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隆庆元年三月,初春已至,京城却骤然起了场大风,凛冽刺骨,还未到下差时辰,天际浓云滚滚,似有大雨袭来,今夏正拢着火盆抱膝取暖,火光燃了一阵忽的劈啪爆出一声响,火星四溅,唬的今夏忙撤到一边,又仔仔细细检查了衣袍,确认没被火星烧到,这才放下心。
杨。岳一身仆仆风尘,还没进门就嚷嚷着“今夏,今夏?”
她懒洋洋应了句,“怎的?又是哪家猪跑了?”
“什么猪跑了?”杨。岳诧异,拍着衣襟尘土,行过来扯过杌子坐下,“神机营那出事儿了。”
今夏一听,立刻来了精神,掣肘撑在膝盖眨巴着杏眼看向杨。岳,“出什么事儿了?快,跟我说说。”
“现如今神机营提督徐大人府上丢了东西,而且,他府上的夫人脾气大着呢,”杨。岳伸手虚拢着火盆,随即在口边哈气,冻得青白的唇色渐渐红润,近手边桌上有热茶,他旋身替自己倒了一杯,慢悠悠的啜饮。
“文书下来了麽?”她按捺不住问道,这么大头的案子赏格应该有不少,若是能拿下,她手上银子富裕,便可请大人去醉仙楼吃顿好的,据说新出了荷花鸭,外层裹着新鲜的荷叶,拆解鸭腹后填上红枣白米各种佐料,浇点米酒,放蒸笼上大火蒸熟,然后片成肉片,蘸点酱料,想着想着,她不禁咽了下口水。
“那你手可得快些,刑部多少双眼都盯着呢,”喝完茶,通身暖和不少,杨。岳笑着看向今夏,见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又拿手在她眼皮子前晃了晃,“想什么呢?”
“荷花鸭……”她下意识接道。
杨岳一愣,摇头轻笑,“我看你是饿傻了,这个时辰,还不准备准备回家了。”
今夏依旧不挪窝,脑瓜转的飞快,随即起身朝内堂跑去,杨。岳不解,扯着嗓子唤道,“夏爷,过几日休沐,你记着到我家吃饺子,羊肉馅的……”
远远的,内堂传来她应承的声音。
雷鸣电闪的天际,不多会,滂沱雨滴砸在地面,今夏举着油纸伞深一脚浅一脚的行在泥泞里,往日,岑寿总会在离角门不远处等着,因着今夏尚有公差,便托杨。岳知会他一声,自个则绕路去了另一条街。
拿手揩了下脸上雨水,粉嫩的面颊在寒风浸染下愈发雪白,今夏仰首,看着氤氲雾霭的天空,百转千回间想起去岁。
嘉靖四十五年腊月,皑皑白雪下,陆绎一身浅蓝色直身长衫,清隽儒雅的笑着朝她一步步走来,他走的很慢,她却等不及跑了过去,然后紧紧的抱住他,那日的雪纷纷扬扬,落在两人鬓角,他抬手拂落雪花的动作温柔的像是做过无数次,今夏只觉鼻头酸涩,哽咽的对他说,“大人,我们回家!”
从今后,她再不是一人,再不会午夜醒来,因为思念而无法入睡。
雨势渐大,今夏恍然回神,深吸口气,继续往前走。
街角铺子里的烛灯亮起,在幽暗巷中辍出了点点橘色的光芒,她着急归家,脚下步子便迈的大了些,小巷的尽头拐出去是个热闹的街市,可她还没拐出去就被人撞了个满怀,随之是女子低声呼救,今夏颦眉,将人拉到自己身后,伞面偏向她,劈啪的雨点一下下坠在面前的石板路,溅起的水花沾湿了鞋袜,与此同时,银光闪过,赫然是一柄长刀,她堪堪躲过,抻着伞骨击在来人门面上,耳边听到声痛呼,借着微弱烛光,今夏这才看清原是拦路抢劫的小贼。
真是无巧不成书,她刚从总捕头手里“讨”来了徐府的文书,就遇到这么一茬,这莫不是常人说的鸿运当头。
今夏的手刚摸到腰间手铳,又是一记刀锋劈来,璞帽掉落,她一头青丝散开,连带油伞也被斩成了两半。
“你大爷的,小爷我最讨厌绑头发了,”今夏怒道,抬脚踹在小贼心口,力道不小,立时将他蹬翻在地,小贼一愣,手脚并用的爬了起来,恶狠狠瞪着今夏,继而跑没了踪影。
女子受了惊吓,浑身战栗,好大会才恢复神思,忙与今夏道谢,酬之银钱,今夏尚在当值,左右推脱不了便称改日去讨杯茶喝,原是这女子乃棋盘街饭馆的老板娘,外出办事不巧遇上劫道,也幸得今夏,否则损了银子事小,赔上性命才叫后怕。
这般披头散发是不能回陆府,免不得被陆绎问东问西,她就近找了个避雨的屋檐,利落绑好头发,借了点水净手净面,紧赶着去将公差办妥,这才风风火火往家里赶。
陆绎早下差,在书房等了大半日,从北镇抚司带回来的卷宗看了一遍又一遍,看到第三遍时,书房门被扣响,今夏探着脑袋笑嘻嘻的看着他,“大人,你回来了。”
“夫人如今倒是比我还要繁忙,”陆绎起身,行过来握住她的手,颦眉关切道,“手怎么这么冷?”
“大人,我晚饭还没吃呢,咱们边吃边说好麽?”今夏可怜兮兮揽着他臂膀,双眼清泉般水润,陆绎无法,抬手点在她眉心,宠溺的笑了笑。
席间,今夏就着一碟子鱼吃的正欢,陆绎以竹筷将碟子拨到更远些距离,细心叮嘱道,“晚间少食荤腥,对了,你要与我说什么?”他就着汤喝了一口,抬首看向她。
今夏收回竹筷改吃眼前的小青菜,包了一嘴的菜饭,努力咀嚼,咽下后才神秘道,“神机营的徐元启,说是府里丢了东西,是个什么物件,文书上也没说,大人你猜,会不会是什么稀世宝贝?”
“你拿到文书了?”陆绎抓住重点,好笑问道。
今夏忿忿,扒了口米饭咕哝着,“是啊,六扇门那些糙老爷们个个都眼馋的紧,我要不下手快,这等肥差怎会落在我手里。”
陆绎皱了皱眉,试着拨乱反正,“女孩子家说话这般粗鲁,罚你明日早起陪我练功。”
闻言,她脸上笑容垮掉,讨好的看着陆绎,“我明日要去棋盘街,估摸得蹲好几日呢,忒辛苦的,能不能不起来?”
陆绎想了想, 不忍她太过辛苦,只能颔首道,“那你千万当心,打不过,不要硬撑。”
“晓得,识时务者为俊杰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