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辞感觉到掌下的身躯再度转来,千钧一刻,他狠心用另一只手按在江浮寒的伤处,趁着他伤痛之际一使巧劲挣脱了钳制,立刻化虚隐世。
苏镜云吓得后背已汗湿,又急忙询问江浮寒:“师傅,你没事吧!”
江浮寒忍过疼痛看去一眼墙上,只有双影不见其他,他盯着自己的手,仿佛一切是幻觉又是真实,实实虚虚混淆不清,他露出了迷茫之色。
“师傅,你刚才突然那样吓到我了,伤口都处理好了,你先拿件衣服穿上吧。”
江浮寒呆怔着,苏镜云怯怯的声音唤回了他,他默默从虚鼎里拿出一件里衣穿上,苏镜云坐在边上,说道:“师傅,你的手也要上药的。”
江浮寒对她视若无睹,视线游寻四周,掠过傅辞时,傅辞的心紧了一下,他知道方才疗伤一事太过冲动,就不应该答应苏镜云的请求,眼下惹得江浮寒疑窦丛生。
只是傅辞不知是哪里显露了破绽。
苏镜云见江浮寒不理睬自己,只好大着胆子抓起他的手摊开上药。
房内安静得只剩呼吸声,良久,江浮寒盯着在抹药的苏镜云,疼得很,与方才完全不同,于是满眼阴霾,突然开口了一句话。
“你还记得我多少?”
傅辞惊诧,虽然从江浮寒拿出真元莲瓣作为拜师礼的一刻起,大家都心照不宣转世的身份,可是他没想到江浮寒会如此直接了当问出口。
苏镜云的动作一顿,抬头看了江浮寒,只觉那双桃花眸里有许多很强烈、很浓厚,还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再多对视一刻就难以自拔。
她赶紧低下头,继续抹药:“我不知道师傅什么意思。”
江浮寒抬起她的下巴,不让她回避,“你我曾经相伴多年,我就问你还记得多少?”
相伴多年?谁和江浮寒相伴多年?苏镜云被问得莫名其妙,转动眼珠子看向傅辞,却看到傅辞一副黯然销魂的模样,心中不解更深。
江浮寒顺着苏镜云的视线望去,空的一片,可她的神色明显告诉旁人那一处就有什么,只是都看不见。
但江浮寒修为高超,如果真有什么,没有道理苏镜云能见而他不能。
“在看什么?”
苏镜云收回视线,摇头甩开下巴的手指,“没什么。”
“那就回答我的问题。”
江浮寒声音平稳却咄咄逼人,傅辞觉得他很可笑,甚至想叫苏镜云回一声“我只记得你是怎么算计我的”。
苍击山一事是傅辞心中最疼的伤口,近千年还血淋淋的未结疤,江浮寒的问话在他看来完全没有意义,相伴那段时光的回忆早在背叛生成的一刻,烟消云散。
傅辞一直不出声,苏镜云咽了咽口水,道:“师傅,我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忘了我记忆有损吗?”
江浮寒静默几许,终于问了一直没有问的事:“为何毁了藏书阁?”
苏镜云又想去看傅辞,可已经不敢,江浮寒的眼光毒准,她再往傅辞那看去就会被觉察,只希望傅辞能说话她来复述。
果然,傅辞说了答复:“去取一样属于我的东西,触发了机会才放出了怪物。”
苏镜云听完却不敢说出来,傅辞解释道:“除了你我结契,你是我替身之事不能外泄,其他的都无所谓了,他都挑明了,我们也不必小心遮掩。”
不必遮掩你倒是现身啊!说到底还是遮遮掩掩的,就怕江浮寒会趁机再寻仇。苏镜云腹诽道。
她翻白眼哼一声,把话重述了。
江浮寒听后,没有再追问是什么东西,反而口气里有股不甘,说道:“你仅有的记忆,只记得除我以外的事。”
怎么又把话题绕回记忆上?苏镜云无语,把头低得更低。
“回里间去,明日启程去千水岭。”
千水岭是三大派之一宛凝宫的地界,傅辞霍然记起乱葬岗虫蛊一事尚未有结论,江浮寒此番是要亲自过去询问,这恐怕也是景程与春不寒周旋他们能走的条件之一。
为何说是条件之一,只因藏书阁事态严重,岂是虫蛊一事能抵消,肯定还有其他条件,不然春不寒身为掌门对门中交代不过去。
三大派中天锦门位于神州至东撼霄山,元鼎宗中居人间,而宛凝宫建派在偏南蛮瘴地域,那里多有奇花药草、毒物猛禽,故宛凝宫的弟子修真以药修与功法结合。
当年瘟魔一战,宛凝宫死伤最重,这群女子为主的修真者为维护苍生尽了全力,得到了该有的尊崇,在修真界起起伏伏、有兴旺衰亡的门派更替中,依旧稳居三大派之一。
苏镜云问了一句去千水岭做什么,江浮寒没有回答,于是乖乖回去里间。
而傅辞未走,只见江浮寒一直盯着手掌上的伤口,然后又脱了里衣,飘了两面镜子一前一后照看背上的伤势,这下傅辞终于知道自己是惯用的手法露了破绽被江浮寒发现,差点就当场被逮。
再加上苏镜云那个丫头不是照顾人的料,涂抹药物一塌糊涂,与他经手的是天壤之别,难怪江浮寒后来说的话阴阳怪气的,似是相信苏镜云“前世”记忆不全,而且饮食习惯全改了,独独处理伤口的手法又还记得,最可疑的是手法还前后有差异。
若他换成江浮寒,恐怕也会迷茫无比,疑云重重,直接问话也不奇怪了。
看来日后他真的必须离江浮寒远点,彼此之间太熟悉了,就算心思再缜密,也不能时时防着习惯形成的身体记忆,自发做出的举动。
江浮寒带着他们乘鹤飞行赶了四日的路程才到了千水岭。
在瞭望无际的树林里飘满了山瘴之气,令人呼吸不畅。
江浮寒为苏镜云罩下一层结界,以防她中瘴危及性命,然后在一块刻有“宛凝宫”三字的石碑上轻弹一指,一层结界呈现水波纹涟漪。
不久,两位紫衣女子从结界内走出,道:“阁下何人?”
“天锦江浮寒。”
两女子一听是大名鼎鼎的浮寒君,眼中俱是惊喜:“原来是浮寒君!晚辈从未目睹真容,方才若是失礼,还请见谅!”
江浮寒道:“没有失礼,我今日是应邀来与贵派掌门相商要事,请知会。”
虫蛊一事,宛凝宫早就回过给信天锦门邀请前来谈事,所以江浮寒一提及后,她们其中一个匆匆赶去主殿禀报,另一个留下引路。
一入宛凝宫,江浮寒就撤了苏镜云身上的小结界,空气立刻清新起来。
整个宫殿比大世家格局略大一些,不似天锦门在撼霄山上群峰落座,宛凝宫就是数量繁多的大小楼阁组建而成的宫域,处处依山旁水,景色优美,还弥漫着一股草药香气。
三人俱是首次来到宛凝宫,天锦门与宛凝宫虽然建派的时间相差不过百年,傅辞是一次都没来过,一是偏远,二是宛凝宫里全是女修,多有不便。
这回江浮寒带着苏镜云在身边,并不是只身前来,且虫蛊一事不能再拖,又是被邀,亲自前来的理由堂堂正正。
他们被引进了正殿,殿内有三位女子,居正的就是宛凝宫现任宫主——灵筱。
灵筱纤细柔美,眉宇间有一股不易察觉的威严,二十来岁模样,出窍修为,在她身旁的是两位长老,也是灵筱的师妹。
虽为一派之主,灵筱与两位长老仍秉着江浮寒的老辈身份,行个适合的礼揖:“晚辈见过浮寒君。”
江浮寒点点头,“灵宫主客气了,江某受不起。”
灵筱轻轻一笑,“浮寒君与我倾雪师祖为同一辈,怎会受不起,是您太谦虚了。”灵筱是倾雪的徒孙,如此说来也没毛病。
她往江浮寒身后一看,又迟疑问道:“这位是……”
“我的弟子,苏镜云。”
灵筱三人闻言相视一眼,颇为惊讶传闻中浮寒君收的弟子竟是个一眼看去没什么天赋的普通人。
傅辞见苏镜云因为她们探究的目光露出了窘迫的神色,僵着不动,便说道:“你说过人生在世,就得意之时须尽欢,何必在意他人脸色,眼下虽不是得意之时,也不是落魄无奈,你丧着脸就是丢了自己的人,也是丢了天锦的面子,”他指着江浮寒,“他是你师傅都没嫌弃你,何况宛凝宫三人什么都没说,你自己反倒受不住了?赶紧行礼吧,别接着丢人了。”
苏镜云被傅辞说得无法反驳,深吸口气,调整了笑容,对着三人作揖:“天锦苏镜云见过灵宫主,二位长老。”
灵筱实在不知道怎么去夸一个平平无奇的人,于是尬笑道:“好好好,不必客气了,先说正事吧。”
邀请坐落上茶后,灵筱很干练,直接说道:“我这边收到贵派派人带来的虫蛊一段时间后,就写信给了春掌门,希望能派一人来当面说一说此事。”
江浮寒道:“可知是什么品种?”
灵筱摇摇头:“我们翻遍了所有记载书籍,没有只言片语提及这样的虫蛊,然后我们又拿去几只与相似的蛊类共处,发现相似的虫蛊很快就被吞噬了,真是奇霸无比!”
江浮寒蹙眉,道:“如此说来,连你们也解不开这种虫蛊的迷团。”
那为何会突然出现在乱葬岗?从地底下冒出来的,还是从天而降?更或者是人为带过去的?傅辞百思不解,隐隐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这时,灵筱又说道:“这就是我为何要贵派派人前面言说的原因之一,宛凝宫立派数千年,什么稀蛊奇毒都见过,就算是自然界新混育生成的品种我们亦可以追根溯源记载下来,可这虫蛊却查不出一丝半毫,所有我有个大胆的猜测!”
傅辞三人一同看向她,灵筱严肃说道:“这虫蛊恐怕不属于人间。”她抬眼往殿门外天际望去,语出惊人,“来自我们遥不可及的一个地方。”
除了苏镜云,傅辞与江浮寒皆是一诧,灵筱所指隐晦又明朗——天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