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厂的地牢是没有日夜的，因为不见天日，也因为这此起彼伏、绵延不绝的哀嚎呻吟，如凝固时间一般，如死湖深潭，让人绝望。
但当地牢中守卫一个接一个行礼，说一句“见过督主”时，整个地牢都会随着那个锦衣华服人的脚步，安静下来。
他经过哪儿，哪儿的温度气压就会低几度，人身体就是再痛，也会恐惧地紧闭双眼和嘴巴。
玲珑，原莲城潘将军府幼子，其父通敌叛国，举家获罪被诛。他因为年幼，净身入宫为奴。却是不改巧言令色、妖言惑主之恶，骗的雍容华贵、贤淑温良的丹阳皇后干政谋权。五年时间，君权一分为二，不仅毁了丹阳皇后前半生的好名声，还破坏了天宁国的社稷稳定。他也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宦官，成为了统领后派、权倾朝野的大宦官、大奸臣。
玲珑走进审讯室，里面有一个秀女坐在木马上，早已神情恍惚，气若游丝。旁边清洗刑具的内官看到玲珑，行礼：“见过督主。”
不过四个字，比辣椒水泼在鲜血淋漓的伤口上还要刺激人的神经。秀女顿时清醒，满眼惊恐的看着那人。
那人生的身高腿长、粉雕玉琢，尤其是那一双瑞凤眼，任谁看了都会道一声贵气和吉祥。
可惜这么好的眼睛，却是生在太监脸上。
玲珑问旁人：“招了吗？”
“她说自己家人都在德贵妃手上，她不敢说。”
“还想跟我们讨价还价？”玲珑觉得可笑，眼里却没一点笑意。他随便拿了个刑具，抬起秀女的下巴，“你若还不招，我就要亲自审你了。”
玲珑能坐上督主之位，可离不开那一手刑讯的好本事。
秀女瞪大了双眼，刚有动作，下巴就被玲珑干净利落地卸掉了。
她合不上嘴，整个人瑟瑟发抖，口水不断往下落，连身上的剧痛都忘记了，含糊不清的说：“招，我招……”
玲珑在去地牢前已经在宫外忙了一夜了，此刻的他累的双腿如灌铅的。命人撤了早膳，吩咐福全：“我睡一会儿，除了娘娘传令，其他人事统统不理。”
福全领命，服侍玲珑睡下，便退守门外了。
半个时辰不到，有一个小太监急匆匆跑过来，福全认得这个人，问：“人来了？”
小太监点点头，跪下冲门里道：“玲珑公公，甘榛小姐进宫了。”
屋内很快就传来下床穿衣声，不消片刻，玲珑就穿戴整齐快步出来：“去了哪里？”
“先去找了玟珠公主，小人出来时，听甘榛小姐说要去见皇后娘娘，现在应该快到瑞宁宫了。”
玲珑听后便往外走，到了瑞宁宫外，他向福全确认了一下仪容，才放缓脚步，不疾不徐地走了进去。
欢声笑语飘了出来，他身形顿在一处阴影里，听着里面一道清脆的女声：“小姨，宫里的御厨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
世界从无声走进笑声，他也从最肮脏浓稠的黑暗走进了光明：“玲珑见过皇后娘娘、玟珠公主、甘榛小姐。”
东方丹阳看到玲珑，嘴角的上翘的弧度更大了些：“玲珑，免礼。”
皇后宠爱信任玲珑，但她的女儿玟珠公主对玲珑却是嫌恶又惧怕，一看到他，脸上的笑就僵硬住了。
虞甘榛歪着头盯着玲珑看，然后嘻嘻笑道：“玲珑，你的黑眼圈要掉到地上了！”
她应该是整个京城唯一一个敢这么打趣他的人了。
玲珑不言不语，退到一边，垂手站着。
见玲珑不理她，虞甘榛垂眸吃了一块金丝糕，转头继续和东方丹阳聊天。
聊了大概一刻钟，虞甘榛要告辞了。
玲珑这才有了动作：“臣送甘榛小姐出宫。”
玟珠不想和玲珑同行，就在东方丹阳那里多留了一会儿。
虞甘榛出宫总喜欢走一条有些偏僻的小路，那条路两边都开满了各色野花，是宫里唯一一处自由的景色。偶尔遇到的一些宫人见到她恭敬地准备福身行礼，冷不丁看到慢她半步的玲珑，吓得扑通跪地：“见过甘榛小姐！见过玲珑公公！”
虞甘榛是丹阳皇后亲姐姐的女儿，东方家两姐妹关系极好，皇后对自己的亲外甥女更是当亲女儿般宠爱。她不过一个二品大臣之女，吃穿用度却是连郡主都比不过，还拥有随意进出皇宫的特权。
虞甘榛扫了一女跟在她三四步之外的婢女，拈着手里的一朵小花，轻哼一声：“玲珑，自你调入瑞宁宫，成了东厂督主，你都不爱搭理我了。”
玲珑微躬着身子，很是恭敬：“玲珑不敢。”
“我跟你说话你都不理。”
“玲珑不敢逾距。”
对他打太极的行为，虞甘榛又气又无可奈何，软下语气解释：“那玉佩我真不知道是魏遇乐送的，我还以为是魏家小姐给我的礼物。”
“甘榛小姐不必向玲珑……”
虞甘榛微愠，停下脚步：“玲珑！”
玲珑这才站直了身子，抬起一张清风霁月的脸，微微笑着看向她。即便身上有玄色的宦官袍拖累，风华也能压下整个京城所有的世家公子。
他嘴角淡淡笑意温柔又戏谑：“玲珑虽没应，但甘榛小姐的话我每一句都认真听了。金丝糕、豌豆酥、水晶葡萄……甘榛小姐真是爱吃，近来想必胖了不少。”
虞甘榛眉头舒展到一半，又紧皱了起来，她气得一跺脚然后扭头就走。
玲珑腿长，追了一步就追上了，他压低声音问：“玲珑下次何时能再见到甘榛小姐？”
“再也见不到了！”
玲珑将她送到宫门外，看着人将她扶上马车，然后静静立在车窗旁，等待着什么。
但直到马车起步，那窗帘都未掀开。
玲珑垂下眼眸，眼下的青色似乎更明显了。他转头目送马车离开，看到一只玉手伸出窗子，将那朵小花丢了下来。
石板路上有着些许粗粝的沙子，殷红的小花宛若一颗红豆。
玲珑慢慢走过去，将花捡起，藏进了衣袖里。
福全走过来：“督主，娘娘请您过去。”
玲珑旋身往回走，脸上的笑已经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