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浮寒从混沌的意识中醒来,眼前掠过全是白雾浮云,脚下山川河流成了一个小点,他怔了一瞬,没有明白自己眼下是生是死,侧目又见自己被玄宸挟住,不知赶往何处。
他想挣扎却发现浑身无力,应是体内还有毒性侵扰,只是不致命。
“你带我们去哪?”江浮寒一开口,喉咙就像被火烧过一般剧痛,咳了几声。
玄宸睨他一眼,冷哼未答。
一旁的苏镜云对着江浮寒弄眉挤眼,示意不要说话惹怒玄宸,毕竟他们现在手无缚鸡之力。
苏镜云盯着玄宸抓着自己、被电烧焦灰的手,估计是整条手臂伤得太疼,没有发现她和他之间已没有禁制反应。
也不知道是飞了多久,就在苏镜云感觉自己快被冻死的时候,终于着陆了。
江浮寒与她被抛在茫茫云面上,手掌触及的是白玉砖面,冰冷无比。
苏镜云急急过去扶着江浮寒,他看上去还十分虚弱,但江浮寒却被眼前仙境般的景色震撼。
此地灵气大盛,是一望无际的缥缈之境,往下看去有一条宽大且没有尽头的白玉台阶,不知通往何处,往回看去,又有一扇巍峨古朴的巨型大门。
这扇大门仅仅就是一道两柱对立的门洞,没有关闭的门体,门内有如梦如幻的云景,顶上有石匾,题字雕浮繁古花纹,其中正中央以七瓣莲最为明显,象征守护之意。
但是最最令人错愣震惊的是石匾的三个大字——天锦门!
江浮寒刚刚醒来不久,意识还处于半混沌半清醒的状态,他揉了揉眉心强迫自己马上要清醒,想一想眼前这番景象自己是在哪里见过!
这里绝对不是撼霄山,这个‘天锦门’绝对不是天锦门。
玄宸仰望大门,露出了怀念之色,默默对二人解释道:“这里是九重之上,鸿蒙天的大门,也叫天锦门,”说到这里,他嘲讽笑出声,接着道:“只要从天锦门踏进去就是神族地界。”
苏镜云收起因震惊快掉在地上的下巴,看不惯他老是抓自己去威胁傅辞,不满插嘴,“那你进去啊,回去啊,别为难傅辞和我们了!”
一旁的江浮寒已经恢复了漠然,冷静对待眼前的事物,‘天锦门’三个字对他造成的影响太短暂,他盘起双腿打坐,利用源源不断的灵气稳定自己的伤势,可一听此处是神族地界,还是一顿,灵光一瞬间记起自己以前做过的一个梦。
那个梦他记清楚,是在自己被算计去了江氏旧地、月西楼偷袭的那个晚上做的一场梦,与傅辞有关,梦里的情景和这里太像了!
没想到居然是鸿蒙天,而神族的大门叫天锦门,傅辞为何要把神族的大门名称用去了凡间,在撼霄山建立的门派直接以此命名?
他看着门上石匾中的七瓣莲,结合傅辞多年至今话语中透露的零星线索,一下又与湖底墓室中相似的建筑联想在一起,对傅辞最终的身份有了定论,而玄宸与他是同门关系。
此处确实是鸿蒙天无疑,只是他为何会做那样的梦?
苏镜云一番话激起玄宸原本就不平静的心,又翻起千层浪,他伸手去触及空气般的门内,掌下竟然浮现一层界障,一瞬间周遭电闪雷鸣,电流如猛兽出匣直接劈了过来。
玄宸机敏一避,没有被劈中,他满面悲愤,双拳收紧地指着大门对他们说道:“看见了吧?这就是傅辞做的好事!”
江浮寒从容不迫,苏镜云则是惊奇地瞪圆了杏眸,两人都看出玄宸是踏不进鸿蒙天,大门的结界力量很大,稍有不慎便会没了性命。
玄宸多年追捕傅辞,为的就是傅辞来开启鸿蒙天的大门,那是所有的神族归家的路。
江浮寒垂下眼帘,心里隐隐有种感觉,这道大门应该就是傅辞一直隐藏的秘密,可与江氏一案有何关?傅辞又为何不让玄宸进去?
单单这一扇门,就引发了无数疑问与猜测,傅辞真的不简单。
“他可是我父君最得意的大弟子,七瓣莲化身,掌神族防御封印要职,整个鸿蒙天一共十二防御,全在他一人手中,天锦门便是他镇守的第一道关卡,当天神族内乱他都没有辜负期望守住了大殿,我们反扑成功后他的威望呼声多高啊,父君极力称赞他,要我日后与他同心协力保神族昌盛,后来的神魔大战,我们两个确实做到了同心同德,力抗魔族大军进攻,双双去对战魔神双子……”
玄宸看着手中的归尘箫,陷入了过往的回忆中,“我父君是神皇,我乃神族储君,与他可谓亲如兄弟,父君说他专司防守太死板,便打造了一把剑给他,说我为太子不得杀伐之气过重,要我文武齐天,所以我的神兵是一支箫,我觉得都好,真的都好,一直到他把我骗下凡间再把天锦门封死,我对他就恨之入骨!”
把话听到这里,江浮寒脑海里又闪过傅辞对自己说过一段关于自己师弟的回忆。
——因为我骗了他,做了很过分的事。
——是呀,我太差劲了,所以没有你幸运,既没有同门的情分,也没有家人的缘分。
如此看来,傅辞确实对不起了玄宸,江浮寒默默轻叹,他的前辈真的是一言难尽,让人心疼心酸又无奈至极,到底死守了什么秘密。
苏镜云又忍不住插嘴了,“他不让你回去你就问清楚啊,你谋算这么多事害了多少人知不知道?”
玄宸冷笑,问江浮寒:“她说问,你觉得呢?江氏一案傅辞为何半路跑了,你问出来了吗?”
江浮寒只是回视着他,清淡的面孔上没有表情。
玄宸了然蔑笑,又问苏镜云:“你与傅辞结契,许多事恐怕也是十问不得回一吧?”
“这……”苏镜云像吃了瘪似的,不甘闭了嘴。
“我这个师兄就这样,别看他春风明月似的一人,偶尔玩笑恶整,其实骨子里就是个把心计藏得死死的一个人,以至于他约我下凡我竟一点都没发现他的诡计!”
玄宸的话,苏镜云却是莫名认同的,但傅辞绝对不是大恶大绝之人,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外人真的不好置评。
她悄悄看了看江浮寒的神色,也许是经历了太多,简直是波澜不惊,只有眼神偶尔透露出点反应,证明他在听着与分析着。
“如果你抓了我们是要威胁他打开神族大门,怕是不会如意。”江浮寒突然开口,淡淡道,“他决定的事情,就是个死也不会另改,想想苍击山一战。”
玄宸道:“是呀,我后来也想到了,你根本不可能杀他,所以他那时宁愿死在你手里都不肯跟我回来,到底是为什么?这个问题我想了几百年一直想不透。”
何止玄宸在想这个疑问,江浮寒也想了多年,但是这个答案只有傅辞一人知道。
“但是当年他是自己要赴死,如今是你的性命在前,”玄宸用碧箫点点他的肩膀,道:“上次与我一战你还能活着着实令我吃惊,今日他刚冒险救回你,你说他能眼睁睁再看着你又马上死在他前面吗?”
江浮寒听了,眼瞳微微颤了颤。
苏镜云大骂:“你卑鄙无耻!明知道他们生生死死才走到现在,居然还这么要挟,你是神族太子,手段这么下作!你和傅辞之间的事关第三人何干?”她急嗷嗷的,想要拔剑捅死玄宸!
“都是我师兄逼的啊,”玄宸无奈摇摇头,回道,“说道卑鄙无耻,他是最厉害的,趁着神魔大战后各神自封洞府闭关之际,竟把大门封印了,还对我下了禁制!我追了他几千年,顾念天道、顾念他的门派也叫‘天锦门’,没找过撼霄山的麻烦,没找过他弟子的麻烦,效果不好啊!本来我也拿他没办法,奈何出现了一个江浮寒。”
江浮寒再次与玄宸对视,这回二人之间的视线仿佛迸出杀气隔空较量。
玄宸轻蔑笑着问道:“江浮寒,我师兄对你动情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了大劫大难,他定力不差,鸿蒙天内多少神男神女比你要好,可他偏偏看上你,你到底用什么手段把他勾住了?先是不顾因果给你一个凡人之身强抢仙器,再来不顾三界制衡,想把妖王给杀了,这情爱真的是把他双眼蒙蔽了,尽做损己不利人的事。”
傅辞的一切在玄宸口中带着多少不屑,可在江浮寒眼里心里,通通是情深似海,至死不渝,是甜的,也是苦的。
“呵,你不过是不懂情之一字罢了。”
江浮寒平静说道,嘴角带着一丝笑,天界的风吹在他身上,华发轻扬,朝朝暮暮之感涌现,浮出一种人间真情有白头的美好,但美好中有情天泪海,因为有情人儿形单影只,前路未明。
苏镜云心伤,原本她以为自己只要把结契真相告诉了江浮寒,他们相遇后一切会好起来,可是一转眼又是恶战,又是威胁,周而复始……
傅辞与江浮寒有情,也各有执念,难相守,劫难不断。
苏镜云又害怕起来,这里没有人会来帮他们了,傅辞追来后,事情又是什么走向,妖墟恶战刚了结,他们能再平安趟过这一次吗?
江浮寒的话令玄宸发出笑声,对他们的感情不屑一顾,“我确实不懂情爱,但我身在众生之巅,却是明白天道轮回,因果业报,更明白忠义孝礼,傅辞擅自封锁天锦门,不管什么理由都说不过去,他就是一个毫无廉耻、自私自利、在道毁道,不忠不肖、欺师叛族的罪人!”
玄宸话音刚落,一道灵力突袭而来,被他毫不费力化解。
江浮寒忍着内腑急涌絮乱的气息,捂着胸口起身,“他是我的人,不允许你这么说他!”
“我说的是事实,你敢对我出手就是找死!”玄宸反手一道灵力打去。
江浮寒身受重伤,命也不久矣,要是再受一击会致残,苏镜云下意识扑倒他前面,下一刻就被打飞滚下玉阶,吐出一口殷红。
江浮寒惊喊:“云儿!”
苏镜云晕了好一会儿才爬起来,“师傅,我没事……”
玄宸却是发现了没有禁制反应,看着自己的手心,“原来他与你断契了,那我就多了一个筹码!”
他施法要抓过苏镜云,就在这时,一道人影穿云拨雾自云海中来,落到了苏镜云身旁。
玄宸一笑,欢喜之情洋溢:“师兄,你可来了,师弟我等你再踏此地足足五千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