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孤郎似乎并没有这样的天分,唱到最后,少年不禁哭笑不得的捂住耳朵,示意他别唱了。
“好哇,你个哑巴还敢嫌弃我是吧?”孤郎气笑了,掐住他的脸和他闹作一团。
那是两个人生活中最幸福的一段日子。
就像是梦一般。
美梦是在一个月后结束的。
那天早上,孤郎和少年手拉着手在海边散步,偶然间遇见了几年前和他父亲一起经历过海难的男人,男人失去了一只腿,正扶着东西一点一点的往前挪,孤郎远远的看见了他,便兴奋的朝他招了招手:“阿叔,阿叔,好久不见,你来,我给你介绍介绍我的夫人。”
男人慈祥的笑了,慢慢朝着他这边移来,然而走到离他们三丈远的时候才惊恐的停住脚步,浑身发颤的看着孤郎旁边的少年,然后指着他,慢慢坐在了地上,二话没说就开始拼命的往回爬。
“阿叔,阿叔!”孤郎急了,上前扶起浑身发抖的阿叔,问道:“您这是怎么了?怎么像是见了鬼一样?”
阿叔一脸惊恐的看着他,突然扬起手狠狠打了他一巴掌:“孽子!你居然和这妖怪在一起,你是真被迷了心窍不成,你知道你身边站着的人便是几年前我们海难时遇见的那个索命的海妖吗?”
空气间一是寂静,孤郎有些不知所措的回头看着不远处红了眼眶的少年。
“真的?”
“阿叔如何会骗你?就是这张脸,我记了三年,我如何会记错?孤郎,你许是被他哄骗了,你等阿叔替你讨回公道,我这就叫上全村人来,把这害人的妖怪赶出去!叫他再也不敢来害人。”
少年没有反驳,只是一脸心痛的望着他。
“解释。”孤郎僵着身体,红着眼圈跟他道:“我需要解释。”
少年不会说话,也没有力气比划什么,只是绝望的看着他。
阿郎,你不信我。
从始至终,你从来都没有信过我。
“我不会叫人赶你走,你自己走吧。”孤郎哭着转过身朝他挥了挥手,隐忍的道:“即使你是害死我父亲的妖怪,我也很难去怪你,一日夫妻百日恩,我就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我当做没遇见过你,你这就自己回到海里吧。”
“从今往后,我也不要再见到你了,我们的夫妻情分,也就到此为止了。”
少年轻轻抬了抬手,最终却还是没有解释什么,只是心灰意冷的看了他的背影一会,转过身一步步的走向海里。
自从那日之后,孤郎就再也没见过少年。
他开始发了疯似的想他,他开始忍不住每日去海边等他。
他开始察觉到,事情似乎不是他想象的那个样子的,他觉得这件事有误会。
可是任凭他去过多少次海边,在海边呼唤过多少次他,少年都再也没有出现。
这个笨兮兮的哑巴鲛人,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他再次找到了村里的巫师,然而这次巫师却对他闭门不见,托人告诉他---事已至此,不可挽回,不必再来找他。
孤郎昏昏沉沉的等了半年,每日以泪洗面。
某日去到海边之时,他震惊的在海边发现了自己父亲昏迷的身影。
他的父亲没有死!他回来了!
将父亲就行之后,父亲睁眼便比划着问他:“救我的那个鲛人孩子呢?他在哪儿呢?”
孤郎猛地怔住了。
他这才知道,一切竟然真的都是误会,而和他同床共枕了一年多的少年,就是曾经和他有过约定的漂亮海妖。
三年前他父亲遇难之后,是少年拼尽全力将他勉强从海里捞起来,给他安排在鲛人之宫,传说遇到海难的人吃下鲛人的鳞片才能起死回生,少年便忍痛割了自己的鳞片喂给父亲,救治了这么长时间才活了过来。
“那孩子跟我说他和你在一起,那现在他人呢?你把他弄丢了吗?”他的父亲质问他道:“没有比他更一心一意为着你的人了,你居然把他赶走了吗?”
是啊,孤郎哭着道,阿爹,我把我的小哑巴鲛人弄丢了,他再也不愿意回来见我了。
他的父亲红着眼睛看他,低声跟他说道:“为今之计,只有问问村里的巫师,他在海边生活了很多年,他知道许多事情。”
巫师不愿意见他,孤郎便哭着在屋外跪了三天三夜,最后巫师才无奈的请他进去。
“孩子,我不是不愿意帮你,只是如今为时已晚,我做什么也没有用了,你想找的那个人,他已经不在了。”巫师一脸悲悯的道:“他为了救你的父亲牺牲了自己,他或许化作了泡沫,或许化作了贝壳里的一段歌声,总之他再也不可能回到你的身边了。”
“他在的时候,你没有珍惜他,他伤心的时候,你没有好好安慰他,你只是在怀疑他,如今你们缘分尽了,老天爷也帮不了你。”
巫师跟他说,少年鲛人是很善良的,少时因为曾经救过不小心差点淹死在海里的孩子而被同族欺负,脸上留了疤痕,后来父亲海难之后,他一时间救不起来你父亲,又怕你伤心,来我这里请求我把他变成人,然而巫师这里从不随便帮助人,他给了少年一双人类的腿,隐去了少年呼吸的腮,却要走了他动听的声音,以此作为代价。
他以为鲛人从此以后会幸福,只是巫师没有想到,失去了歌声和鳞片的鲛人,无论如何也换不来一个好的结局,换不来夫君的信任,换不来他的一片真心。
许多事情,或许从一开始就是命中注定的。
缘分来的时候,孤郎便能安然就着鲛人的歌声入睡,缘分尽时,他便再也看不见他想看到的人。
孤郎失魂落魄的回了家,依旧日复一日的等在海边,他不信少年就这样消失了,他要等到老,等到死,等到少年回心转意,愿意出来见他,再和他共白首。
只是他再也没能等来少年的身影。
或许就像是巫师说的,少年已经化作泡沫,化作贝壳里的一段歌声,化作他酣睡之时轻轻落在他唇瓣上的蝴蝶。
他时时刻刻守护着他,爱护着他,却再也不能和他相见了。
往后许多年,多少次午夜梦回,孤郎才逐渐想起小时候的回忆。
三岁那年,他曾经贪玩和朋友去了海边划船,结果一不小心掉进了海里。
就当他以为自己要死了的时候,突然被人从海里捞起。
“孩子,你没事吧?你还小,海里很危险,不要再这样出来玩,别让你的父亲担心你,好吗?”鲛人的声音温柔的让人想要落泪:“不要哭,不要害怕,我唱歌给你听,好吗?”
他还在为呛水这一事哭着,耳边却突然响起动听而温柔的歌声。
那样的歌声,他往后听过许多次,每次都能安然入睡。
他很快的便不哭闹了,他咳出了呛着的两口水,睁眼的瞬间,便看到了少年惊鸿的眉眼和温柔的神色。
---那是他的少年。
那是他爱的人。
原来从始至终,少年都一直在他的身边,守护着他,陪伴着他。
只可惜,他从不懂得珍惜。
那晚入睡之前,孤郎闭上了眼,隐约的,他似乎又听见大海深处传来了一阵动听的歌声。
是你吗?
我亲爱的鲛人。
……
萧驿睁眼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哭的不能自已。
穆离有些无奈的看着他,擦了擦自己右手掌心的泪水,低声道:“怎么样?我带给你的戏文好看吗?怎么就能让你哭成这个样子?”
萧驿一张口便还是哭腔,他抹了抹越擦越多的眼泪,颤抖着声音道:“太虐了,太他妈虐了,穆离,我说你这王八蛋是不是故意的?是不是故意惹哭我的,好看我笑话吧?”
“太虐了,编出这戏文的一定是个后妈,我要宰了她,太虐了。”萧驿哭的不能自已,他靠在穆离的身上,最后把眼泪都甩在了他金贵的衣服上。
穆离蹙眉看了他一眼,半晌安慰般的摸了摸他的后背:“好了好了,只不过是一场戏而已,你不必这么伤心。”
“是戏还是传说?”
穆离看了他一会,轻声道:“是我在蓬莱岛时听过的传说。”
萧驿有些狼狈的擦了擦眼泪,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传说都是根据事实演变而来的,或许真的曾经发生过这样的事吧,太悲哀了。”
“这出戏好看吗?”
“好看。”萧驿诚恳的评价道:“的确比拜长亭和朱雀台好很多,我很喜欢,应该把这样的故事编成戏,一定会大火。”
穆离掐了掐他的脸,示意他回身:“别想着怎么捞钱的事,你要想我让你看这出戏的目的是什么,你不是要带我体会爱吗?来,你给我讲讲,这个故事感人的地方在哪?”
萧驿吐了吐瓜子皮,仔细想了想:“大概是鲛人的执着吧,从头到尾都一心一意的为着孤郎好。”
“没错。”穆离想了一阵子,突然嗤笑一声:“可现实中怎么可能会有那样的感情?为了爱人毁掉容颜,为了爱人的父亲割掉自己身上的鳞片,为了去见自己所爱的人失去了最珍贵的歌声…怎么会有人为了别人这样牺牲自己呢?”
“有的。”萧驿猛地打断了他的话,很认真的看着他,轻声道:“现实真的有人这般。”
穆离不吱声了,只是蹙眉看着他,似乎在等他解释。
“曾经是有的,那个人为了他爱的人放弃了到手的一切,钱,权,势力,为了让他走回正道,牺牲了自己的生命。”萧驿出神了片刻,低声说道:“有的人就是这样,为了正道坚持自我,为了爱人又肯牺牲一切。”
“没有人比他更好。”
穆离静静的看了他一会,眼中浮现出了一丝讽刺:“那我想问问你,他的爱人最后走回正道了吗?走回正道之后呢?他不还是牺牲了吗,那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吗?”
“有意义的。”萧驿苦笑道:“起码如果再来一次的话,他的爱人不会再走老路了。”
“那如果没有再来一次的可能了呢?”穆离冷冷的问他,眼中闪过一丝淡黄色的光晕。
萧驿放下茶杯,抱着手臂蹙眉看着他:“那他也没有白做那些事,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就算很久以后不再有人记得他,他的爱人也会一直记得。”
可惜,他上辈子没能一直去铭记宋凛。
因为他死了。
穆离不说话了,只是蹙眉看着他,眼里的情绪很复杂。
“哟,这不是小朋友嘛。”就在两个人莫名其妙的对视的时候,一道含着笑意的男声从二人身后传来:“你和别的男人在这里搂搂抱抱的可都被我看见了啊,小心我告诉你家师兄。”
萧驿一个激灵,立刻扭头往他那边一看。
纪云清正笑眯眯的站在他身后不远处,怀中抱着一个长相清秀满脸通红的青年。
“放开我。”青年看了他们一眼,眉目间冷冷的,其中风韵却让人移不开眼,他扭头低声跟他说道:“你这样在别人面前很没有礼貌,快放开。”
纪云清挑了挑眉,低声跟他说:“如果我就是不放呢?”
“云清。”青年无奈的提醒道,伸手去拽纪云清扶在自己腰上的手。
他们两个居然是这种关系。
挺好的。
萧驿看了他们两个一会,很自然的咧嘴朝他们笑了笑:“两位尊主好。”
“好。”纪云清笑眯眯的看着他,然后轻轻放开了自己怀中的青年:“小朋友,这次来我听雪楼干什么了?听戏吗?”
“是啊。”萧驿起身跟他说道:“带我朋友来看戏,这不马上就要入门试炼了嘛,来放松放松心情,说不定能发挥的更好。”
“宋褚希呢?”
萧驿老老实实的回答道:“师兄还在天山之巅呢,没跟我下来。”
“无趣。”纪云清淡淡的哼了一声,然后斜了穆离一眼,淡淡的道:“如果他也下来的话,你身边站着的恐怕就不是这位了吧。”
不知道为什么,站在这个穆离面前,他总有一种心慌和胆怯的感觉。
他不太喜欢。
萧驿忍不住蹙眉,最后还是很体面的回了一句:“纪尊主,师兄日理万机,没时间陪我玩,我只好跟朋友一起出来了。”
纪云清脸色一僵,心说你这孩子会不会说话,那意思我就不是日理万机了?我就一天很闲了是吗?
郁怀安看了他一眼,然后微微勾了勾唇角---你也有今天。