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你也不必觉得他可怜。”
“为何?”
“因为他这二十五年会过得极其辉煌,如今不到十七岁的年纪,便已经是元婴后期了,能行五类法术,这点是连宋凛都做不到的…在修炼方面,这人真的是天赋异禀,无人能及。让人想不嫉妒都难,是你我削破脑袋尖也赶不上的人。”
元婴…马上就要突破化神了吧,年纪轻轻就这样厉害。
萧驿听着这些,在看着脸色难看趴在地上的段松白,却是一阵的难受。
可是即使这样,他也还是很可怜啊。
天赋异禀,万众瞩目又如何?他现在拥有的这些东西都宛如流沙一般,根本握不住。
那和未曾拥有过,似乎无甚分别。
萧驿意识到他前世对这个段松白没有多少印象,大概也是因为这个人早早就死了吧。
因为英年早逝,所以后世不再有人记得他。
真悲哀。
萧驿酒水喝多了,要去茅厕放水之前,还曾抬头朝宋凛那边看了一眼。
宋凛和颇为不耐烦的秦飞絮坐在一起,眉眼淡漠的喝着茶,鲜少说什么话。
萧驿拽着裤子,站在一边看了他一会,整个人显得特别安静,特别乖。
某个瞬间,宋凛突然顿了顿,下意识回头往他那边看了一眼。
两个人对视了片刻。
萧驿忍不住冲他笑了,满眼都是笑意和温柔。
客栈内的灯光不算特别明亮,高台之上的光线混光,而他的心上人孑然独立在人群中,白衣散发着温柔而明亮的光芒。他眼里的光芒宛若天山尽头的星碎,让人不知不觉便沉溺其中。
萧驿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嘈杂混乱、酒气熏天的氛围里,他的眼底只能看见他一人。
“师兄。”
宋凛彼时手还握着茶杯,面色寡淡的看了他一会,眼底似乎闪过一丝笑意。
那是他从未有过的温和神色。
“宋褚希。”秦飞絮在一边踢了他一脚:“别眉来眼去的,是你让我监督你别做错事的,现在又当我瞎是吧?耍谁呢?”
宋凛这才回过头,蹙眉看了她一眼,淡淡的解释道:“没有师姐,我只是看一眼。”
“一眼一眼的,再看一眼你们隔天就又滚到一起去了。”秦飞絮哼了一声,恨铁不成钢的闭上了眼:“不管你了,以后爱怎样怎样,别叫我看见就是了。”
宋凛顿了顿,没想辩解什么,只是隔了一会之后又扭头朝台下萧驿刚站过的位置看过去。
那小子已经走了。
……
萧驿在茅厕放完了水,转头要回去的时候,就发现段松白摇摇晃晃的出了客栈往这边来。
段松白此时此刻似乎很不舒服,脸色白的不成样子,捂着胸口磕磕绊绊的望着这边走着。然而还没等他走到地方,便猛的低下头,又难受的吐出一口血。
萧驿微微蹙眉,在腰间摸了摸,掏出一只素白的手帕,在他还没有抬头的时候,递到他的面前:“擦擦。”
段松白彼时还低着头,看见他递过来的手帕,下意识地顿了顿:“……”
半晌,段松白抬起头,一脸专注的盯了他一会,勾了勾唇角,接过他手里的手帕:“谢谢你。”
萧驿又蹙眉看了他一会,或许是同情心驱使,他多少有点不忍心就这么走了。
段松柏微微垂下眼,睫毛在眼下落出一片好看的阴影,他伸出白皙修长的手指,捏了捏萧驿递给他的手帕,然后在嘴上极其斯文的擦了擦:“若是不介意,手帕便送给我吧。”
“为何?”萧驿歪了歪头,觉得此等要求甚是奇怪。
段松柏微微抬眼,半晌唇角勾起一丝微弱的弧度:“沾了我的血,就等于过了我的病气,晦气的很,我以为你不会想要。”
“不可能,我的东西向来有借有还。”萧驿最不爱听别人轻贱自己,更何况是这样优秀的人:“你先用,不用了再还给我,什么时候都行,但你若不打算还了,我便去嵩山和你的祖辈讨要,说嵩山段松白借人东西不还,非要他们赔我不可。”
段松白猛地顿住,有些错愣的抬眼看着正一脸傲气和坚定的看着他的萧驿,半晌突然忍不住抿嘴笑了,他抬起手,轻轻的遮掩在还透着血色的唇边,漂亮的眉眼间满是充满着生气和色彩的暖意:“萧驿,我没看错,你果真是个特别有趣,是个极其特殊的人,真好。”
他这么笑着,真的太好看了,看的萧驿都忍不住愣了。
除了满面苍白之外,萧驿注意到这人长得极为漂亮---这样的“漂亮”,对于他来讲并不代表着女气和任何贬义,而只是在单单的在对他的长相进行评价而已。
漂亮而又不失风度,病弱又不失男子气概,尤其是他那一双桃花眼,特殊的要命,清澈明亮,眸光温柔,细长的眼尾微微往上挑,似乎能让人不经意间便陷进去。
萧驿无言的看了他一会,竟然给予了段松白一个仅次于宋凛之下的评价---眉若远山,眸比星河,病入芙莲,面灿桃花。
人间绝色,叫人一眼难忘。
“怎么?为何用那般目光看着我?”段松白微微挑了挑眉,继续用手帕擦了擦嘴角:“你想问我什么吗?”
萧驿有些惊叹的收回目光:“失礼了,我就想问你,你的身体……”
“没救。”段松白的笑意清减了些,眸中的星河也没落了下去:“多谢关怀,这辈子我也就这样了,虽然痛苦,但好在也没有多少年,再过个几年就死了,也不至于太受罪。”
萧驿猛地蹙眉:“什么……你还这样年轻,怎么就这么轻易的放弃了?”
他无法想象,这是怎样的一种心态。
段松白捂着嘴,微微蹙眉咳嗽了两声,不断地有雪花落在两人的肩头,可他们二人只顾着说话,并没有理会肩上的浮雪,他慢慢转头,将目光送去盘螺河对岸更远的地方,看着尽头的灯火,幽然地道:“如果不是没有办法,谁也不愿意放弃自己的生命。”
“我的父母,我的长辈,都已经早早离去,都活不过二十五岁,从前的那些人,族里不是没有绞尽脑汁去救,可百般挣扎,这些人最后只会死的更痛更惨---希望过后,便是绝望,这是我从小就懂得的道理。”
“从出生那一日,我母亲就在我耳边说,不要爱着谁,不要念着什么,什么也不能想,什么也不要做,只努力活下去就是。”段松白微微低头,蹙眉又耸着肩咳嗽了一阵,再说话时,嗓子便有些哑了:“所以,不必理我,不必费心思。”
“什么药都不能缓和?”萧驿听得揪心,蹙眉定定的看着他。
段松白轻轻的对他笑,眼神温柔,却疏离十分:“一口药便值千万金,千万口下去,我也未曾好过半分---诅咒便是诅咒,药石无医。”
萧驿难以置信的瞧着他,张了张嘴,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
他没有办法劝,因为这世界上从来就没有“感同身受”这一说,他未曾经历过段松白经历过的事,那么他就没有资格去说什么“不要放弃希望”“再坚持坚持”“一切总会好的”。
这些话,他无法说出口。
因为他知道,某些事情凭借常人之力是没办法改变的。
“萧胥蘅,我很感谢你,但我身份特殊,跟我走得近,无甚好处。”段松白越过他往前去,似乎也要去解手:“今夜就当我们并未说过话,也当我们从未惺惺相惜。”
怎么可能。
萧驿没有回头,只站在原地,有些出神的望着段松白留雪中的脚印。
你已经走到过我的面前了,雪地里也留下了你曾经存在过的印记,我的手帕还在你那里,你却跟我说当做没遇见过你。
萧驿蹙眉回过头,有些堵心的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有些艰难的往回走。
他难以想象,世界上还会有段松白这样的人。
雪似乎越下越大,今晚大概不能停了。
还没等他推开客栈的门走进去,门便猛地被人拉开了,他正好喝已经差不多喝高了的沙旭海郑直二人打了个照面。
沙旭海蹙眉站在门口看了他一会,道:“我还以为你小子掉坑里了,正打算去找你呢。”
郑直也蹙眉望着他,然后收回目光道:“我俩还以为你遇着什么麻烦了。”
沙旭海咬了咬牙,狠狠的踩了郑直一脚---叫你多话!
“谢谢你俩关心哈,不过我真没事,也没便秘。”萧驿无奈的看了他一眼:“就是遇见了段长生,说了两句。”
让他感觉到意外的是,郑直居然也正常了起来。
起码会说人话了。
听到“段长生”三个字,沙旭海立刻一个激灵,有些难以置信的睁大眼,立刻扒着他的肩膀往茅厕的方向看,然后掐着他的肩膀咬牙切齿的问道:“不是,他有什么好跟你说的,萧胥蘅,我再告诉你一遍,他可不是表面上瞧着那样好对付的,我可……”
“你为何对他成见这样深?”萧驿忍不住蹙眉,心说沙旭海平日嘴是臭了点,但其实心地要多善良有多善良,更不喜欢带着偏见看人,可是怎么到了段松白身上,这个人设就不灵了呢?
什么情况?
“我?我对他有偏见?”沙旭海气的满脸通红,他指了指自己,然后又指了指不远处正在净手的段松白:“他那个狼心狗肺的王八羔子,你说我对他有偏见?”
萧驿一愣,半晌闭了嘴,郑直也跟着移开了目光。
他心想,这两个人之间明显发生过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他和郑直难得有默契的对视了一眼,纷纷很自觉地往后退了好几步,暂且当自己是透明人。
段松白听见动静,默不作声的擦了擦手,毫不避讳的朝着他们这边走来。
沙旭海猛地一僵,红着眼圈瞪着不远处朝他们走来的段松白,慢慢攥紧了拳头。
段松白淡淡的看了他们这边一阵,莫名勾了勾嘴角,然后转过了头,打算越过他们往里走。
“段松白!”沙旭海咬牙叫住了他,拳头攥的更紧:“我告诉你,你以后离我的人远点,少假惺惺的来套近乎。”
萧驿本以为段松白会干脆当做没听见,却很意外的看见段松白猛地停住脚步,转头看向沙旭海,声音变得有些尖锐:“你的人?我套近乎?你亲眼见着了?”
“你还想否认?”萧驿已经看见沙旭海脑袋上的头发都炸起来了:“我还用的着亲眼见?我想都能想出来。”
段松白轻声笑了笑,然后朝他那边走了过去,最后停在了离沙旭海很近的地方,他慢慢抬起手,手里握着的是萧驿方才借给他的手帕:“是胥蘅主动借给我的手帕,我才和他说了几句,长鸣,你为何这样处处针对我?”
“谁针对你了?分明是……”沙旭海才反应了过来,立刻气的脸色发白,抬起手指了指他:“段松白,谁让你叫我小字的?你凭什么叫我?你找揍是不是?你今天吐血还没吐够是不是?”
段松白歪着脑袋笑眯眯的看着他,眼神依旧如往常般温和,但眉眼间似乎存了一丝挑衅的味道:“嗯?起名字不就是让人叫的吗?你这么生气干什么?”
萧驿眨了眨眼,忍不住拽着赶过来的郑直悄悄问:“他俩到底什么情况?”
作为主角的萧驿莫名嗅到了一丝奸情的味道。
真的,就真的像是奸情一样。
郑直沉默半晌,也忍不住跟他偷偷咬耳朵:“冤家路窄呗,其实沙旭海对谁都客客气气的,就算是刘峰他面子上也还算过得去,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到这个病秧子就忍不住叫骂。”
“这两个人上辈子大概有仇吧。”
什么有仇,这分明是有意思嘛。
方才段松白对着他说话的时候,给他的感觉就像是安静飘落的雪花,让人感觉到无端的悲伤和疏离,但是他面对着沙旭海的时候,突然就很像是一个普通人。
普通的有了色彩,有了情绪,有了想要的东西一般。
萧驿抱着手臂看了二人半晌,突然笑了,笑的特淫荡。
看不出啊,他还真以为沙旭海直的要命呢。
“哎,他俩之间发生过什么事没有?”
“我就说我知道的啊。”郑直小声跟他说:“沙旭海这个人你也知道,特善良,整个儿就一个傻大哥性格的人,之前段松白虽然跟刘峰是一伙的,但他总受欺负,再加上身体还特别不好,看着是挺让人心疼的,沙旭海就特别同情他,几次三番跟我们说要带着段松白混。”
“之后也有一段时间,旭海处处护着他,段松白也变了许多,人也开朗了,吐血的次数也少了,就当我们以为他们两个人要变成好朋友了的时候,旭海却突然勃然大怒,和段松白反目成仇,在那个时候以后,两个人也不知道吃了什么药,见面就掐,我问过发生了什么,可是旭海没说,大概真是气急了。”
萧驿细细的品着郑直说的这几句话,越品感觉越不对味。
怎么他家老沙像是追人没得手被拒绝了一样?不对,更像是被“虚情假意”的小妖精欺骗了感情一样。
正在他推敲两个人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的时候,他们两个又吵了起来。
“长鸣?”段松白笑眯眯的往沙旭海身边逼近了一步:“你发什么呆?”
沙旭海气的直跳脚,却被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最后硬生生憋出一个字:“滚!”
“给老子滚!!”
段松白有些好笑的推了推手,象征性的后退了几步:“还是这么气我?”
沙旭海顿了顿,然后恨恨的扭过头不回答了:“你滚进去吧,别一会冻死了还要赖到我身上。”
段松白往客栈门口那边走了两步,然后突然顿住脚步,转过头看了他一会,突然莫名的笑了:“长鸣,你听没听说过一个说法?”
沙旭海不耐烦的蹙眉看向他,满脸的“有屁快放,没屁滚蛋”。
“越是讨厌一个人的话,越是要招惹一个人的话,没准就越是喜欢他。”段松白说这话时,眉眼间闪过的神色温柔而美好,似乎还带着一丝丝狡黠,让人不知道他是在恶作剧还是认真的:“长鸣,若是你再处处针对我,我没准儿真要以为你是喜欢我了。”
萧驿:“……”
郑直:“……”
两个看热闹的人脑子一片空白。
沙旭海本人像是被定住了一样,直愣愣的盯着段松白的脸,微微张嘴,整个儿脸都慢慢涨红了,极小声的道:“你,你简直放屁。”
“谁,谁会喜欢你。”
“是吗?那是我自作多情了。”段松白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会,然后将萧驿借给他的手帕塞在怀里,默不作声的和沙旭海身后的萧驿点了点头,然后习惯性的用手擦了擦身侧的月刃,转身推开客栈的门,走了进去。
竟是一刻也没多停顿。
沙旭海在雪地里足足站了三炷香的功夫,萧驿和郑直才勉强把他拽了回去。
那天晚上,沙旭海喝了个酩酊大醉,最后是被他和郑直徒手抬回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