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那你觉得离火方才跟我说这个话是什么意思呢?”
宋凛沉默半晌,然后转头看向离火的背影,低声道:“大概是想要我们不要多管闲事吧。”
等他们走进长白殿的时候,发现纪云清正在里面脸色阴沉的训人:“陆大人,您的爱子似乎对我有不小的意见。”
“盟主大人您多虑了。”陆达忧心忡忡的伏下身:“犬子只是喜欢跟着郁大人…郁公子而已,老夫和犬子深知郁公子的才华,此番举动,不过是他性子执拗,您别见怪。”
纪云清气的脸色发青,他又不能说“你家儿子对我喜欢的人有着痴心妄想,你这老东西赶紧把儿子给我牵回家去…”
他不能。
他亲口说出的反对断袖之举,是他自己亲口说出来自己和郁怀安没有关系的。
没有人逼迫他,一直是他自己在逼自己。
如今事情发展成这个样子,都是他的不是。
纪云清沉默良久,最终有些疲惫的靠在座位上,无奈摆了摆手:“罢了,陆大人,你下去吧,你最好能劝的陆云出来。”
“陆云是个心智健全的成年人,老夫只能讲道理,却不能强求。”陆达不卑不亢的冲他俯下身:“还望盟主大人不要纠结于此,好好做事。”
纪云清的目光逐渐清明起来,他朝着陆达点了点头,语气平和了下来:“陆大人放心,我会做好自己的事。”
陆达是个很好的人,是他自己钻了牛角尖。
看着陆达离去的背影,有那么一瞬间,纪云清似乎意识到了…
即便动用盟主的权利,也不能挽回爱人的心。
因为这并不是关键。
一个人的心,无畏金钱多少,权力多大。
用一颗全心全意的心,才能换取爱人一颗全心全意的心。
陆达退下之后,纪云清才抬头看着不远处早早等着的萧驿等人,有些头疼的摆了摆手:“如果是为了怀安的事情来的,你们就回去吧,我自有考量。”
“不是为了怀安,如果是为了怀安,那么此时此刻你的天罗地网阵法已经被我破了,眼下我们来长白殿,无非是为了你这个人而来的。”宋凛打断了他的话,神情严肃的上前:“纪云清,作为你昔日旧友,我不能眼见着你越走越偏。”
“你不是这样的人,你不会这样对怀安,你清醒一点,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他低声道:“怀安懂你,我们也懂。”
纪云清没有什么特殊的反应,他只是有些疲倦的靠在座位上,低低的叹了口气:“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是我没有办法,我做不到放他离开,我不能眼瞧着自己失去他。”
如果此时此刻把郁怀安放走,那么他不晓得他们何年何月才能再见。
此等相思,如何忍耐?
“若我不把他关起来,那我就抓不住他了。”纪云清低声这般道。
“现在你也没能抓住他。”萧驿坐在不远处吃着水果,淡淡的道:“在你把他当做宠物关起来的时候,你就已经彻底失去了抓住他的机会了,郁怀安是个很骄傲的人,他不愿为世俗所弯腰,然而你现在的所作所为,就是他戳他的脊梁骨。”
“明明能跟我们一起走,他却没有,你知道为什么吗?”萧驿走到他跟前,垂眸一脸悲悯的看着他:“他跟我说,他没有做错事,他不是犯人,无需逃走。”
“他有此等傲骨,你可曾知道?你可曾真正了解过你的爱人?”
纪云清闻言,猛地睁开了自己即将要合上的眼。
他仰头看着长白殿上空盘旋的云雾,有些失落的舒了口气。
他何尝不知呢?
他何尝不懂他呢?
他眼下不懂不明白的,只是他自己而已。
“你再这样把他关下去,就只能把他推得更远。”萧驿拿着一串葡萄,慢慢朝着他走过去,低声道:“纪云清,你们两个的事情,眼下也不是没有办法的,趁你还没彻底失去他之前,不是没有办法挽回的,你还是收手吧。”
纪云清微微蹙眉,忍不住直了直腰:“你说什么?什么办法?”
他这般难解决的事情,这毛头小子能有什么办法?
一个刚刚成年的臭小子…
不过他不得不承认,在某些时候,萧驿这小子似乎像是个将近三十岁的男人一般沉稳。
他的话,几乎就没有错的。
“我说啊…”萧驿咬了一口手里的葡萄,低声道:“你动脑子想一下嘛,郁怀安要的到底是什么。”
“他要什么,你给他什么就是了,如果现在给不了,那就放他而去,先让事情缓缓,然后在此期间,你自己努力达成他的愿望。”萧驿目光炯炯的看着他,很认真的道:“如果我是你,我师兄与我这般,那我就会一门心思去做他所希望的事情,而不是去尽自己所能去束缚他。如果我做成了,那么他想不回头看我一眼都很难。”
“真的吗?”纪云清的眼神逐渐变得迷茫起来:“他会回头吗?他会原谅我吗?”
静下心来想象,郁怀安的愿望到底是什么呢?
他不由得想起了之前选举大会之时,他们被问到的最后两个问题。
纪云清的眼神慢慢清明起来,半晌,他低头看向萧驿,低声道:“可那根本是无法实现的事情。”
萧驿只回答他:“事在人为,这世间万物无定性,何来不可能一说?”
就如他一般,他前世做错诸多,却尚且能有机会让一切重来一次,纪云清还活在当下,如何不能改变这一切?
纪云清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的坐着,半晌,他抬头有些失神的望着远方。
他们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安静的坐了一会。
半个时辰之后,纪云清派人把他们送了出去。
临离开之前,萧驿曾经转头看了这偌大的长白殿一会,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近几年不必再来到这里了。
毕竟在这里属于他们的部分,已经彻底结束了。
紧接着,他头也不回的走出了这富丽堂皇的长白大殿。
等他们两个出了长白大殿外围的时候,正巧看见离火正穿着一身寻常的布衣,站在河川前安静的等待着他们。
“萧胥蘅,你不该如此执着的,”离火不用回头也知道是他们,他低声这样道,却仿佛像只是说给自己听的一般:“有些事情是无法改变的,难道方才我说的话,你没有听懂吗?”
萧驿一顿,眼神迷茫的看着他:“你说什么?”
离火慢慢转过身,很直白的说道:“你不明白我方才为何提到美人鲛的故事吗?穆离初见他们二人之时,便知道他们的前世,所谓感人肺腑,满怀遗憾的‘美人鲛’,不过是属于纪云清和郁怀安两个人的前世之忆而已。”
萧驿难以置信的睁大眼:“你,你是说,这个故事是真的?”
宋凛也顿住了,他有些恍然的看向离火,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离火静静的看了他们两个人一会,然后慢慢点了点头:“没错,这两个人的缘分,分明在前世就已经尽了,今世他们能走到这里,已经是万幸,不可能再有以后了。”
“你这是再给纪云清念想,却不知道这件事有多残忍。”他轻声道:“不如不要点醒他,让他们彼此毁灭,才是应该的结局。”
萧驿眼神里的火光逐渐平息了下来,他很冷静的道:“离火,我不像你一样身处世外,就像你说的那般,我就是个井底之蛙,也乐得如此,我不愿看见我朋友互相伤害,不愿意让他们多痛苦一分,这有错吗?”
“没错。”
“况且就算你现在告诉我他们有缘无分,我也不会后悔刚才之举,起码我认为我的提示没有任何错误。”
事实证明,萧驿是没错的。
因为就在那天的五日之后,纪云清默不作声的把人放了出来,亲自送着他去远行,站在原地久久望着他的背影。
他没有上前去拦。
自那之后,两个人足足二十年未见。
等他们再见之时,仙盟已经通过了“同性可婚”的提议。
两个人站在雪中,遥遥相望,再次相逢。
纪云清变了,他变得沉默寡言,变得踏实肯干,他从地里的泥,蜕变成了九天之上的云,郁怀安每每发布一张画或者一个画册,他都买到手收藏起来。
重逢那日,他带着郁怀安去了自己珍藏的内室---那些画竟然串联在了一起,某些墨点在空中形成了一个字---“清”。
分开的这二十年,说短不短,说长不长,不过无论怎样,也是度过了。
再次相逢之时,他们却仿佛从来没有分开过一般。
无需更多言语,他们只知道,这一次,再没有什么可以让彼此放手的理由了。
足足二十年,若是能再次相拥,也算是值得。
不过眼下,那些不过也是后话而已。
眼下还有许许多多的事情没有解决。
离火认真的听了萧驿的话,然后走到他们两个有情人面前,在他们两个的肩膀指尖轻轻一抓,一股薄薄的红线就被他紧紧握在手里:“萧胥蘅,如今你还要为其他人着想吗?我这样告诉你吧,你和宋凛之间的红线也十分浅薄,一挣就会断开,难道你就不担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