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个不停，雨点一时稀疏一时稠密，层层雨水在玻璃上交织成富有层次感的水迹，外面路灯黄橙橙的光溶化在雨幕里，把所有再平常不过的事物都转化成了光怪陆离又荒诞不经的诡秘。
顾随安望着橱柜上自己的影子出神，直到红糖水汩汩的冒起了泡泡才回过神来，忙不迭的关了火，切了两个姜片扔进去。姜片在滚烫的红糖水里翻腾了几圈，激荡出一层淡淡的辛辣气味，快速的冲击着她的嗅觉神经。
顾随安立刻下手又切了几片扔进去，拿勺子使劲的压榨姜片上剩余的汁水，感觉到淡淡的辛辣变成了冲击性十足的嗅觉洪流，她终于满意的点点头。
“程绪……夜枭，姜茶煮好了，来喝。”顾随安喊了一声，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人回答她。
顾随安正在困惑他为什么不声不响的就走了，才转过去就看见夜枭整个人横在沙发上睡着了。
“真是的，这是你家吗？”她把姜茶放在桌子上，伸手就要去推醒他。
夜枭把身子缩成一团，湿透了的外套挂在餐椅背上，沙发上容易湿的抱枕都规规矩矩堆到了一边，身上象征性的盖了一块大毛巾——顾随安刚才让他擦水的那块。
顾随安这才想起来，他今天脸色一直都不太好。
程绪无疑是不太会打理自己的，但他能独自生活那么久，证明他的生活技能是没问题的。夜枭打理外表很在行，可生活技能方面就不一定过关了。
对他来说程绪的身体只是一个方便他行动的工具，他知道为了维持这件工具的活性需要吃饭喝水休息，但对他来说这些都不是必要的，他只会在无数种答案之中选择最优的方案而不会在乎对身体的影响。
他只知道当这些东西缺乏的时候他会“不舒服”，但是他会选择忍耐到危及身体活性的时候再去解决它，并不会主动避免危险的发生。
顾随安太了解这种状态了，很多RPG游戏初期玩家囊中羞涩储备不足的时候，为了收益最大化都会选择挂着一丝血等着自动恢复，万不得已的时候才会喝上一口。这种时候一旦遇到稍微强一些的对手或者遭遇意外情况几乎是毫无例外的送死，反正只是游戏，马上复活起来就又是一条好汉了。
但是这不是游戏，程绪的身体更不可能在死去之后重新复活。
顾随安又是一声叹息，进屋找了床毯子出来盖在他身上，然后关了灯，静悄悄的走进卧室，把门反锁好了。
折腾了一天对他来说真像是过了一年，躺倒在床上的瞬间整个人都有一种飘飘忽忽下沉的感觉，几乎立刻就睡着了。
门把手在黑暗里慢慢转动，夜枭无声的走进来，站在床前看着睡梦中的顾随安。
顾随安睡觉的时候算是很规矩了，不打呼不磨牙不踢被子，她只是稍稍蜷起身子把被子牢牢地裹在身上，手攥着被子边缘，身子和腿把一溜缝隙全部压在身体下面，规规整整的就像一条安静蛰伏的毛毛虫。
夜枭看她的头发把脸蒙住了，伸手想把发丝撩开，顾随安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令她不安的东西，索性一缩身子，把脑袋也蒙进了被子里。
这是一种对外界极度抗拒的睡姿，她缺乏安全感同时也感到自卑，所以即使是睡着了也要维持这样可笑的睡姿。那床被子就是她给自己构筑的城墙，她要把所有东西都隔离在外，她的世界里只有她自己。
夜枭没有打扰她，而是悄悄的走了出去。
回来的时候他怀里就抱着那床毯子，然后在床面前的地毯上就地躺下。
顾随安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早晨八点多了，窗外已经没有雨声，只听见鸟儿叽叽喳喳的鸣叫。
她翻身起来想去拉窗帘，一眼就看到有个不明物体横在地摊上，吓得一声尖叫。
夜枭睁开眼睛的时候是懵的，眼睛望着顾随安，全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似的无辜，全然不是先前想起一出是一出的决然和霸道。他知道自己不受欢迎，所以做事也很规矩，就像他把容易弄湿的抱枕堆到旁边一样，他躺在地毯上的位置铺了顾随安给他的毛巾，睡了一晚也没怎么出框。
他占据的就是那么小的一块地方，像一只刚刚被收容的流浪狗。
“你跑到这里来干什么？”顾随安的心里几乎是崩溃的，“不是，我明明反锁了门，你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我想离你近一点，”夜枭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我已经七十几个小时没有入睡了，但是昨夜我睡得很好。”
“七十几个小时？”顾随安忍不住咋舌，可又觉得不能这么轻易的原谅他，“那是你自己不睡，能怪得了谁？”
“我知道这个身体需要睡眠，但是在入睡状态下总会出现一些可怕的画面，让我立刻从睡眠状态下醒来。”夜枭可怜兮兮的说道，“在这种状况下，我实在没有办法进行睡眠。”
“画面？那不就是做梦吗，有什么可怕的？”顾随安仔细一想，“不对，你只是一段代码程序，你也会做梦？不可能，那是程绪的梦吧！”
夜枭摇摇头：“梦是和思维有关的，程绪不是沉睡而是无意识状态，也就是产生思维的那些脑细胞并没有工作，也不会产生与之相关联的梦境。”
“那我就想不明白了，那真的是你的梦吗？”顾随安觉得不可思议，同时又觉得滑稽，“那些画面是什么？你是不是看见了程绪在电脑上写程序啊？”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甚至无法用语言进行描述。”夜枭回答得十分认真，“但是在你身边的时候我可以睡得很好，那些干扰睡眠状态的画面并没有出现。”
顾随安皱了眉头：“你什么意思，你还想在我家长住啊？”
“既然你不喜欢，我自然会离开的。”夜枭摇了摇头，“关于睡眠障碍这件事或许只有程绪那里才有答案，我决定回去看看。”
“你答应我一件事，以后不要再这么忽然出现在我家里，你现在是人就要遵守人类社会的生活准则。”顾随安郑重其事的说道，“还有，你要学会人类的生活方式，程绪的身体会饿会渴会累会死，你别把他当做不死鸟来用，一旦死亡可就没有复活的机会了。”
夜枭立刻提出质疑：“这是两件事。”
“别这么小心眼一直抓我的语病，你当它是一件事办了不就行了。”顾随安没好气的怼回来，“行了，现在雨也停了你衣服也晾干了，赶紧回你……回程绪家去。”
夜枭问道：“那我什么时候再来找你？”
“合适的时候我会去找你，以后你也别突然跑来找我，会给我带来困扰。”顾随安耍了个花枪，利索的把他赶出了家门。
夜枭才走顾随安就松了一口大气，她就跟送走了瘟神似的，百里香和茉莉搬回阳台上，地毯用湿抹布抹过，用过的大毛巾和沙发上的垫子单独塞进洗衣机洗了，毯子拖到阳台边上铺着晒。
闻见那些物件上散发出带着阳光气息的芬芳，顾随安的心情顿时好多了。
虽说科学研究表明那些香喷喷的气味是被子毯子里的螨虫被烤熟了的气味，只要闻起来能够产生满满的幸福感，它本身是什么谁在乎呢？
顾随安正在忙着清除夜枭来过的痕迹，MOMO的电话就打了进来：“随安，你最近桃花运真盛啊。”
顾随安一边给扫地机器人设定路线一边问：“胡扯，我哪来的什么桃花运。”
“昨天的事情汪海洋都跟我说了，你和程绪一起消失了那么久又一起出现，还能是什么事？”MOMO在那头数落得毫不留情，“他迟钝看不明白，我还能猜不出来吗？”
“没有！什么都没有！”顾随安攥紧了扫地机器人，手劲大得要把它掐爆，“你别想歪了！我跟他之间没什么事，就是随便聊了几句！真的！”
“我就是觉得你们单独去聊了几句，最多是确认恋爱关系罢了，我说啥了？”MOMO被逗笑了，“你反应这么强烈，到底是谁想歪了？”
“我……我冤死了！”顾随安急着要撇清自己，“他根本不是人，我怎么可能跟他确认恋爱关系？”
MOMO沉默了好一阵：“他到底怎么你了，至于用上不是人这种词来骂他？”
“我没骂他，他……”顾随安发现自己越描越黑只觉得哭笑不得，“MOMO，我跟他不是恋爱关系，以后也不可能是。”
“你不用跟我发誓，程绪的事情也先搁一搁。”MOMO停下来喘了口大气，“先解释一下跑来找你的这个小帅哥是怎么回事？”
“什么小帅哥？”
“个子挺高的，得有一米八吧，人帅样子又乖，说话字正腔圆不带口音。”
顾随安在脑子里筛选了一遍能符合这些形容词的人，最后只能选择了放弃：“到底是谁啊，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哦，他说他叫安晓林，他跟我说话的时候笑眼弯弯还露着虎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