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到宋凛走了,萧驿才微微松了口气,他在门口看了正在给他收拾行李的穆离一会,忍不住无奈的问道:“穆离,你跟我师兄犯什么冲?”
穆离给他铺床的动作顿了顿,扭头看了他一眼:“我愿意,不行吗?萧胥蘅,你不会这么护着他吧?”
“不是不行,是你做什么事情都需要理由。”萧驿叹了口气,慢慢的将轮椅挪到了他的身边:“我就是不明白,你俩又不熟悉,一见面搞得这么僵干什么。”
“就是不喜欢他。”穆离冷哼了一声:“我不喜欢他又如何,你能拿我怎么样?”
“我不能拿你怎么样,我左右不了你们什么。”萧驿按了按自己的脑袋,觉得自己头都要炸了:“一个是老公一个是兄弟,我希望你们能维持表面的和平。”
“凭什么?”
萧驿又好气又好笑的看了他一会,拍了拍自己的轮椅:“那就算我求你,成吗?”
穆离的手顿了顿,然后低低的哼了一声:“考虑考虑。”
萧驿无奈的摇了摇头,然后慢慢地移动到寝室的窗边,拉开一尘不染的遮帘,看了看窗外的景色。
这里是天山的南脉,是整个儿天山最热闹的地方,这里住着上千名内门弟子,他们是新生,住的地方在最西侧,是最偏的角落。然而就在这里往窗外看,却能顺着雪色看向南脉的最深处。
此时此刻,万房灯火从洁白的雪地上燃起,就好像那天晚上他和穆离看见的萤火一般美好绚烂,目光稍稍往上抬半寸,他便能看见不远处深蓝的夜空中点缀着成片的星河。
一片星海。
坐在窗前往外看,会觉得这景色的确太美了。
寒蝉在雪的最深处鸣叫,雪松被冷风吹得微微作响,灯火深处不断的传来内门弟子欢喜的哄笑声和议论声,萧驿轻轻靠在轮椅上,慢慢的闭上眼吸了口窗外的凉气,无声的扯了扯嘴角。
这些美好的东西,他上辈子活了二十八年都未曾发现。
看来这辈子当真要好好活啊,不然这条命给他实在是太可惜了。
“看什么呢?”穆离淡淡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身后,手也搭在了他的肩膀上:“萧胥蘅,这里有名册,都是南脉这边的前辈,你看看,往后好打好关系。”
他有宋凛,还需要打什么硬关系?
况且倾雪阁里比较有名的他心里都大概有个印象,他知道这些人的喜好和缺点,想要相处好并不难。
可是相比这些,他更想好好的过好眼下的生活,这一天怎么舒服怎么丰富……就怎么过。
不过这些话萧驿没说,他慢慢睁开眼,然后在穆离莫名的目光中抽走他手里的其中一张宣纸,在手里卷成一个筒的形状,放在一只眼前,眯上另一只,透过方寸之间看向远方的须臾天地。
雪色深处的雪松、天山月下飘荡的红色旌旗、远方星河中那孤零零的一只散发着微弱淡黄色光芒的星---不知是参星还是商星。
“萧胥蘅,你干什么呢?”穆离凑过去,却被萧驿的一只手挡住了,他将穆离手里最后一片宣纸也抽走,示意他也跟自己卷成一样的筒子放在眼前。
穆离斜眼看了他一会,竟然也乖乖的卷起来竖在了眼前,也跟着他看了起来:“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
穆离比他早来这里七日,这些东西,他也都没有发现。
他觉得,穆离的人生也该是很无聊的,这叫什么---强者的孤独?高处不胜寒?
“嘘。”萧驿眯着一只眼,对他做了个嘘的手势,然后将手里卷起来的纸慢慢往左边移动,笑眯眯的道:“你往左,看见了什么?”
穆离跟着他移动,看了一会忍不住眯着眼睛笑了:“是郑直在门口洗衣服,他衣角快被地上长明灯的火苗点着了。”
萧驿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哦,那要不要提醒他一下?”
“不要。”穆离跟着笑了:“就让他点着吧,我们就当看烟花了。”
萧驿笑的眼泪都快出来了,咬着牙小声道:“靠,咱俩这够损的了。”
“他这人活的太无趣了,今天我们帮他放了一场烟花,就当给他生命中增添一点光亮吧,挺好的。”也就亏得是穆离这家伙了,能把坑人说的这么完美这么文艺。
萧驿笑了一阵子,然后把手里的筒子往上抬:“你往上看,看见了什么?”
“红色的旌旗,正随着天山的寒风飞舞。”
萧驿看了一会,嘀咕道:“说到这个旌旗,这玩意我看了这么多年也不知道是什么含义……”
“传说是人类刚来这里开辟天地的时候,驱走了这里的寒魔和苦魔,为表胜利,在这里钉下的旌旗,万年不可动摇,那些胜利的人类就是西部寒族的祖先,后来衍生出了昆仑一脉还有天山一脉……”穆离的声音有些清冷迷离,他犹豫了一阵子才开口道:“其实人类是个很神奇的生物,分明性命薄如蝉翼,却能做到许多让人无法想象的事。”
“这很了不起。”
“当然了,不然我们怎么能苟这么多年。”萧驿咧嘴笑了笑,点了点自己,半开玩笑道:“你看我,我也坚强啊,你都不知道……”
穆离深深的扭头望了他一眼,沉默了半晌才微微扯了扯嘴角:“你是很坚强,我挺佩服的。”
萧驿顿了顿,然后继续抬起卷起来的纸,往右边的天空上看去:“喂,那边是什么?是什么星星?”
穆离看了他好一会,然后默不作声的离得他进了一些,慢慢抬起手里的卷纸慢慢放在眼前,朝着他说的方向看去,看了一会才低声道:“基本都是些不知名的星星,最亮的那一颗叫紫微星,不远处的那个橙红色的是荧惑。”
萧驿对这方面还真不太了解,只得长长的哦了一声,后知后觉的扭过头看着穆离,忍不住笑道:“我发现你怎么什么都懂啊?穆大神,你到底是哪里来的怪物?不……我应该问,您是哪儿来的神仙,来到我身边不会是拯救我的吧?”
穆离身上僵了僵,半晌微微转过头,有些出神的看了他一会儿,才垂眸笑道:“我怎么会是神仙呢……我从来都不是。”
“不是就不是呗,干嘛那么失落。”萧驿放下已经被他搓的卷边了的宣纸,特别哥俩好的搂住他的脖子低声道:“你看我们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活法嘛,有郑直那样的人,有我师兄那样孑然一身却依旧从容不迫的人,也有我这样没心肝的人……总之是什么人都有神仙未必就真的快活,我觉得我们人一活活一百年真挺好的,烦恼少。”
“那你为什么还要修仙?”穆离靠在他的轮椅上问道:“我看你们都很崇尚这个。”
“没事儿修着玩呗。”萧驿说完这句话自己笑了一阵子,然后扭头看了看远方的紫微和荧惑才慢慢说道:“我不知道别人是怎么样的啊,反正我修仙是因为想跟我爱的人长相厮守。”
“我不求来世,只看今生。”
修仙,只为续缘。
穆离的手指微微动了动,他不自觉的将右手卷起来的纸捏在了一起,他对着远方的雪松和灯火沉默了下来,就在时间似乎要凝固起来的时候,他才开口道:“真令人羡慕。”
“什么?”
“我说你们人的一生于天地来讲就如同蜉蝣的性命一般短暂,然而就在这么点有限的时光里,还能找到就算飞蛾扑火也要去做的事情,短暂的时光也能活的这般精彩,实在令人艳羡。”穆离低声道:“相比之下,神仙的生命实在太漫长了,这样一想,倒还不如你们。”
“得不到的总是在骚动嘛。”萧驿笑的挺没心没肺的,然后拍了拍穆离的肩膀:“好啦,你感慨还挺多的,吃了吗晚上?”
穆离顿了顿,清了清嗓子:“还没吃。”
萧驿指了指自己床上的包:“不出去折腾了,包里有不少好吃的,一会你给我热热,一起吃?”
穆离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然后微微挑了挑眉:“宋凛给你带的?”
“是啊。”一提到宋凛,萧驿的眉眼间都变得温柔平和起来,他慢慢移动着自己的轮椅,朝着床那边的大包裹走过去,笑眯眯的翻开包裹,很得意的清点了一下自己的吃的:“梅花酪,桂花糕,还有十个肉包子,还有西林的笋干,辣的,还有这个……”
“吃过吗?特别好吃。”
穆离看了他一会,目光里竟然带了些宠溺和无奈:“宋凛对你……还挺细心的,看不出来。”
“当然了,”萧驿不爱听别人说自己师兄不好,立刻蹙眉点了点梅花酪的包装:“我看你对他成见就是太深了,人不可貌相,也不要从他人嘴里听这个人如何如何,都是不靠谱的,你要想认识一个人,你自己去体会,知道吗?”
“你别看他平时冷冰冰的,其实是个特别好的人,他只是不会表达而已,心思很细很善良的。”
说这话的时候,萧驿是很认真的再说,没有带任何情人滤镜在评价他。
在他眼里,除却儿女情长之外,宋凛还是这样纯粹的人。
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那个优秀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