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福建巡抚都御史涂泽。民上书曰‘请开市舶,易私贩为公贩’,圣上准奏了他的申请,这是自禁海后首次为公贩谋了个正当渠道,但也触到了某些人的利益,此前逃窜的倭寇大多比较分散,后被人为组织在一起,横行在潮汕。”倭患一日不除,必是贻害无穷。
“沿海那边岂不是又要遭难了,这帮倭寇,何时才能荡清?”
“现下神机营的事还未解决,这些时日我可能无法陪你一道吃晚饭,我若赶不回,你不要傻傻的等。”陆绎一一叮嘱,见她神情恍惚,不知心里盘算什么,遂岔开话题,吸引她注意,“徐元启的小妾,你可审出什么了?”
提到这茬,今夏不禁懊恼,“她进去就蹲在墙角,不言不语,不吃不喝的,我觉得解铃还须系铃人。”
“你莫要动歪脑筋,”陆绎出声打断,“三法司走正常程序去问。罪,她伙。同倭寇,即便事出有因,也逃不了共。。匪的处罚。”
“话是这么说,但是……”她白白成了徐元启的一颗棋子了麽?今夏心里忽然觉得悲哀,身为女子,一心一意爱着自己的丈夫,却不想,竟阴差阳错成了布棋人手上早已注定结局的棋子,亦或者是弃子。
“今夏,法。外有情,可不是所有的情都能圆满,她既选择了背叛,就该料到会有今日。”陆绎道。
“大人,若是徐元启愿意呢?”
若是他愿意去看一看,是不是她最后的时光就不会那么凄惨了。房中一时仅余二人交叠的呼吸声,今夏翻了翻卷宗,顺着密密匝匝的蝇头小楷字去看,却是又叹了口气。
“这些倭患为何屡禁不止?大人可从那倭人口里问出其他线索?”
陆绎同她对视一眼后,默不作声,只圆。润指腹按着卷宗一角,墨眉紧蹙。
良久才启唇轻语,“按着徐元启的计划,本想来个瓮中捉鳖,结果此事捅到了三法司,提前叫人知晓了去。”
今夏一阵迟疑,试探问道:“所以若不是我与大杨,兴许余下的倭人就能尽数归案了?”
“身在公门自然恪守本分,你们也不过是行公事,连我也是昨日才知晓此事,”陆绎转首,眼光投在她面上,柔声安慰道:“不要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若要问责,头一个也不会是你。”
“是徐元启的夫人,哎……她娘家不是首辅大人的亲戚麽,这下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自家人。”
短短一日,案情有了天翻地覆的转变,不仅如此,那妾室看似恶极实则是整个事件里最可怜之人。
“好了,你为这案子也费了不少精神,现下能好好歇歇了。”执起今夏的手,陆绎仔细端详着她腕部勒痕,这批倭人穷凶极恶,幸亏今日遇到的只顾逃命未起杀心,否则,东洋的那些毒,随便哪一种都足以要了她的命。
陆绎不禁后怕起来,浑身肌肉绷着,语气也愈发急切,“北镇抚司的文书骤增,无人整理,我会借此将你调来几日,六扇门那边的案子你就交给杨岳处理罢。”
今夏闻言,大受震撼,“大人身边有岑福岑寿两位哥哥还不够麽?”
若是成亲前或更早些时候,大人的这个想法她深表赞同,但是如今,她宁愿在六扇门冬冷夏热的苦熬着,也不愿去他手底下做事,无他,就是束手束脚。
陆绎却如是回道:“他们两个哪里有你心思细密。”
只一句,将今夏哄的心花怒放,晚间甚至多吃了两碗米,陆绎恐她食多了积食,在她伸手盛第三碗时直接劫走碗筷递到吴妈手里,早在一边看得胆战心惊的吴妈手脚麻利的撤走饭菜,又端了冲好的茶摆在她跟前,可今夏看也不看,满面怨念的盯着陆绎。
“你忘了林姨走之前叮嘱的话了?”陆绎道。
原是林菱之前配好八宝茶特意嘱咐她将养时切忌暴饮暴食,得细细的梳理好身子,如此八宝茶才能发挥功效,但袁今夏其人,在公门没有半刻得闲,一路奔波劳累早饿的饥肠辘辘,自然百无禁忌,是以陆绎一心想把她调在身边,加以督促。
“我姨他们也不知是不是到福建了,”今夏颦眉,掣肘撑着下颌伏在桌上,她与陆绎成亲,尚未到月尾,他二人便辞别,称是在老家购了处宅子,开春已经开始修整,林菱颠簸多年,又身经诸多苦难险阻,一直想随根而归,此番京城算是没什么牵挂,于陆绎也十分放心。
“你不是将这些年攒下来的信件全送了出去?带着那些信件,约摸林姨想不回都困难。”
就着茶盅啜了口,清香馥郁的茶香滑遍齿龈,陆绎这才起身,思及那日一大摞良莠不一的纸张摆在丐叔面前,惊得他半晌回不来神,陆绎便有些忍俊不禁,“陆夫人如此体贴,怕是要被人记一路子了。”
今夏默了默,有些不好意思,待陆绎去书房后,她用热帕子擦了把脸,直接爬上床榻抱着被衾发呆,手上痕迹已淡了些,她虽长在北方,却是实实在在的南方人,肌肤细嫩,稍有点碰撞便会淤出块血痕,但她盯着看了会,脑中乱糟糟,似乎有些重要事情被遗漏。
一灯如豆,陆绎捧着轴陈旧的卷宗认真看着,桌上七七八八的散了另些卷宗,皆是抽开一半,他似在寻着什么,神情凝重,不多会,外门被人叩响,正是岑福,陆绎见他手上握有一物,当即搁下卷宗。
“不出大公子所料,那批生辰纲并未在严府,而是在距严府不足五里的一处宅子下埋着。”岑福递上手中用浅色绸布裹着的物什。
陆绎接过,打开后,赫然是一尊朱红玛瑙玉髓,玉中印着丝丝血红纹路,如人脉根根分明,玉髓之下,压着一封黄褐色的浸了水又风干的书信,当年他将仇鸾的那批生辰纲送给严世蕃时,也未料到仇鸾与严家的书信往来就藏在箱子夹层里,虽是只有少数,但却是证实与严家暗通私授的铁证,此人曾割死人头冒功,于古北口迎战鞑靼国俺答军时溃败,待敌军退后,又讳败冒功,心思诡秘,却畏敌如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