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天众仙对泠玉的诟病颇多,正值此际不免有一些古板的向天帝进言,要求严惩泠玉,以儆效尤。
更有甚者出于各种逐位趋名的心态,义正言辞提出惩处泠玉跳诛仙台,实则暗地里拼命修炼,妄想占据十二金仙之一的位置,天生仙骨的人需要斩草除根,他们前面的路方不被挡。
天帝盛怒之中,放眼整个仙族多少仙人,难道真差一个泠玉当金仙吗?!敢越过她接触神族,难免被质疑以下犯上,不杀难以震慑九重天不正之气。
但是,其他人暗含的心思,她不觉明历。
天帝派大罗再问泠玉,愿不愿意放下一切去修行。
泠玉的答案依旧。
大罗急了:“为什么呀!造把仙器你能成神了不成?!你可知你再不遵命,诛仙台就等着你去跳了!”
天牢内暗无天日,泠玉静静跪在一旁,仿佛他仍在含山殿那般看不出半点窘困,开口道:“能‘成仙’。”
大罗怔了,“什么?你说什么?”
泠玉低着头,声音没有情绪在诉说着一个内心的秘密,“有人告诉我,我没有情根。”
大罗惊呆了,没有情根?!
“我一开始是不信的,没有情根不能悟道,而仙人不恰恰是以道升天的吗?我造仙器为的就是证明我是个‘仙’罢了。”
“你这是执念!执念!”莫名其妙的执念!
泠玉迷茫了,生死无感,道:“是吗?无所谓了,天帝不让我造成,我也没心思去修炼,诛仙台也许是不错的选择。”
于是,泠玉被关一段时日后,站在了诛仙台上。
彼时,一道彩光从九重天上空划过,惊动仙人。
天界风狂乱刮着,泠玉盯着脚下的黑色漩涡,事情到了这一刻,他依旧没有太大的情绪起伏,不就是一死吗?他生,天地灵气孕集,一睁眼就是自己,如今要死,是不是只是将灵气归还天地?
想知道答案,往下一跳便是。
泠玉无所畏惧,他也明白了,自己与众不同,哪里不同?
小红莲说的,没有情根。
没有情根继而引发的一系列令人不解的言语与举动,他后来之所以对仙器的打造会越来越看重,不外乎是想通过仙器来证明自己是‘仙’。
现在没必要了,往前一步,永生结束吧,泠玉没有留恋迈了出脚去。
守押他的卫军都瞪大了眼,不禁感叹成仙的人就是不一样,看透生死啊,跳诛仙台眼都不眨一下。
“等等!泠玉你等等!”大罗叫着跑过来。
泠玉充耳不闻,脚往前移,急得大罗绊了脚直接扑到地面上,“你小子就这么着急去死吗?”
这下要跳诛仙台的人终于回头看过来了,以眼神询问‘你有何贵干’。
“天帝有令,泠玉押回天牢,日后再做处置!”
泠玉皱眉,“为什么?”
“鸿蒙天来了位贵客,与天帝交涉后,天帝决定不处死你了。”
大罗解开泠玉的镣铐,“走吧,天帝对你有新的决定。”
他们回到了重霄殿,泠玉没有看见那位贵客,也不想去猜是谁。
天帝已听大罗的禀报,施法探了泠玉全身的骨象与慧根,惊奇发现还真没有情根,不禁犹豫着,泠玉天生仙骨,却没有情根,他对九重天的作用和位置应在何处?
最后,天帝决定了,“泠玉,朕给你十世,是惩罚也是机会,如果你过了十世还不能成金仙,你也别在天宫待着了,下界去混日吧。”
泠玉却是惦记着炉里还炼着的寒石,对天帝拜道:“请天帝允准泠玉将仙器炼成后再转世重塑。”
“你……”天帝气结。
“十世,如果泠玉不能及时回来,那石料一直搁在九幽冥火里烧着,怕是会没了。”他说出了理由。
天帝点点头,“去吧,一旦炼成你就滚去投胎!”
含山殿被卫军包围,泠玉一个人待在里面炼器、画图,大罗来看他,问他仙器要打造成什么样式的。
泠玉想了很久,“清风是我,我造清风。”
他在纸上画出一把折扇,大罗一看,说了建议:“好歹是把仙器,别搞得像普通附庸风雅的俗物一般,它需要战斗力。”
“有理。”
泠玉笔锋一转,赋予扇片杀伤力,大罗连连惊叹,泠玉什么都好,独独缺条根,天地灵气孕育而成的也不见得是好事,天帝要求转世重塑的决定是英明的。
“你忙着吧,我要去给泰元和陆华传达天帝的旨意。”大罗道:“因为他们包庇了你,天帝罚他们在必要的时候下凡拉你一把。”
他说完,泠玉毫无反应,大罗真想一掌掴去,连累同僚,无情无义呀!
泠玉形同囚禁,不知时日,将仙器扇子造成后,刚从炼炉里拿出冷却,天帝却不让其认主,派人直接夺走,镇于绝清山。
她冷冷睨视泠玉,道:“朕允许你造成,没答应你认主,下凡去吧!”
泠玉被剥仙躯、毁去修为、封印记忆后堕入轮回道,从此含山殿空空荡荡,无人再提及九重天有这么一位奇特的仙人。
鸿蒙天内,玄宸将消息带回给玄慈。
“你要我走一趟我已经办成,天帝看在神族的面子上免了他跳诛仙台,你满意了吧?”
玄慈笑道:“如此便好,其他的事我也管不了了。”
玄宸冷嗤,要他一个堂堂神族太子去见天帝说明事情原委,泠玉真是天大的面子。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受累,这不是我守着鸿蒙天防御不能擅离吗?你帮师兄一回别计较太多。”
他拍拍玄宸的肩膀,好言哄着:“他第一次是私下前来,可后来都是由我相邀,造仙器是好事,要是这般就让他跳了诛仙台,我于心不安。”
玄宸无奈,父君将一半的纯真灵动解开后,师兄越来越心软了,先是教他族之人神族阵法,如今管事又管出界,好在以后悟道会改善,不然自己所学的帝王之道将与其背道而驰,二人看待事物肯定意见相左,如何共处?
神皇的预测是准确的,玄慈下凡为傅辞后,领略人间沧桑数千年,退去所有心软怜悯,坚定维护苍生,玩世隐匿,不涉俗事,却在命运的安排下,将一腔仅剩的柔情与不忍不舍,独独给了第十世的泠玉——江浮寒。
……
夜色深沉,万物寂静。
江浮寒像是受到什么感应一般睁开眼,他从榻上起身,室内烛火燃尽,一室无光,而他的眼角被微微的红光吸引着,转头看向沉睡的傅辞。
一朵红莲出现,漂浮在傅辞胸前。
江浮寒惊讶,“前辈,你的真元……”
傅辞修为高深不应叫不醒,江浮寒施法探入他的识海,却被反弹回来。
正是纳闷之际,红莲幽幽转了几圈,往外室飘去,江浮寒大惊,连忙披衣追去。
撼霄山的山风长年四流,红莲飘出庭院,在月光温柔的照耀下乘风飞去群山峻岭。
江浮寒追得胆战心惊,真元离体可玩笑不得,苍击山的一幕永远刻在他的脑子里,所以傅辞的真元一定要追回来!
不巧的是撼霄山各峰之间风向涌蹿,造成乱流的将红莲卷绕几个弯后,飞得更远了。
就在它即将飞出罩山结界之际,好似通了灵知道自己不可过去,于是悠悠回身继续飞,下一刻就被拥入修长十指中。
江浮寒松口气,抓到了。
御风落在一处山崖上,江浮寒小心翼翼看着红莲,傅辞的完整真元他从未见过,但此刻端详着总觉得十分眼熟,在天宫不短的年岁,又转了十世,他脑海里的记忆繁多复杂,由于过目不忘,他肯定自己见过这样的红莲。
突然,他皱起眉头,“前辈不是七瓣莲吗?怎么只有六瓣……”
他一直以为傅辞是寻齐了真元的,眼下情形却不是那样,那还有一片呢?
红莲听懂了他的呢喃,微微向他脸上飘去,它发出微光,随后白玉额心回应般也发出了星光,一模一样的红,一个在外,一个在内。
江浮寒怔住了,摸了摸自己额头,红光不灭。
过了好一会,他方记起九重天关于“痴儿”的记忆,更明白为何七瓣莲只剩六瓣。
泪水情不自禁划落脸庞,江浮寒拥着小红莲入怀,珍宝无比,“你当时自己动手撕下来,一定是极疼的……”
天明之际,朝阳的曦光照入雅间内,一扫夜的余影,傅辞睫毛微动,幽幽醒来。
他习惯伸手往身旁摸索,想拥心系之人入怀,抱着再睡一会,手一去却被接住,傅辞睁眼,江浮寒单手撑着脑袋,另一手与他十指紧扣。
“嗯?”傅辞睡眼初醒,低哑道:“你这是……多早就醒了?”
江浮寒低下头,亲昵磨耳一番后,问道:“很早就醒了,前辈,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问吧。”
“你是七瓣莲化身,为何到现在只找到了六片,还有一片你却一点都不着急。”
“你说呢?”
傅辞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口气里隐含了问话之人好没良心的埋怨。
江浮寒笑得一如当年年少时:“第七片早在我得到仙器的那一刻,就被你埋进我的仙骨里了……”
未飞升成仙的他不可能熬过仙器的寒侵,是傅辞不顾撕裂之痛给了一片真元莲瓣,助他成功见到浮生玉罗扇的器灵。
他们两额相抵,江浮寒问道:“你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傅辞微微笑着,啄了下他的唇,“太多了,你可以在往后千千万万年来一件一件发现。”
“然后我只会越来越爱你。”
“那是自然。”
翻身而上,浓情切意充馨风月纱榻,初升的朝阳也忍不住羞涩而躲入云间,神仙眷侣相守人间,永生共渡浮生。
后来,江浮寒因真元离体一事有多重疑惑,特地去鸿蒙天大门前见了玄宸,他一直守在那里履行,傅辞说他就像一个守墓人,独自守着巨大的坟冢,守着神族最后的宁静。
玄宸已经不要傅辞履行千年回来加固大门封印的承诺,傅辞也曾经问他,要不要开打大门,玄宸拒绝了,他不想回去面对一个空荡的世界。
但傅辞真元一事玄宸听了,脸色不虞,“他还有这种情况?你最后是怎么找回真元的?”
“它自己回来我身边的。”
“自己回来?”
江浮寒回道:“嗯,然后还有一件事,前辈好像不记得以前真元被我带回天宫,与我相处过。”
玄宸道:“他记不得的,真元离体像梦游一般,但是你说它自己回来我就好奇了,之前都要我们找好久。”
“大概……”江浮寒已然猜到,“因为有一片在我身上吧。”
这么一说,玄宸明白了,放心地挥挥手赶客,“以后他这种情况会极少再发生,而且有一片在你那牵引着,他的真元也跑不到哪去。”
江浮寒闻言,点头转身离去,却听到玄宸又道:“江浮寒,你与我虽在凡尘有误会旧怨,但我师兄为人值得托付,我也把我师兄交给你,由衷希望你们天长地久。”
江浮寒依旧离去,心中牵挂白衣之人,淡笑道:“天长地久,山高水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