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初夏，适逢晋升核准就在年底，虽说还有些时日，但听得杨岳如是说，勉强压下忿忿，抢过他手里的抹布，转身去擦屏墙，力道大的像是把屏墙当做童宇的面皮，恨不得给他擦掉一层。
北镇抚司内，徐元启握着铁身手铳，面有痛色，陆绎负手立在一边，狭长阴暗的通道内时不时传来刑犯受刑时的惨嚎，两人俱是褎如充耳。
“她人在六扇门？”徐元启轻声道，粗粝手指抚着铳身。
陆绎依旧盯着牢内的人，那人已于晨曦破晓时咽气，两名千百户正用草席将他的尸身卷起。
“徐大人早就知晓，她不过是颗棋子，现下在六扇门还是在其他地方，都没有差别。”陆绎道。
“…………”
“毕竟是神机营的东西，落在他人手上，又是一场事端，”陆绎低语，也许京城的事端从没停过，也许内阁里又会有层出不穷的斗争，但即便如此，他能做的，就是全力以赴的在那些风雨来时，护住今夏，他复侧首看向徐元启，后者仍是一副悲痛模样。
诏狱深处，看押着另几名倭犯，一十八种酷刑不过才上拶指、夹棍、刺琵琶，便已招不住昏死过去，陆绎行去时，见一副千户正舀了瓢海盐水兜头倒了下去，伤口冒出的血泡瞬间剧烈收缩，人在极致的疼痛中不受控制的呻。吟，四肢以一种扭曲的姿势痉挛，饶得是徐元启见惯了生死也不由得心头一震，不忍的闭了闭眼。
挥退副千户，陆绎习惯性的抚着袖扣，面色平平的看向醒转的倭犯，“我没有太多耐性听你说废话！”
随即转身从刑架上挑出一把短小锋利的匕首，薄薄的利刃贴在他惊惧惶恐的面上，然后是青筋奋起的脖颈，最后到心窝，匕首顿住，旋即狠狠刺进他心口，暗红色的血潺潺涌了出来，那人的眼珠倏的瞪成铜铃，口里咿咿呀呀哭喊着。
“说，京城还有多少你们的人？现下都在何处？”
陆绎被他吵的耳朵疼，忍不住把匕首又刺进去几分，徐元启见人快不行了，忙出言劝止：“陆佥事，留人活口。”
“徐大人放心，气户这个位置，一时半会死不了。”锦衣卫的审讯手段，既要一击即中，又拿捏的恰到好处，叫人想死都是一种奢望。
“既如此，那我便去外头等着……”
暗牢里的血腥味越来越重，熏得徐元启头脑发昏，当即折身要走，陆绎蹙眉，并未说话，反倒是笑看着抖如筛子的倭犯。
“说，说……我什么都说！”一口不甚流利的闽粤话，说的勉强听得清，苦于撬不开他嘴的千户大喜，忙备好纸笔凑了过去。
接过身后递来的帕子，陆绎仔细揩着手指，垂眸发现绯色飞鱼服下摆染了污血，嫌恶的拢眉，似乎一刻也不想继续待下去，半晌后，千户捧着密密匝匝的口录，正色道：“大人，地安门桥西有个花鸟馆，还有十里外的金水河东畔，统共盘踞着二十余人。”
陆绎颔首，随手扔下帕子，不甚在意道：“午时前，全部给我押回诏狱。”
千户忙重重点头，神色凝峻，匆忙去内院校点数名千户，待妥备好，北镇抚司的大门哐哐开启，并排而出的尽是鲜亮锦绣服，晨间艳阳大好的天气不知何时阴云密布，陆绎仰首，极目眺望，见徐元启正踱着步子徘徊在台阶处，听到动静，远远看过来。
陆绎按着绣春刀拾级而下，徐元启迎上前道：“陆佥事，可有问出什么？”
果然，意在于此，陆绎不答反问，“徐大人以为呢？”
徐元启堆着的笑便有些僵硬，两人互相对峙时，身边咧咧锦绣服有序越过，别在腰间的绣春刀俱是携风作响，陆绎心知他定不会无功折返，遂又笑道：“不过是些漏网之鱼，现下锦衣卫已去捉拿，午后自有说法。徐大人只管将今日在诏狱所见如实禀告。”
见多了官场上的这种伎俩，他本也不打算刻意避让，既徐元启想知道，那自己便送个顺水人情。
手上一抬，紧跟在后的一名千户心领神会，忙去牵来马匹，徐元启只后退半步拱手道：“多谢陆佥事！”
他眼眸半垂，叫人看不清面上神色，但这个人情，他是承了！
陆绎淡淡一笑，同是客气回了句：“徐大人言重了！只是陆某还要赶去宫中，恐有怠慢，徐大人见谅。”
徐元启忙让出几步，温文尔雅的模样叫人实在难以与那个为了迎合徐阶而将其妾室推入火坑的人联想一处。
今夏偷溜回陆府时，天上飘起了细细雨丝，不大却仍是将她身上衣衫淋了半湿，淄色靴子踩在院中青苔差点跌了一跤，吓得正穿针的吴妈将手指戳了个血窟窿，艳红的血滴在小簸箕里的缎子布上，醒目的让她心惊。
因吴妈伤了手，午饭今夏只简单煮了点面对付，平日鲜香美味的牛肉面不知为何吃在嘴里如同嚼蜡，握着竹筷的手左右拨弄，一时瞧瞧外头愈发大起来的雨，一时叹了又叹，直到面泡胀的实在下不去嘴，索性扔下筷子，搬了个凳子坐在廊下与吴妈聊天。
小眉见此，同去拖了个圆凳，三人就这么并排，半点主仆的样子也没。“大人小时便这样淘气？”今夏奇道。
“可不是，那时节，三公子尚在，大公子带着他们沿着钟鼓楼，一直朝南，在城墙根下愣是坐了一夜，后来被夫人找到时，三公子还起了烧，浑身烫的不行，为此，大公子被老爷拎着去了北镇抚司，哎……”吴妈叹息，抚着缠了几层布的手指，指头上还打了个臃肿的蝴蝶结，那是今夏的得意之作。
“为何要在城墙根坐一夜呢？”今夏又问，身子偎近吴妈，双手甚至扒着她膝头。
“这事儿，大公子从不愿意提，从北镇抚司回来后，就病了一场，后来……夫人去了，大公子待人就愈发冷清了，有时休沐，就坐在院子里抱着夫人的箜篌，一弹就是一日……”
今夏心里抽疼着，右手探向手腕，隔着衣袍轻抚那根琴弦，吴妈仍继续道：“大公子不喜旁人多话，府里总是静悄悄的，老爷也是……”
陆绎从不与人废话，这倒是真的，今夏讪讪，偏她叨叨起来没完没了，难怪那时节大人总是恨不能堵上她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