没有单人病房,这是临时观察室,两个人一间已经很豪华了,隔壁是大通辅,十几人一间呢。”
水果吃完,白梅收起垃圾,又绞了毛巾,一人一块递过去。对这两死对头的掐架十分无奈。
“死太监,放心睡吧。老子还不屑于看你屁股。”
两张床的中间有布帘子,李明宇手一伸拉了帘子。凌傲掀开一角,骂了回去。
越说越不象话,被白梅一毛巾甩头上,恼羞成怒。
“你还说,要不要脸。”怒骂着转身就走:“我去看萧老大了,你们去不去。”
去!
一艘船上下来的,也算是共同经历过生死了,去看望一下也是应该的。
病友前后下床,手脚虚的很,还有待恢复。难兄难弟难得相携着边走边聊天。
“你那爸怎么回事啊,到底怎么死的,不是出车祸死的吗?”
“我哪知道,我爸死的时候还没我呢,不过确实是赛车出故障了。制动系统应该没有完善吧,我爸日记里是这样说的,他自己也知道。”
“没完善也正常啊,车子的性能都是这样试出来的,雷英的发动机,至今还在完善阶段。别说赛道上,市场上都在试车。有什么稀奇的。”
“嗯。罗乔乔大概太思念我爸了吧。”
李明宇呵得笑出声。
“你爸是GAY?”
“你爸才是GAY,你全家都是GAY。……你也不想想,我爸十八岁死的,那时罗乔乔才几岁啊,十岁都没满,怎么可能是这种关系,罗乔乔是我爸捡回来的,命是我爸救的,自然感激我爸。而且,看我爸的日记,感觉当时他是老大,还蛮拽的,罗乔乔估计很崇拜我爸吧。”
“原来是这样。”
凌傲又撅嘴哼那首曲子,李明宇听了会,很感兴趣。
“是什么曲子。”
“《大哥》,那个年代挺流行的。”
“你爸也记在日记里?”
“嗯。”
“写日记真是一个好习惯。”
幽扬的旋律在走廊里回响。白梅几度回首,说不上来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隐隐的总有点迷信,想着回去后,还是把那几本日记处理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